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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繁乱,大夫送来药给我喝了之后,躺在床上,虽然各种想法就像是煮沸了的水一样在脑海里翻腾着,但在这样的不安中,反倒很快就入睡了。
只是梦境,也不太平。
我在梦中听到了铁蹄踏过土地的声音,听到了许多人在远处哭喊求救,似乎还有一个声音,熟悉的,苍老的,在远远的朗声说着什么,可到底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让我喘不过气来。
这时,有一只手过来,拿走了那块沉重的石头。
我顿时松了口气,可是手腕上那种触感却让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带着沉沉倦意的眼睛。
是裴元修。
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我,一只手正抓着我的手腕,将我自己的手从胸前拿开。
我一时怔忪,他似乎也有些猝不及防的看到我醒来,沉默了一下,在我来得及反应之前轻轻的将我的手放到身侧,还拉过被子来盖上,然后柔声说道:“你做噩梦了吗?”
“……”
我没说话,梦中的沉重和无助仿佛也侵染到了现实当中,我一时无言的看着他。
他轻轻的说道:“我觉得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想要叫醒你,又怕你睡不好,因为我们接下来,有一段很长,很难的路要走。”
“……!”
这一回,我终于回过神来:“啊?”
这话,好像之前宋宣跟我说的……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茫然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只俯下身来帮我理了一下耳畔被汗水浸湿了的头发,而我也才注意到他的身后,窗户外面已经是非常明亮耀眼的光线了。
已经天亮了。
看他这样子,是刚回来?还是回来休息了之后,又跑到我这边来的?
我一时间也猜不准,更不好问,感觉到我有一时的失神,他也并没有问,只柔声说道:“你起来了吧,收拾一下,药房那边已经给你熬好药了。”
我心事重重的从床上起来,那些丫鬟们服侍我穿好衣服梳洗完毕,立刻奉上了一碗热气腾腾,味道非常苦涩的药汤,甚至比之前哪一次喝的药味道都更重,我喝得好几次都要吐掉,但还是直着脖子勉强咽了下去,没有半句怨言。
他在一旁看着我喝完,接过空碗之后,又顺手递给了我一碟糖腌梅子。
我看了他一眼。
虽然我知道,这个人的心理从来都不是我能轻易去揣摩的,可常人,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这样的大喜大悲之后,还能做到如此冷静,甚至平静的面对我这样一个“凶手”,大概也没有几个了。
看见我衔了一颗梅子,但眉心仍旧紧皱不散,他柔声说道:“你不要想太多。”
“……”
“很多事情,车到山前。”
车到山前……自有路?
可是,只有他和裴元灏这样的人,即使没有路,也要硬生生的给自己劈开一条路来走,但我这样的人,本身就没有披荆斩棘的力量,真到了绝境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往哪里走。
丫鬟服侍我起身梳洗,刚刚整理完一切,就听见外面响起了锣鼓声。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他说道:“今天没什么事,我们也去看戏吧。”
又……看戏?
我跟着他出去,果然,宋家又准备了一台精彩的大戏,只不过这一回不是为了遮掩在远处的沧州城发出的声音,而是真真正正的为了喜庆,不管他们拿下沧州城是不是在意料之中,沧州城内的局势到底能否完全控制住,但至少,围困了那么久的沧州城总算是打开了,这终究是一件大喜事。
所以这一回,戏台子上唱的全都是热闹戏。
就算崔家跟宋家的人再不对付,这个时候也少不得要出席来凑个热闹,而且人难得的都到齐了,为了场面上好看,连韩若诗都出来了。
我也被请到了阁楼上。
远远的,就看见韩子桐坐在另一个隔间里,她也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过来打招呼,周围的人也当我们不对付,不认识一般,几个丫鬟过来服侍我坐下,下面就开唱了。
只是,戏台上虽然热闹,下面的人却每个人都有没个人的心思,并没有全放在戏台上。
只是我注意着,宋怀义坐在那里听戏,不一会儿就会有一个小厮过来向他禀报,他听了之后又会到裴元修耳边说什么,来回好几趟,大家也都注意到了,等到这一回又来了一次之后,韩若诗作为夫人,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啊?”
裴元修看了她一眼。
问完那句话,韩若诗大概自己也觉得之前做了那些事,现在再想要正大光明的过问裴元修的公务,不那么在理了,于是目光闪烁着低下了头。
倒是坐在另一边的韩子桐微笑着说道:“元修,就告诉姐姐也没什么啊,这是大事。”
韩若诗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微微的尖刺。
现在这个情形,韩子桐和裴元修之间俨然亲密无间,什么事都是他们俩商量决定,而韩若诗却被完全的排除在外了。
裴元修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明天就准备启程了。”
“明天?!”
不仅是韩若诗惊了一下,我在一旁也大吃一惊。
居然这么快就要启程离开了?
不过转念一想我就明白了,因为江南的两大重镇扬州和淮安都被拿下,他是彻底的被切断了后路,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进京,而且按照时日来算,他必须尽快的赶路,才能和胜京的骑兵会师。
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拿不下京城,那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尴尬,甚至危险。
昨天他去沧州城,肯定是在那边布防,不管这个身份未明的奸细到底是出在崔家还是宋家,该做他一样都不能少,也许还要提防着被人搞破坏,一整天的时间下来,应该已经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
那么接下来当然就是
韩若诗惊愕不已的看着他,不过她到底也算是跟着裴元修走南闯北了那么久,也很明白现在的局势,立刻点头说道:“是啊,也该走了。”
“……”
“只是,你该早一点告诉我。我要早点做准备啊。”
“……”
“有那么多行李要收拾,还有”
她絮絮的说着,但裴元修却没有说话,一旁的韩子桐抬头来看了她一眼。
韩若诗在这个时候简直敏感得可怕,她立刻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来,目光中的疑惑更加深重了,看着他们两:“怎么,怎么了?”
