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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灼忽然起身合上了雅间的窗户,盯着那眼眶微红的护卫沉声问道:“丙六,你可看清楚了?那被押解之人,确是你胞姐无疑?”
“属下肯定。”被唤作丙六的护卫黯然地点了点头,似是支持不住,朝后跌坐在凳子上,仍旧难以面对现实。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丙六的姐姐,不正是那湘维太守?
据我离开才多少时日,她竟然已经沦落到被革职流放的地步!
撇去湘维徒步行到泗阳的路程,只怕我还未离开观澜,她就已被发落了。
明面上看,这湘维太守算是我凌王府一系的官员,且不说她犯了什么事,不经我首肯便将她打落下马,可不就是在剪除我的党羽,打我的脸么?
先是我中毒离都,然后趁机打压我的派系,在路上又有伏兵等着取我的性命……若说这桩桩件件之间没有关联,我是不信的。
可是,这一系列的事件真的是那御座上的女子所布下的局么?
仅仅是这样设想,我的心便痛了起来。
若是最后证实了果真如此,我又该如何自处?
“丙六,你且去吧,”我将临行前颜珂给的银票抽了两张递与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流放之苦,常人难捱,若是无家眷护着,你姐姐怕是九死一生。”
“殿下!护送您是属下的职责!”丙六低着头后退了半步,双手却在身侧死死地攥成了拳头,可见心底极是挣扎。
“本王命令你一路护送她,不许教她在路上出事,”硬是将那银票塞进她手中,我冷下脸,装作不悦的样子,“怎么,难道你要抗命不成?”
“殿下大恩,属下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以供殿下差遣!”她跪倒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道——我阻止不及,只能生生受了她的大礼。
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片刻后,我推开窗户,默默地看着她骑着马疾驰而去的背影——姐妹情深,真是教人羡慕呵。
“殿下,为何要将丙六驱走?”沉默中,姜灼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远眺。
“大概是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格外地,想成全别人吧。”我收回了目光,不在意地答道——哪怕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将仅剩的助力遣离身边,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怅然若失地回到房里,靠坐在床榻上,心神一松,之前压下的恶心感又浮了上来。
一夜颠簸,情绪又骤然起落,孱弱的身子到底经不起这般折腾——是日,我便发起了高烧。
第51章 依靠()
虽说邝希晗的身子孱弱,可到底是金尊玉贵的亲王,身边服侍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这瓷娃娃一样的主子磕着碰着,冷了热了——因此,自我占了她的身子作为邝希晗生活以来,竟是从未患过什么伤寒感冒之类的毛病。
而我也不曾想到,这小小的发热是这样来势汹汹,猝不及防间,一下子就将我击垮了。
我心里估摸着,该是前夜淋到了雨,着了凉,没好好休息,又连着赶了一夜路的缘故。底子本就薄,经不起这样的颠簸劳累,而那湘维太守的发落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是身体上再大的痛苦与折磨,都远远不及“邝希晴罔顾姐妹情谊对我下了手”这个念头带来的打击。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邝希晗本体的影响,但是邝希晴对我的重要性比我所以为的要多得多……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可我无力改变;现在,我正承受着相应的后果。
头脑昏昏沉沉,眼前也模糊一片,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着我,却无法给与回应。
从那淡雅却熟悉的味道辨认,那个一直在我耳边说话的人,是姜灼。
这么急切地、紧张地声音,是在担心我么?
