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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棣仔细打量着一声不吭的六娘,眼睛倒是瞪得很大,约莫是吓傻了。他伸手抽出六娘的元帕,掏出一个小玉瓶,朝上洒了不少鸡血,嫌弃地看了看,才放声喊道:“来人——”
***
翌日一早,皇后孟氏依礼朝见太皇太后、皇太妃钱氏等人。
太皇太后见她行动缓慢,倒笑了。
大婚后的赵棣随即又奔赴郑州,要抢在赵棣抵达洛阳之前攻下汴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306 第三百零六章()
第三百零六章
赵太…祖有诗云:“生於乱世遇时平; 掌握纵横谁纪颂。善念入无边,恶也不知痛。”
大赵开朝百年来,如今内乱外斗; 战火已烧半壁江山。女真和契丹联军一路南下,因有河东路和河北两路的叛军里应外合,势如破竹地拿下了真定府、河间府。他们一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为怕赵军反击,铁骑卷过之处,烧尽沿途州县粮库内的粮草。壮丁不肯被征为挑夫,皆性命难保。粟米的焦味混杂着血腥味; 数里之外都能闻到。百姓号哭奔走,家破人亡,大名府以北生灵涂炭; 村镇全空。在这月黑妖星现; 云红战火燃之时; 谁人不痛?
汴京皇城西南的都堂中; 二府宰执们、枢密院官员及兵部户部各部尚书郎中、禁军将领们齐聚一堂,听着苏瞻的话,视线都落在沉默如山的孟在身上。军中论资历论战绩,孟在足以服众; 当统领京城禁军护卫京师。然因洛阳伪帝册封孟氏女为皇后; 朝中要求孟在辞官者甚众。
苏瞻手持厚厚一沓的折子; 皱眉对御史中丞邓宛道:“清平你素来刚正不阿; 怎会由得他们胡诌?若因孟氏女要连累伯厚; 那是否要因伪帝而累及燕王殿下和陛下,因太皇太后而累计太后?这些是我下令扣在中书省的,有何不妥?”
堂上群臣窃窃私语起来,立刻便有出言弹劾苏瞻一言堂,把持军国大事,欺上瞒下,有害社稷。
邓宛朗声:“诸公且慢。苏相并无这等罪状,不可乱戴帽子。”他转向苏瞻道:“苏相言重了,历来台谏有谏言便需上书。上陈下达,缺一不可。情理法理上该如何决策,那是二府各位相公和官家、娘娘当顾虑的。刑部和礼部、太常寺等各处的这许多上书,可见朝臣们均心有顾忌,堵不如疏,若你我一手强行盖着,只怕日后祸患无穷。”
张子厚大步踏入都堂,朗声道:“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若要这般顾忌疑心,这朝堂上诸位恐怕都要挂印辞官才是。”
众人都头皮一麻,这位出名的“麻烦人”今日竟晚了许多,只怕又要舌战群儒力压群臣,再看他身边穿男式女史官服的少女,秋水盈盈,笑意明媚,手上捧着厚厚一卷像画卷似的物事。
张子厚甩了甩宽袖:“如因沾亲带故便要摘了孟都点检的官帽,张某是万万不肯的。那赵棣封原永嘉郡夫人张氏为贤妃,诸位拿下孟伯厚,是否跟着就要收拾张某和苏和重了?我是伪帝贤妃的养父,苏和重是她嫡亲的舅舅。对,那国子监吕祭酒乃是孟皇后的亲翁翁,自然也是要返乡养老的。还是把我们统统牵连下狱?”
邓宛挑了挑眉毛,笑意一闪而过,看来张子厚越发老辣了,没有这样的刀子嘴,也降服不了这些多心眼钻在针尖里的朝臣。
张子厚旁若无人,高声道:“啊呀,对了,那陈孟两家乃是姻亲,陈汉臣陈元初陈太初是不是也得摘了他们的帅印?不如这般算了,你们直接将汴京献给叛党,将苏家、张家、孟家、陈家一网打尽,这从龙之功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朝那些想要争辩的几位朝臣啐了一口:“打仗你们不会,保家卫国你们不懂,偏像那蠢猪一般,处处给叛党做帮手,尸位素餐就是说的你们这等衣冠什么来着,张某耻于和你们做同僚!”
