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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留守章敦章大人曾经和太尉一起伐过北辽,交情甚笃,到了西京,我们就安全了。”罗军医咪咪笑。
“我们今夜宿在哪里?”我问他。
“郑州,这一路都是京西北路,但太尉不想惊动沿路军兵,前线胶着,万一被西夏人知道他还没到秦州就不妙了。这才没走官道,二郎的身体也不适合急行军。”罗军医很高兴我主动开口。
我努力回忆高淳以往的地理课。郑州的话,距离汴梁,骑兵半日可到,大军正常负重状态下急行两日可到。而我们马车要走五天,这路不是一般的难走。我暗暗算了算,照这个速度,马车恐怕还得十多天才能到西京洛阳。从洛阳到秦州,如果骑兵急行,五六天可到,如果高淳一路带着我,恐怕一个月也到不了。
罗军医看我又不说话了,就开始说荤段子,这些个母骆驼母羊的笑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干巴巴的,完全不好笑。他以为我见识少不知道有军妓这回事?
午间,高淳命令在一个小村庄外暂作休息,重阳拿来干粮水袋,把炊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喂我。
我猛地挥手,将那炊饼打落在地:“我不要吃这些!拿开!”重阳被我吓了一跳,罗军医竖起眉毛:“秦二你疯啦?”
“关你屁事!叫高淳来!”我梗着脖子嚷嚷。
帘子一掀,高淳大步走了进来。我扭开脸:“我宁死不吃炊饼之食!”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就是。发这么大脾气嚷这么大声,脸上的伤口在结疤,再裂开怎么办?”高淳压低了声音。
“我不知道我要吃什么!我要自己看了才知道!”
“胡闹!胡闹!太尉你可不能由着这小子胡闹!”罗军医的两撇八字胡一翘一翘的。
“前面不是有个村子?我要进去看看,我想吃热饭,热菜喝热汤。我不要做个活死人!重阳!你背我进去看”我对重阳喝道。
重阳抬眼看了看高淳:“二郎小的没有钱”
“没有钱怕什么!我靠脸吃饭的”我刚喊出声,就歇菜了。现在靠脸也吃不成饭了,妈蛋,靠!
高淳一蹲身,将我抱了起来,两步就出了马车。
“太尉!太尉!”罗军医在后面跳脚。
我还没回过神已经被高淳背到身上。他点了四个秦军,叫上高飞和重阳和梁德君:“赶了几天路,嘴里淡得慌,你们几个随我去村子里转转,二郎有口热汤喝喝也好。”
高飞的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重阳脸上的褶子可以夹死蚊子。梁德君淡淡地看看我,不声不响地拿起佩剑。四周散坐着的军士们毫无反应。罗军医翘着胡子在高淳身后跳脚。
村口大树下两个老叟正坐着闲聊,几个孩童正在玩翻绳游戏。看见我们一行人,一位老叟便问:“你们几位军爷?”
重阳上前行了个礼:“老人家,我们只是路过而已,我家二郎君身子不适,想进村讨口热汤喝喝。”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跑上来:“三叔公家在摆喜酒呢,好多好吃的。”她朝我们举起手里的红荷包:“看,还有铜钱拿呢!”
我笑起来:“这么好的事?谢谢啦。”
小女孩忽地尖叫一声转身扎进那个老叟怀里不敢看我。是我又忘记自己的脸了。高淳的手在我腿上收了收。我笑着对那老叟打招:“不好意思吓到小娘子了,这伤疤是有点吓人。”
老叟仔细打量了我一下:“不碍事不碍事的,郎君长得这么俊俏,可惜了可惜了。”
我们沿着村里的土路走了不多时,就听见前方吹锣打鼓甚是热闹。走过去看,一户人家大门敞开,门口还摆了七八席,大多都坐满了人正在吃喝,有一桌却空着。我探头看过去,桌上盆碗交叠,甚是丰盛,却无人入座。地面上一片红纸屑,看来新娘已经入了门。
“难道主人家知道我要来讨吃的?”我心下也奇怪。
高淳点了点头。高飞和重阳上前去招呼,不一会儿,出来一位穿着喜庆的中年人,笑嘻嘻地招呼我们入座:“来着是客,相见有缘!诸位这边请入席!”说话文绉绉的。
他多看了高淳和我两眼,搬来一张圈椅:“两位郎君请,我家侄子今日大喜,能有贵客临门,三生有幸!请坐请坐,不一会儿我大兄和侄子就来敬酒致谢!”