这猜想竟然教我感到了一丝喜悦,若不是这样昏昏沉沉地病着就无法好好地睁开眼与她说话,看见她美丽的样子,大概我宁愿就这样一直病下去,得到她的温柔对待吧。
——不得不说,这样的想法,是如此的无耻,又是如此的卑微。
可是在我心里,明知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应这份恋慕等同的情感,那么这样真切的关心和虚假的暧昧便是我赖以安慰自己的最后一层幻想了;幻想着她如我在意她一样纯粹地,无以伦比地在意着我;幻想着她如我喜欢她一样深情地,毫无保留地喜欢着我……
这几乎可以算作是我在剥去与邝希晴的牵绊后唯一的情感归属了吧。
浑浑噩噩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子忽冷忽热,又被颠来倒去地折腾,似乎是处在移动中,身下不是被褥的触感,而是悬空着没有凭依,教人无所适从。
我勉强撑开眼皮扫了一眼,发现是姜灼将我背在身后,用丝带牢牢地束着固定住。
我们没有骑马,除了我无力地趴在她的背后,身边还剩几个神色凝重的护卫——人数却比我们在客栈中汇合的又要少了几个。
我无法判断此刻的情况,但是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这是哪儿?”周围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绿色,参天的大树仿佛是一群沉默的巨人,而我们几人则是随时随地都会被吞噬的渺小存在——长时间没有开口,我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有沙砾在其中摩擦。
“这里是白云谷,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姜灼侧过脸来,轻轻在我耳边说道,顺手托了托我的腿根——动作自然地教我愣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才想起来要害羞。
“殿下,这谷中有无数陷阱,我们已经折损了好几人……”见我醒来,那几名护卫心情沉重地说道。
“什么……陷阱?”我脑中一片混乱,下意识地反问道。
“无事,”那护卫忿忿不平地握了握拳头,却被姜灼半路截住了话头,“殿下只管闭目养神就好。”
她的手在我的小腿上拍了拍,像是带有魔力一般——我在陌生环境中无所适从的慌乱就随着这一拍轻轻巧巧地退散了,哪怕那些护卫们脸上的欲言又止是那么明显而刻意,都不值得我避开她的安抚出声过问。
姜灼的背是有别于其他护卫的单薄消瘦,两侧突起的蝴蝶骨像是斧凿雕刻的艺术品——我曾有幸见过它们不着一物的样子,那种线条和色泽是我今时今日都无法忘却的绝妙之景——难以启齿,但是教人欲罢不能地肖想。
隔着两层布料,我依旧能够清楚地描摹那状若振翅之蝶的骨头纤细而柔美的轮廓,就连那指尖轻轻抚上的触感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本就干渴的喉咙顿时像火烧火燎一般。
我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放松思绪靠在了她的肩膀,平直而坚硬的肩骨硌得脸颊发疼,那气息却足以弥补一切,教我不舍得挪开。
虽然是处于颠簸摇晃的行动之中,我还是慢慢地陷入了深眠之中,一半是这热症带来的疲惫,一半则是这令我安之若素的依靠。
“殿下、殿下。”有人在耳边轻轻唤道,那声音莫名地熟悉,一时之间,我却想不起来。
这一次睡得比先前更沉,然而潜意识中钻进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搅得我头疼欲裂;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千斤巨石,就连呼吸都显得那么困难。
我仿佛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只能见到我一个人被缚住了手脚,绑在一根柱子上,周围黑压压的,却有一道凄厉刺耳的声音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声嘶力竭地数落着我的罪状。
“邝希晗——你该死!”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声在我耳边回荡,教我难以回避。
我想挣脱,想反驳:我不是邝希晗,不是那个罪孽深重、千夫所指的纨绔凌王……可是,我的手脚都被死死地捆着,喉咙像是灌了岩浆一样,火辣辣的炙烤感,张口时好像能喷出黑色的浓烟,偏偏一个音节都喊不出口,只剩下野兽一般“赫赫”的嘶叫。
我的眼中淌下泪来,下一刻就被突然升温的空气蒸发;不仅是我的脖颈,我的双手,包括我的背脊,我的双腿,我的所有与柱子相连的部分都如同被烈焰灼烧一样炽热地燃烧起来,那温度几乎在顷刻间把我化为灰烬。
我记得,商朝时那个鼎鼎大名的妖姬妲己发明了一种名为“炮烙”的刑罚,大抵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而我现在就如一个被绑在铜柱上行刑的囚徒,疼痛难忍,生不如死。
只是不知道,此刻我脸上的神色,是不是也那般狰狞得不堪入目?
