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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暖阁的四娘食不知味地用完饭;也没等到阮姨娘来看她。她摸着腕上的金镯子;吃不准七娘回去后会不会同娘子说,心里七上八下的。
七娘正陪着孟建和程氏用饭。她一看,爹爹的脸色不好,娘亲的脸色更差。甚至阮姨娘要进来伺候,都给娘打发走了。屋里只留了梅姑一个。几口喝完粥,她才发现爹娘早放了筷子,一桌子的菜,动也没有动。
梅姑牵了七娘的手,送她去后屋,柔声说:“小娘子,你记得以后离四娘远一些才是。有些人啊,面甜心苦,你明年也要留头了,可得学会怎么看人了。”
七娘扁扁嘴,哼,今天就是小瞧了九娘,才吃了亏!想起那个金镯子,心里有些懊恼。都怪九娘这个胖丫头!气得自己一时昏了头。
梅姑将她交给乳母和女使,叹了口气,回到前屋,撤了饭菜,屏退众人,守在正屋门口。
***
孟建捧着茶盏,半晌才开口:“娘子别太忧心。我想办法外头挪一挪,三月初一前总让你平了公中的帐。”
程氏抬头问:“我们那钱可还有法子赚得回来?”
孟建叹了一声:“总是我不走运,谁想到交引也能出事。你放心,无论如何,你那些嫁妆我总要想办法挣回来。”
程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片刻后才苦笑着说:“怎么挣?我爹爹当年做的盐引、茶引、矾引,几十年都是挣钱的行当。南通巷里那许多家交引铺,哪一家没有做过我程家的生意?你却偏偏要去五间楼买那个香药引、犀象引。你那个中人,出了事这么多年也不露面,十几万贯钱打了水漂。”她看着孟建面露愧色,越发委屈难当:“我攥着中馈不放,连自己身子都亏了,儿子都没了,为的是什么?如今你娘一个月二十贯钱就把我打发了。难道几年后,七娘出嫁,竟然连我的嫁妆都不如?”
孟建心头一阵烦躁,这些年,他都哄了多少回了,她总是唠唠叨叨这些话,无非是埋怨自己,看着二哥做官,自怜所嫁非人而已。可他一个庶子,又是嫡母最讨厌的妾侍所出,这些年活在夹缝里,他的苦,又有谁知道。
他挪了公中的钱和程氏的嫁妆,还不是因为香药引犀象引能赚的钱远远超过盐引茶引?这交引当时疯涨了十几倍,他转手就能赚到百万贯钱,想着虽然不能做什么正经的官员,有百万家财,也能让她脸上有光。还不是她一心要多赚一些,总让他再等等!谁想到朝廷的买钞场会突然以那么低的价格抛售?跟着那么多商贾跟着抛售,才导致手里的交引最后只卖了两万贯回来。
“怎么会?今日爹爹还说了,七娘出嫁他要给五千贯压箱底的。你别太过忧心了,好好调理身子。”孟建心焉地安慰妻子,想着怎么开口提那件事。
程氏的手捏紧了帕子,连四娘的压箱底,老太爷都要给五千贯。三房唯一的嫡女,他也只肯给五千贯!
五千贯!?在这寸土寸金的汴梁城,就算在外城,两进的小屋子都买不到。
“今日爹娘说,不如把九郎记在你名下。以后三房也算有了嫡子,七娘出嫁后也有个兄弟做依仗。你看如何?”孟建轻轻放下茶盏,望向程氏。
程氏半天都没回过神:“你说什么?”
孟建垂了眼:“就把九郎记在你名下吧。族谱上我们三房总要有个嫡子。”
程氏笑得发抖:“真是我的好官人!好良人!你那姨娘和你小妾两姑侄,倒是本事啊,撺掇了你们父子俩来谋算我一个妇人家?”
孟建皱起眉,眼前妇人笑得跟哭似的:“你这说的什么话!琴娘这些年安分守己伺候你,总比阿林合适吧?九郎十郎,哪个不比十一郎强得多?谁要谋算你什么呢?”
程氏咬牙竖眉一抬手,案上的建阳黑瓷茶盏立时啪地摔了个粉碎。
“孟叔常!你休想!你和那贱人婚前无媒苟合,我进门才几天她就有了身孕?仗着她那一样不要脸的姑母,算计了我十年,现在还想把嫡子也算计去?十一郎怎么了?阿林再蠢也不是吃人的货色!十二郎怎么会早产,怎么没的?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偏你死也不信是她捣的鬼。你们好一对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只我挡了你们的路不是?我且把话搁在这里:要想让阮氏生的儿子记成三房嫡子?除非你先勒死我我也做个清明鬼!”程氏冷笑道:“别以为我没了娘家依仗,没了嫁妆,就任你们搓圆捏扁!我明日倒要去问问娘,她要是让我收九郎,我割下这双耳朵给你下酒!然后再去我苏家表哥那里,披发赤足请罪,我瞎了眼才求他给你谋个好差事!”