高淳将我小心地放入圈椅中,躬身道谢:“贸然叨扰了,失礼!随喜一份,还请笑纳。”
高飞递上一个荷包,沉甸甸的,起码十两银子。我笑起来,不算失礼了。
那中年人却一个劲地推辞,退让之间又出来三个人,我定睛一看,当头的那位应该就是这位中年人口中的兄长,但为何后面跟了两位穿红袍的年轻人?
那当家的却很爽快,道谢后就收下了荷包其中一位年轻人来见礼:“这是小儿陈大郎。”又招呼另一个脸色略苍白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这是入赘我家的佳夫李三郎。今日他二人成亲,多亏乡亲邻里包涵,才有这体面的亲事。”又带着一众人朝东面施礼:“皇恩浩荡啊!今上仁德,成全了犬子和三郎。”说话间竟涕泪交加。
高淳脸色尴尬,满饮了三杯后,便不再说话。我们一席人也就闷头大嚼起来。我略就着重阳的手吃了点羊肉,喝了点鸡汤,竖着耳朵听邻席八卦。
原来这陈大郎和李三郎自幼一起长大,耳鬓厮磨间有了断袖之好,奈何见不得人。两边家里逼婚又逼得紧,待发现了两人私情后,那李三郎被爹爹吊起来打没了半条命。十几日前两人竟然相约殉情跳了河,捞上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两家正发愁呢,里正大人却敲着锣在村头告示栏贴出了皇榜。那陈家没有其他子嗣,只有一位和离归家了的姑奶奶,听说自己归宁女还能继承家业,还免赋税,便一力劝说两家结亲。这才有了这桩亲事。
那里正大人一心标榜自己宣示有功,响应了上意,前几日就特特地将五十亩田的地契、鱼鳞图册都在官府登记造册,入了李三郎的嫁妆册子。据说这是郑州府头一桩男男婚姻,府尹大人昨日因此得了表彰,赐了玉带。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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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煦番外
他说得对,这一辈子,没有一个男人爱过我。
应该说,没有一个人爱过我。
我是郭煦郭少仪,大周朝第六位女帝。天下都是我的,可,我却不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我是娘亲的第三个孩子。她生我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头,足足生了一天一夜,看见我的面容后很嫌弃地说:“怎么像只猴子?”就叫林妈妈抱开去喂奶。
我有个长姐,她一出生就是皇太女,她和娘亲非常相像,鹅蛋脸,远山一样的眉,凤眼修长,眼尾上挑,十分美丽。她的爹爹是王丞相家的三郎君,因为秦国公府没有嫡次子,王三郎君才名满京城被聘为皇太夫,他是我们的爹爹,只可惜身体不太好,很瘦,还总是咳嗽。我还有个大兄,他和长姐是一父同胞,长得十分英俊,从小学问就好。
娘亲做了女帝两年都没有其他子嗣,圣父从禁军中选中了我身强力壮的生身爹爹给娘亲纳为男君,很快就有了我。我长得像他,浓眉大眼,方正的脸。
记得我两岁的时候,圣人爹爹病逝了。我跪灵的时候,长姐和大兄过来一把推倒我,哭着说都是因为我爹爹和我,他们的爹爹才会殁了。林妈妈抱着我捱了好几下耳光。
娘亲来了,我哭着要她抱。可她只是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说:“三郎不会想要看见她的,抱下去吧。”
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被长姐掌掴,因为我不肯把林妈妈做的桂花糖渍金丝蜜枣送给她。过了一年,长姐和大兄对我忽然和颜悦色起来,我觉得,是因为娘亲又连续生了两个弟弟还十分疼爱她们的缘故吧。
后来长姐忽然出痘,娘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三天三夜,长姐还是去世了。林妈妈给我眼睛上抹了些东西,我才哭得出来。她说:“三娘要做皇太女了,但是你可不能笑,一定得哭才是。”
可是娘亲却要把在大名府做明王的长兄召回京城来做太子。林妈妈说:“三娘,这下你不用抹东西也要哭了。”