他劈头盖脸地骂出市井之言来,不少人涨红了脸,却想不出更厉害的话骂还张子厚。邓宛摊手道:“诸位可听到了,邓某觉得张理少所言极是。还请诸位不要再纠缠于孟伯厚一事了。”
张子厚一甩宽袖,换了张温和面孔,转头对九娘道:“孟女史,还是先将陛下亲自盯了一整夜的好东西拿出来吧。”
九娘微笑着将画卷送到孟在面前:“奉陛下旨意,翰林画院连夜照将军指点画了这张战事图,只是不知道对不对,还请大将军指点。陛下说了,怕有谬误,特派了五六位画师在外头候着。”
孟在接过画卷,挂到平日放舆图的立屏上,落目在画上,沉静如他也不由得微微一顿。他在枢密院也担任过签事,因此昨日官家问及天下战事时,他便耐心作了讲解分析,却没想到一夜之间九娘便安排出了此图,真是处处可见她心思敏捷行事周全。
孟在站到一侧,对着拥到台阶前的群臣说道:“诸位,这些城楼标志,乃大赵军事重地,兵家必争,已落入叛党和敌国之手的,皆为红色。”
群臣见汴京周围密密麻麻皆是红色城楼,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虽然心中都知道得七七八八,可如此直观地看见京城之困,依然触目惊心,尤其是北方,只剩下大名府一带及鹤壁一带连接京东西路的仍有几个绿色城楼。再看到西边辽阔疆域上永兴军路和秦凤路一片皆绿,众人又都略安心了些,不少人后怕地想到若是早几天画这图,便是大赵江山一片红了。
孟在指了指那红红绿绿的带着箭头的粗线:“红色,乃敌军路线。绿色乃我大赵将士路线。诸位可见,这指向西凉的,乃陈汉臣所率的十万西军,正在追击梁氏。”
刑部尚书开口问道:“伯厚,为何从兴庆府会有一道绿线出来?”
孟在坦然道:“陈元初和耶律延熹兄妹助西夏兴平长公主拿下兴庆府后,未做停留,连同长公主调动的兴庆府守城的五千鉄鹞子,已回西京道,攻向中京道。这是大赵、契丹皇太孙、西夏长公主的三方联军,意欲击破契丹和女真的联军,围魏救赵,缓解汴京的危机。”
他点了点图上的海州、苏州、江宁府、扬州一带道:“诸位可见,陈太初率领淮南东路和京东东路的禁军,再次以少胜多,收复了海州,正往京师方向赶来,将从背后攻击高丽军队。两浙路和江南路的三路叛军,已占领了这十八州,眼下在苏州和江宁府遇阻。”
张子厚听着孟在的声音提到苏州微微暗哑了下去,便上前两步,朗声补充道:“苏州弹丸之地,守城禁军不过五千人,却已抵抗两万叛军三日三夜。孟伯厚长子孟彦卿,率领江南三千士子投笔从戎,在苏州太守钱润宽麾下奋勇杀敌。孟氏一族,入军营者已有一百二十七男丁。这等读书人,头可抛,血可流,才是我大赵士子的风骨!才是真正的君子!”
九娘心情激荡眼眶一红,咬了咬唇,感激地看着张子厚,他说得太好,全是她想说的。张子厚脸上微微一热,转开了眼,见不少人脸露惭色,才收了口:“还请孟将军释疑,大名府乃汴京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可守得住?能守少天?”
孟在吸了口气:“新任的大名府权知府已将瓮城外壕沟加宽六丈,开放了三个城门容纳难民入城。鹤壁集的粮仓在燕王殿下整顿后,守得严实,叛军急着南下,派了几千人不断骚扰,皆被鹤壁官民击退。陈太初调遣了青州、衮州的一万禁军西下大名府增援,为的是守住鹤壁集这条粮道,北可通大名府,西可达京兆府。如此一来,东西贯通,有望拦腰截断女真契丹的大军。如此一来,大名府便能守住。”
他手指从秦州那根绿线上划过:“燕王殿下带领的一万先锋军已至京兆府,很快将会和叛军遭遇。”孟在的目光冰冷,扫过阶下群臣:“孟某之见,叛军必将极尽全力进犯京师,不是今夜便是明日。诸位若有能替代孟某守城之人,只管推荐。”
堂上一片静默,几息后便炸开了:“什么?今夜——!”