孟建被她骂得一口老血上了头,本待要一正夫纲,给程氏点颜色看看,听到最后一句,一巴掌歪了歪,拍到自己腿上:“你!你说什么?表哥?苏相公?表哥答应了?”
程氏迎面就啐了他一口:“呸!你自去抱着你的解语花,你自有你姓阮的表哥!我家姓苏的表哥关你孟三个屁事!”
孟建赶紧上前,牵了她的手:“娘子怎么不早说这话,倒叫我急死了。爹爹今日同我说,倘若立九郎做嫡子,他就给我们三万贯。我想着公中的缺差不多能填上,解你燃眉之急,这才答应了回来跟你商量。你别发这么大的火,仔细伤了身子。咱们都还年轻,等你交了中馈,好好调理,再生就是。”
程氏背了脸不理会他。孟建免不了低声下气小意讨好一番,更又赌咒发誓当年是被阮姨奶奶下了药,才在青玉堂稀里糊涂和小阮氏有了那一次。难免又放低身段感叹他能拿自己的生母如何?又委屈抱怨,自己的爹爹非要他纳了小阮氏,他也不能违背。哄了半天,孟建见程氏仍旧板了脸,便抱住了动手动脚起来,低声说道:“娘子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是为夫的不是,不如早点安歇我好好服侍你。说不定,今夜就能有个十三郎。”
程氏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伸手去推拒:“没正经的,你要生和西院东院的去生,关我什么事?”却已经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往屏风后面寝屋里去了。两人暂将那阿堵物抛却一边。
梅姑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良久终于舒出一口气,悄悄地吩咐侍女们去要水。
***
阮氏被程氏打发出去,却没回西小院,也没去听香阁。芍药提了一盏洛阳宫灯,引着路,出了木樨院,穿过观鱼池,去了北边的青玉堂。
青玉堂的后罩房角落里,有一间小佛堂。
阮氏让芍药守在院子里,轻轻推开小佛堂的门。佛堂的窗户上终年糊着厚厚的高丽纸,密不透风,小佛龛上供着一个牌位。一个身穿玄色滚白边长褙子的妇人,正跪在案前。一个铜盆放在她膝前,她正在往里面丢着冥钱,嘴里低低念着往生咒。铜盆里火光忽明忽灭,映得佛堂内甚是诡异。
阮氏走了几步,靠在她身边跪了下来:“姑母。”
那妇人头也不抬,待念完咒了才问:“你来做什么。”
“听说府里中馈要交还给二房了,不知道九郎的事——”阮氏有些忐忑。
妇人笑了起来:“急什么,等程氏交不出公中的钱再说。”她瞥了阮氏一眼,细眉秀目,眼尾上挑,四十余许的模样,这眼波流转间,竟是说不出的旖旎风流。
阮氏吸了口气:“听说今天姑父和那位在广知堂翻了脸——”
妇人朝铜盆里放了些冥钱:“怕什么,梁氏自诩清高,当年送了个草包给三房,活活给程氏添了这么多年堵,她可不会再伸手了。倒是你,没事去打什么金镯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哥哥的事?”
阮氏吓得收了声。
妇人站起身,摸了摸那牌位:“你且耐心着等,只别被三郎迷了魂,守住你自己就好。别忘了,你姓阮。那孟家族谱上,永远没有孟阮氏。”
阮氏悄悄退了出去,暗夜里,芍药手里的宫灯,晕黄了院子里垂丝海棠的树下,落雨后的残红,在灯光下有些褪色,淡淡地成了暗白色,有如十多年前的记忆。
也是早春,她路过此地,海棠树下那个翩翩少年,落英缤纷,随风轻扬,他在花树下看着她,眼睛一亮唇角微扬:“琴表妹。”她惶惶然,竟跟着他应了一声“三表哥。”才惊觉自己身份尴尬,不由得羞红了脸。
后来也有过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她以为她会是孟阮氏,和姑母不同,只可惜……眼下,她早已经没了退路。
阮氏回到木樨院,看正屋里婆子正抬了水送进来。想起饭前,那良人握住她的手说今晚要同程氏说九郎的事,却原来说到床上去了。
她暗咬银牙,朝门口面无表情的梅姑笑了笑,转身朝自己的西小院走去。
芍药手里的宫灯,正好也灭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船上的人又尖叫起来。原来那旗杆上倒挂金钩的赵栩;见到九娘落了水,将手中的半幅锦旗随手一丢,双手抱了龙凤长旗;竟顺着旗子飞快滑了下来;一手搂住赵浅予;双腿用力在空中摆动;想要靠近船身。陈太初见状;立刻撕下身上一片衣角;包住右手,双手倒持金枪头;纵身一跳;双腿倒钩住船头;也一个倒挂金钩向下朝他们伸出枪柄;喝道:“抓住!”