最后,我还是被立皇太女,宗正寺的大人和勋贵们还记得“郭家江山承于女断于子”的那句话。我那年七岁,第一次被娘亲牵着上朝的时候,我有点发抖,娘亲就给我取了字“少仪”,要我时时记得锻炼作为一个皇太女的仪态。娘亲让以前服侍长姐的四位尚宫来教导我。
她们不喜欢我,我知道。林妈妈晚上替我的手掌抹药膏的时候常说:“人呢,都是先苦后甜才好。像先皇太女那样的,先前甜得多了,苦起来就要命了。现在尚宫大人们对三娘要求严格,是好事情,说明她们也期望着三娘能做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太女,将来继承大统才扬名天下。”
没多久,林妈妈就被内侍省奉了娘亲的旨意以嚼舌为罪名处以拔舌之罪。她被押在东宫殿外行刑,她满脸是血,但一眼也没看我,她一直闭着眼。我怎么看她她都不看我。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她是世上唯一喜欢我的人。东宫太傅后来评价我敏行讷言,有治国之材。
梁思盛入东宫做太女良将的时候,我才十岁,他是大周最年轻的进士。他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或者惧怕我,或者讨好我,因为我是皇太女郭煦。但他却总是温和地看着我,我不喜欢他,他有点像长姐和大兄的那位圣人爹爹,虽然笑眯眯的,可是实际上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也看不上我。
我有一个人,他叫高淳。我喜欢他很久很久了。八岁的时候,我最大的烦恼是嘴唇上出现了密密的汗毛,看上去我像长了胡子一样。尚宫们也注意到了,可是她们没有人开口。那年秋天,娘亲带我去延福宫。午后我换了小黄门的衣服,在湖边上对着湖面,打算偷偷地沾着水用小银刀刮掉那“胡子”。高淳把我从湖边拎了起来:“这是做什么?太危险了。”他说话还带着大名府那边的口音。我恼怒起来踢了他好几脚,骂了他许多难听的话。他却笑嘻嘻地问我是不是要刮掉那软绒毛。我不理会他,他却拔出佩剑让我闭上眼睛,说保证帮我刮得一干二净。
他真的做到了,我就觉得微微一凉。我注意到他很高很高,肩膀很宽,腰很细,他和我见过的的男人都不一样。
那天夜里尚宫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娘亲发现了以后就让入内内侍省每十天来一个副都知,用热水和银刀替我刮一下“胡子。”
娘亲生了六弟后身体差多了,传位于我,她自己带着男君们去应天府休养。走之前她也没放过我。梁思盛和我圆房后成梁德君,暂领后宫之首。我知道娘亲喜欢梁思盛,她就喜欢这个样子的。那几年她的男君们都是文士出身,身形瘦削。我不喜欢,我喜欢高淳那个样子,站着像一根枪,浑身充满力量,像豹子一样。梁思盛按照尚寝局的教导,很温柔地对待我。我也不喜欢。虽然那么温柔也疼得厉害。可我宁可被高淳像豹子猎食一样撕扯。可惜尚寝局绝对严禁男君一切粗鲁的行为。
我想办法把高淳调离了延福宫。蔡靖真是太懂我的心了,只可惜他那个远房内侄,竟然被高淳好心好意送的银子害死了,真是命太不好了。
更可惜的是,高淳一直只当我是君上,他没有认出我就是那个小黄门。他总是很恭谨很克制。我有时怀疑他故意不认出我来,故意装作不知道是我一手促成的蹴鞠赛让他立功。但他请求随军出征北辽的时候,他第一次那么不克制自己。他说起他的妹妹,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是他和我分享的秘密,我觉得我离他很近很近了。他如愿以偿做了先锋,北伐。
他一战成名,我初登帝位也扬名天下。他不知道他的胜利,我比他自己还高兴。
他回来的时候我说了:“高淳,我心悦你。我要聘你为皇夫,做大周朝的圣人。”可他却跪下来说:“臣三代单传,弃高姓断子孙,是为不孝;臣由国公爷入伍,背弃国公府,与思盛私教甚笃,背弃思盛,皆为不义;与陛下有私,损陛下英名,是为不忠;夺弟子秦卿之婚事,身为人师行禽兽之举,是为不仁。故万死不能应,望陛下以国士待臣,臣以国士报君。”
原来和我在一起,他竟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是皇帝,却连自己人,都没有办法。
我对他比以前更好,他做了太尉后,赐宫中行走,不解刃。我去看望自己的小皇夫,那是他在教导的男子,也许会和他有一点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