“殿下、殿下。”又是这个不厌其烦的声音,将我游离的神智拉回了几分,也教我陡然间意识到,那可怕的刑罚不过是一场似是而非的梦魇罢了。
心中骤然一松,我定了定神,想要张嘴,却发现自己仍旧不得动弹——只是意识渐渐回笼,可身体的控制权还是飘飘忽忽,没有着落。
那声线泠泠如冰晶溅碎,渺渺如飞鸟掠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动人音色。
知晓是她陪伴在我身侧,那些惶惑不安在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只想静静地享受与她独处的时光,反而不那么急着醒来了。
这时,我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息,这叹息带着几分无奈,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决然……随后,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准确而不容置疑地覆上了我的嘴唇。
紧密而温暖地相触,那么真实,那么自然,切合得像是排演过无数遍。
这是一个吻么?
不,充其量这只是双唇紧紧相贴在一起罢了。
尽管是唇与唇密不可分,不留缝隙;尽管这其中的一方早已丢盔弃甲,深陷其中……可这仍然算不上一个吻。
唯有两情相悦的亲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亲吻。
我自然是心悦于她,可是……她呢?
我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没等我心中惊雷炸裂般来来回回重现、分析她这样做的目的,便感觉到她柔软的嘴唇微微一动,舌尖探出,轻松地撬开了我的嘴——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着口中,教我忽的忘了思考。
惊愕之下,只觉得她的舌头在我口中灵巧地扫了一圈,喉咙便像是有了自我意识般吞咽了起来;直到她从我唇上离开,我仍停留在最初那份不可言喻的触感与震颤之中。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脱离了水的鱼儿,忘记了该怎么呼吸,也根本没有办法呼吸,只能徒劳地张着嘴,被动地吞咽着渡到口中的苦涩药汁,机械地接收着这颠覆我全部认知的事实。
或许,我不该这么激动地胡思乱想,不该扭曲对方真心实意地想要救我远离病痛的牺牲,不该自欺欺人地将这种行为定义为某种我所迫切地想要回应的情愫。
然而在不断地自我警告之外,却又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我想要尝试着,将自己这份隐秘的心思告诉她,想要将这份日益增长的爱慕宣诸于口,想要让对方知道这份首次出现的、独一无二的真挚情意。
“吱呀”一声轻响,门扉轻合,药香飘散,房里不再有她的气息。
倏然睁开眼,舔了舔嘴边残留的药汁,那极致的苦涩之中又好似含着一股教人欢喜留恋的清甜。
蓦地,我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不再闪躲,不再遮掩,也不再试探和揣测,明确地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想要,光明正大地……追求她。
第52章 名字()
那一个似是而非的吻——是的,我固执地非要将它定义为一个吻,这样会让我觉得好受一些,即使是自欺欺人、一厢情愿——让我觉得自己与姜灼的距离,也许并没有我所以为的那么遥不可及。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我不主动尝试着去接近她,那么我与她永远都不会有比亲王与护卫更亲密的关系——若是我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那我可以为之迈出九十九步。
余下的便在于,她是否愿意接受我,迈出这最后一步了。
想通了这一节,只觉得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轻松不少。
借着药性又沉沉地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尤为踏实,没有梦魇,也没有病痛的折磨,好像那一碗由姜灼亲自渡给我的药汁含着什么神奇的魔力,口中是甜蜜的气息,心中是安稳的暖意。
一直到饥肠辘辘,受到来自身体不容忽视的反馈,我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在昏暗的烛光下慢慢打量起了我身处的环境——这是一间不到十个平米的屋子,陈列朴素简单,除了我躺着的木床以外,就只有一张小小的矮凳和摆着铜盆的木架;墙壁斑驳老旧,年久失修,哪怕是凌王府里最次等的下人房,也比这儿要好得多。
唯一教我稍显满意的地方,大概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