赵栩柔声吩咐妹妹:“乖,阿予别怕,伸手去抓枪柄,太初哥哥能救你。”赵浅予哭着抓住枪柄。
赵栩大喝一声:“起!”他单手抓旗,一个旋身,一手将赵浅予和枪杆朝上托;人却头下脚上;双腿抬起;用力蹬在枪杆上。枪杆被他一蹬;顿时朝上而去。陈太初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双臂使出全力,趁势持枪向船上挥动,枪柄上挂着赵浅予,那枪杆立刻弯成了半圆,赵浅予刚靠近船身,枪杆眼看着又要断裂。
众人尖叫声中,又有一人站上船头,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拉住了赵浅予的双腿,却是苏昉。两人在船首前后晃荡了几下,幸好船头的宗正寺的诸人不再犯蠢,牢牢抱住了苏昉的腿。苏昉毕竟力气不足,只能死死抱着赵浅予,半个身子已朝前坠去。
咔一声脆响,金枪从中断裂。陈太初毫不停留,立刻将手中的枪头用力刺入船身,手上借力一压,一个鹞子翻身,腾身而起,竟一把住赵浅予手中的半根枪杆,将赵浅予一起拉回船里。
赵浅予尖叫声中,人已经被带回船头。三人联手硬生生从半空中救回了赵浅予。这边苏昉刚将大哭的赵浅予抱了下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入水声,好多人大喊起来:“郡王落水了!承安郡王落水!来人来人!放小船!”
赵栩一看妹妹得救,立刻手一松,直直入了水。他早已发现不对劲,九娘自掉下金明池,除了开始扑腾了几下,就再没有翻腾挣扎的痕迹。
陈太初手中握紧枪头之处,已经一片殷红,鲜血滴答滴答落在甲班上。禁军和侍从们涌了上来跪倒请罪,宝津楼广台奔处数十人,去岸边解那系着的小舟。
苏昉和陈太初朝下望去,池水依旧碧波荡漾,雪白水花渐散,哪里有赵栩和九娘的身影?两人将赵浅予交给面无人色的女史们,更不多话,直奔下去,找那搜救的小舟去了。
从赵浅予九娘摔下船头,到赵栩如水,统共不过几十息的功夫,惊心动魄之处,那亲眼得见的人几乎都停了呼吸。船头朝下看着的赵檀和赵璎珞对视了一眼,退了开来。六娘七娘和苏昕已经哭得一塌糊涂,扯着几个侍从的衣裳要他们赶紧下水救九娘。孟馆长脸色苍白,和蔡馆长面面相觑。
池面上的小舟分散开来,搜救的鼓声此起彼伏。陈太初和苏昉心急如焚,带着人往四处寻找。半盏茶后百余名参加水嬉的禁军当头已经有七八人游到龙舟下头,却没有一个去摘那致胜的彩球。问清了赵栩入水的位置,下潜者,鱼游者,也有顺着水流方向劈浪游下去搜救的。
宝津楼二楼,女史匆匆上来,到太后的耳边轻声禀告。高太后面色一变,身后的吴贤妃已经一声尖叫:“啊——,四主主摔下龙舟了?”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陈婕妤一怔,就要起身。前面的向皇后转身示意她的女史她,低低说了声:“稍安勿躁。”吴贤妃赶紧垂首请罪:“妾惶恐娘娘恕罪。”
高太后皱了皱眉,示意女史明说。女史便放声回复道:“幸亏陈衙内和承安郡王救了四公主。四公主已经安然无恙了。”这才又低声回禀太后:“四公主身边一个孟家的小娘子救主主,确确实实落水了,此刻还没有音信。”
一直陪着太后说话的梁老夫人登时浑身冰冷。等小声问清楚是九娘后,老夫人闭上眼,觉得自己担心了好些天的事终于成真了,不由得懊恼没有趁早阻止九娘参加捶丸赛。
再听女史又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