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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间的大脑停滞,香儿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十分顺从地出去了,还带上了小门。
宁礼向前走了几步,在阿绵身后约三尺距离时停下,轻声道:“阿绵,不转过身看看我吗?”
阿绵身体一僵,声音放得很低,仍不失少女柔和,“我在想,转过身看见的会是谁。是镇北王,还是我的七叔叔?”
房内沉默下去,阿绵动了动手指,而后微垂的眼帘下映入一双绣着竹鹤纹样的长靴。宁礼蹲下|身,冰雪般的面容也融化了,对她扬起极淡的微笑,“有区别吗?”
“当然有。”阿绵终于敢看他,宁礼浓黑的眉上染了风雨,双目深邃,唇还是那么薄,不同的只是他的气质更为沉凝内敛。
如果说以前的他还能让人看出一丝情绪,现如今,阿绵只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戴着重重面具的人,隔着面具她望入对方眼底,却只能看见一片暗流。
“因为这才好让我决定是对来人怒目以示,还是只当成久别重逢恰好路过来解救我的长辈。”
宁礼闻言没动,只静静凝视着她。
阿绵的眼底有一团火,她在睁大了眼睛瞪他,以前宁礼能从那团火中感受到温暖,现在他察觉这火很可能会灼伤自己。
他轻抚上那双因为怒气而更加水润的杏眸,对阿绵浑身竖起的刺毫不在意,“我当然永远是你的七叔叔。”
“不顾我的安危名声,将我莫名掳来这里的七叔叔?”
“是为了解救你,将你带出皇宫的七叔叔。”宁礼一点她额头,自顾道,“听人说你这几日都吃得很少,消瘦了许多,明日我们就换个地方。”
“与其换地方,不如让我回家。”阿绵不着痕迹拉开些距离,“我在宫里没有危险,七叔叔你多虑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用语言刺激对方。
面前的宁礼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这样的他,她不敢冒险。
“哦?”宁礼不置可否,转而坐在了她身旁,淡声开口,“我记得你四岁那年被传召入宫,半日后跑到我那悄悄哭起来,哭道为什么特殊的偏偏是自己,不是旁人——”他一扯嘴角,“你藏在衣柜中睡了过去,我把你抱出来时眼睛都是肿的。”
阿绵一怔,她是记得这件事的。
那次她第一次被迫‘欣赏’元宁帝的发病之作,被拘在他身边半天不敢动弹,因为元宁帝的眼睛红通通的,还会不时看一眼她,总让阿绵觉得对方要吃了自己,而且是在思考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她被吓坏了,出不了宫,就跑到少有人去的宁礼那里。她去的时候宁礼并不在屋内,她也不敢走,就在里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许久,最后因为害怕就找了个衣柜躲进去,不知不觉睡着了。
宁礼这样说,说明其实那时他早就看到了自己,并听清了自己边哭边自言自语的内容,可他却一直按捺不发,直到自己睡着……
如果他在其他时候把这件事说出来还好,在这种时刻……只会让阿绵浑身更加发寒。
他为什么要特意提起这件事?仅仅是为了证明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特殊吗?阿绵不相信,她只恍然发觉,原来那时候宁礼就已经有如此心计了。
她那时候在干什么呢?她在整天担心自己被元宁帝做成了药,在同情宁礼的身世,依赖宁礼淡淡的关怀。
原来人和人的区别真的可以这么大,枉她还有着之前近二十年的生活经历,但那点小心思在宁礼面前基本一览无遗。
“我已经……不再特殊了。”阿绵轻言,抓着披风的手松开,强调道,“所以也不用麻烦七叔叔来‘帮’我。”
“你想当太子妃?”宁礼忽然靠近她,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他神色明明一直没什么变化,可在这一刻让阿绵感受到了被鹰隼般的目光逼迫的心慌。
阿绵没有回答,宁礼意识到两人才刚刚重聚,他逼得有些紧了——
“别怕。”他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抚摸阿绵发顶,重复了一遍,“不用怕我。”
阿绵眼睛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莫名被掳来关在这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逃脱,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她每天都在拼命猜测又拼命否定,也总是在希冀下一秒陛下太子或爹爹会找到自己,她就能扑到他们怀里,诉说自己这段时间的委屈,让他们帮自己教训幕后主使。
可是当‘拯救者’和幕后主使是同一人,并且真是她心底最不愿相信的可能时,阿绵什么都不敢做了。
对着太子,他让自己不高兴了,阿绵敢咬他踢他捉弄他,可是对着宁礼……阿绵只想远远避开,缩在角落里。
明明小时候她那么依赖他喜欢他——
她红红的眼眶勾起宁礼回忆,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胖乎乎的小女童在自己面前摔了一跤,他因为腿疾扶不了她时,小女童红着眼睛拼命忍泪并对他说自己不疼的情景。
“阿绵,七叔叔不会伤害你的。”宁礼复述了第三遍,“别怕我。”
大雨初歇,夜景重现,月光从小窗边斜射入内,静静流淌在小桌上、宁礼的发丝间。他的目光与月色一样柔和,整个人似乎在隐隐发光,就连阿绵也生出了一种错觉,他真的不会伤害自己。
可是自己被掳到这里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的人——阿绵垂首,夜晚的阵阵凉意袭来,“……嗯。”
宁礼目光转到别处,发现除了床榻这屋内的其他地方几乎没有没动过,低低道:“住在这里,委屈你了。”
“七叔叔。”阿绵止住他欲起身的动作,“你把我带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她眼中敌意似乎稍稍退去,恢复了幼时对着宁礼时的那种光彩。但这并未让宁礼感到一丝安慰,他目光何其敏锐,阿绵的伪装在他看来是那么稚嫩天真,没有半分欺骗性。
她还在怕他。
察觉这一点,宁礼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来,自见面起阿绵连半句关心他的话都没有。
而在来时他浑身血液都在隐隐亢奋,在脑海中勾勒出小姑娘长大的模样,想象阿绵见到他能站起时的惊喜,还想象阿绵会激动地扑进他的怀里。
他似乎漏掉了什么。宁礼恢复平日冷静,不动声色地观察起阿绵每道目光,每次举手投足,每一根头发丝。
宁礼避过了阿绵的问题,屋内重新浮现不正常的沉默,阿绵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
宁礼突然起身,风雨气息分毫未减,轻声道了句“夜已深,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他看似从容实则快步退到屋外,在下矮阶时一个没注意差点摔倒,林勇及时扶住他,“王爷,我去拿轮椅来吧。”
宁礼的腿看着是治好了,平日也可和常人无异般走一阵子,但实际根本撑不过一个时辰。来时的快马已经费尽了力气,林勇知道自家王爷此时双腿必定是钻心蚀骨般疼痛。
“不用。”宁礼森森的目光转向他,“你跟我来。”
二人来到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宁礼坐上首位,还没开口,周身怒而待发的气势便让林勇便自发噗通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宁礼闭目养神,片刻后睁眼,“平日呈报京城消息时,你可‘不小心’漏了什么没告诉本王?”