“……”
“元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韩子桐走过来,柔声说道:“姐姐,这一次进京,姐姐就不要跟去了。”
……
明明下面戏台上还一片热闹欢腾,外面的风也吹得很急,但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分明感觉到好像有人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韩若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你说什么?”
韩子桐慢慢的蹲下身来望着她,柔声说道:“姐姐,姐姐的身子一向就不好,好不容易有了这一胎,妹妹是一定要帮姐姐保住的。可现在,月份越来越大,姐姐若是还跟着元修进京,那颠簸可不是常人受得了的。”
“……”
“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冒这个险啊。”
“……”
“有什么事,我会陪着元修,什么事我们都会商量着办,姐姐你就留在这里,安心养胎好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说得字字动人,可韩若诗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当韩子桐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气恼,索性冷笑了一声。
“哼,你让我不要进京?”
“……”
“你让我留在这里,你陪在他身边?”
“……”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吗?”
我坐在一旁,原本因为听到明天要启程离开而微微抬起的身子,这个时候反而慢慢的靠坐下去,背后的垫子软绵绵的,加上地龙烧得滚烫,倒是很舒服。
我看着这一对容貌相同,如同临水映花一般的姐妹争锋相对起来。
韩子桐眼中流露出了愕然的神情,她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说道:“主意?我打什么主意?姐姐,我们是为了你着想,想要让你安心养胎,所以才”
她的话没说完,韩若诗已经尖着嗓子笑了起来:“我们?哪来的‘我们’?”
“……”
“我眼睛睁这么大,也没在我眼前看到一个‘我们’!”
韩子桐被她说得一愣,顿时脸上像是给人猛地抽了一下似得,刷的一下变红了,慢慢的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第1788章 韩若诗的锥心之痛()
说完那句话,她似乎还不解恨,一只手扶在身边小几的一角,狠狠的捏得手指骨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还咬着牙说道:“赤眉白眼的,怎么就突然在我面前钻出个‘我们’来了?”
“……”
韩若诗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尖刻过,好像刀锋和剑刃交击之后硬生生的划过发出的声音一般,不但刺耳,而且让人心里都在发颤。
周围的人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韩子桐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了背后的柱子上,整个人都摇晃了两下,好像随时要倒下似得。
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我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从小几上的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放进嘴里嗑。
其实这个时候,我多少明白为什么韩若诗完全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这样爆发出来,不仅仅是因为韩子桐跟裴元修出了这个主意,两个人俨然一体似得,将这位正牌的夫人完全排挤到了一边,更重要的一点就是
不能进京城。
其实现在韩若诗的月份算起来不算大,如果真要说经不起颠簸,我才是那个经不起颠簸的人;而且如果真的要将她留在宋家养胎,按照接下来的发展看,裴元修至少在这个月之内就会跟草原的骑兵汇合围攻京城。
如果,一切顺利。
如果,他打进了京城。
如果,他真的将裴元灏赶下了龙椅。
……
如果这一切都成立,那么他就会登上那把金光灿灿的宝座,成为这九洲万方的主人。
而他打京城这一仗,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场持久战,从双方粮食的储备和现在时局来看,最多一个月的时间,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等到那个时候,韩子桐是跟在裴元修身边的。
而她韩若诗,却远在沧州城。
这种差别,别人不说,但她自己却是很清楚。
而更让她无法接受的,大概还是那句一直盘桓在她心头的谶语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
就在这一次沧州围城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她出了纰漏,犯了最不该犯的机会,偏偏这个时候,韩子桐竟然完好无损的从江南一路赶来。如果她已经跟裴元修这样亲近,几乎成一体,甚至可以随意的摆布韩若诗的来去,那将来母仪天下,登上后位的人是谁,只怕就难说了。
这对韩若诗来说,只怕才是锥心之痛!
周围安安静静的,只响起了“啪”的一声,我小小声的嗑开了一颗瓜子,声音虽小,但在这种气氛下也太“不合时宜”了,连一旁的宋少夫人都忍不住看了我一眼,我急忙将手里的瓜子丢回果盒里,正襟危坐的看着外面。
眼看着这对姐妹争锋相对,不过这一回,锋芒毕露的是韩若诗,反倒是过去一直莽撞敢为的韩子桐,这一下委委屈屈的站在柱子旁,一只手揉着自己被撞疼了的肩膀,低着头,眼圈红红的。
这个时候,裴元修慢慢的站起身来。
他说道:“若诗,你不要这么说她。”
韩若诗一听这话,顿时脸色都苍白了起来,抬头看着他:“元修”
“子桐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韩若诗这个时候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鼻翼不停的扇动着,肩膀也抽搐得厉害。
裴元修道:“昨天我们进了城,子桐特地去勘察了附近的路,因为战事,官道被毁,路面不平,就算是坐马车过去也会比之前颠簸得厉害,她就是担心你的身子会承受不住,所以才跟我提了这件事。”
“……”
“她还跟我说,你一定不愿意离开我身边,她会好好劝你。但如果你要坚持,那么这一路上,她要贴身照顾你。”
“……”
“她是一心一意为你,可你”
他顿了一下,看着韩若诗颤抖得厉害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太重,于是说道:“你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