苏瞻也吃了一惊,见张子厚和九娘皆神色如常,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沉声问孟在道:“伯厚为何不早说?如今城门尚大开,军民还不知战况——”
张子厚道:“和重勿担心,中元节其实就已经部署好了京师外围的防务,事到当头再抱佛脚,只会引发京师百姓恐慌而已。”
话虽如此,枢密院的官员们已乱成一团。
九娘默默看着眼前大赵朝堂的乱相,心绪却飘到了赵栩身上。六郎何时归来?天就要亮了,但还要熬过最黑的一刻。她看向身边的孟在和张子厚,又见苏瞻和谢相正在极力稳定各部官员的情绪,而邓宛、赵昪皆专注地看着那战事图,神情坚毅。
乱世见人心。
***
翰林巷孟府忙而不乱,部曲们在外院和四周围墙下巡逻着,内宅的仆妇婆子们都换上了窄袖短衣,厨房里磨刀霍霍,冰窖里存满了羊肉猪肉和宰杀好的鸡鸭鱼,囤积的米粮蔬菜也如小山一样。
杜氏腰配长剑,一身骑装,往日总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多了杀伐决断的气势,她带着贴身的四个女使和十来个仆妇在各院巡视,又吩咐屋顶防火的油布夜里要再取下来浸透水。
进了木樨园,杜氏不禁笑了起来:“我家的护国夫人这是要上山打虎不成?”
程氏一直紧绷着,见到杜氏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案几上杜氏送给她的那柄剑:“人人背后都说我是母大虫,就算上山也不能打自己人。我这也是给自己壮壮胆子。倒是我家阿林,定能打两只鸟下来,不过约莫也是为了烤着吃。”
房内站了两排从二门调过来的身强体壮的仆妇,闻言都强忍着笑意,看向程氏身边的林氏。
林氏扎着布头巾,系着攀膊,穿了一身村妇下田的短衣和裤子,腰间还插了一把从花农那里讨来的割草刀,水汪汪的大眼还是有点木木的,见众人都在笑自己,她挺了挺原本已极伟岸的胸,瞪大眼道:“九娘子说过,保不准京里有坏人盯着咱们家,没说有什么坏鸟。奴连个弹弓都没有,也打不到鸟。”
程氏笑得抱住腹部道:“我家阿林不再是草包了,倒变成了活宝。”
杜氏也笑盈盈地接过茶盏,柔声道:“你家阿林是个宝才对,阿林,记得好生照顾你家夫人。”
林氏用力点点头:“奴明白。九娘子说过,守得云开能见到月亮。”
堂上又是一片笑声。
***
当夜,叛军先锋一万余人开始冲击陈桥北的禁军营。京中有些流民打扮的人企图在陈桥门闹事,皆备早有准备的开封府衙役锁了个正着。二更天时,有近千义勇奉命在各街巷敲锣打鼓宣布:
京城保卫战开始了。
307 第三百零七章()
第三百零七章
外城各角楼上浓烟滚滚; 在被火把照亮的天空中格外显眼。皇城的六十四处巡逻所再次检查紧闭的皇城城门; 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夜半汴京; 大街小巷中尽是禁军、厢军和义勇和开封府的衙役们。西城陈府的大门口灯笼高挂; 府中虽然一个主人都无; 但陈家部曲们身披软甲严阵以待; 角弓已上弦,箭袋已满矢。陈管家眉头微皱,看着不远处从邻家走出来的少年。
他左手高举火把; 右手握着一柄剑,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又沉稳,火光映照着犹带着稚气的剑眉星目; 不再惊疑不定; 不再义愤填膺; 冷静自信; 倒像几分刚从大名府军营中归来的陈太初。
“秦大郎?”陈管家温和地问:“今夜极凶险,快些回家照顾爹娘。”这孩子十分了得,在武举中很引人注目,他也听些旧日军中同僚说过有将军已看中了这孩子,要收做亲卫。
秦幼安举了举右手中的剑:“陈伯,这是陈将军送给我的剑,用来杀敌最合适不过。”他笑了笑; 挺直了背:“我敢杀敌; 也会杀敌。不管魏娘子在不在府里; 还请让幼安尽一份力。若有宵小再敢来,正好祭剑。”
陈伯眼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不错,自从陈青学武,便用的这把青城山出的宝剑,他陪着陈青几十年,连他被发配去秦州时也一路跟着,这剑在他包袱里包了三个月。
昔日那胆怯退缩的秦家郎君,从家中追了出来:“幼安——幼安!”不少街坊也打开了大门,这条并不宽的巷子里敞亮起来。
陈伯叹了口气,难得天下父母心。
秦幼安的爹爹奋力奔近了,举起手上的角弓和箭袋,有些喘:“幼安,你忘了林教头送给你的弓箭。”
后面的街坊邻里有人大笑着喊道:“大郎!你这小子,说好一起替陈将军守家的,怎么一声不吭自己偷偷来了?把弟兄们都忘了该罚你十八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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