他特别指明,“有关安仪郡主的。”
“……属下没有。”林勇虽跪着,却矢口否认,“王爷事务繁忙,只有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属下才会略去。”
“哦?”宁礼长应一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可包括了安仪郡主?”
“……是。”
林勇本以为会立刻受罚,没想到宁礼转而说了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是你说服的张大夫,还是张大夫主动提出的?”
“……张大夫说,安仪郡主在太子和元宁帝心中分量不低,若能得到郡主,可为大事添加筹码。”
宁礼轻呵一声,林勇还不知他意欲为何,便闻道:“不管郡主是自愿还是被迫待在宫中,本王都定会将她带出来,你们可谓多此一举。”
林勇垂首认罪,下一瞬右手手掌被一柄小刀毫不留情刺过,“再有下次擅作主张……”
“属下明白!”
第六十二章()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阿绵在榻上辗转反复,感觉小屋四处都生出缝隙透进夜风,叫她通体生寒。
香儿下榻小心翼翼来到自家小姐身旁,她不敢点灯,怕惊动了外边的人,“小姐,睡不着吗?”
“香儿。”阿绵侧过身,借着月光看向她,“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这怎么使得。”香儿连连摆手,见阿绵坚持只能道,“我去把被褥搬来,总不好和小姐同盖一被。”
阿绵忍不住弯唇,声音带了些鼻音,“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
“什么时候?”香儿把棉被抱过来,裹成长条状,语中不以为然,“七殿下都已经来了,小姐还担心什么呢。”
她依然习惯称呼宁礼为七殿下。
阿绵心微微沉下,香儿以前就对宁礼很有好感,同情之心比她更甚。从晚上见到宁礼起,香儿便不再像前几天那么急躁了。
“小姐。”香儿躺下,歪过头看她,手指碰到阿绵散在枕上的黑发,只觉触感冰凉顺滑,心中赞叹了声,转而道,“小姐最近都没怎么睡好,憔悴了许多,今夜有七殿下在,还有奴婢帮您看着,快好好睡一觉吧。”
“香儿你……”阿绵轻叹,“你难道看不出把我们掳来此地的就是七叔叔吗?”
香儿怎么会看不出呢,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
阿绵想的是她以前虽察觉过香儿对七叔叔的特殊,但都从没在意过,那香儿对七叔叔到底抱的什么感情呢?
香儿略一犹豫,小声道:“小姐,奴婢知道您想说什么。”
“那你……”
“小姐。”香儿第一次出声止住她,“奴婢最近也听过不少传言,说七殿下如何如何,还有咱们大苍快要与西边起战事的话,有人说这些都是七殿下挑起的。”
“可是小姐觉得七殿下所图之事会有胜算吗?”香儿轻声细语,“就是连奴婢也知道,有陛下和太子在,咱们大苍是很难……”
“小姐,奴婢不知道七殿下将您掳来此地是做什么,可奴婢记得七殿下曾经对您的疼爱。小姐是以前宫中唯一肯亲近他的人,也许殿下只是想和小姐叙一叙旧。”
香儿眼中光芒闪烁,阿绵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远处京城皇宫中的元宁帝和太子也是彻夜未眠,乾元殿的灯火燃得愈发明亮,皆因这父子二人的怒气几乎要把殿顶掀翻。
“废物!废物!废物!”元宁帝连斥三声,一脚踹开跪在地上复命的京畿卫统领,“过了五日了!连个人影都没找着,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陛下恕罪,线索已经有了,臣已经查探到往南去的连水城五日前进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各载了一个姑娘,与郡主失踪的时辰也正好对得上,想必人就在其附近一带。”统领心中也是憋屈得很,他往日寻人都是大张旗鼓带着侍卫去大街上搜寻,可以挨家挨户地查。
如今却只能伪装成珍宝失窃,而不能询问有关人的只言片语,这实在令他为难啊。
太子颔首,面无表情道:“你下去吧。”
统领打了个寒颤,这陛下和太子二人,无论是怒容满面还是面色无波,都让他感觉一阵心惊胆战。
室内只剩下元宁帝太子并李安三人,太子踱了几步,“父皇,还是让我亲自去寻吧。”
他们对外道安仪郡主偶染风寒,要在京郊温泉庄上休养,暂时不得见人。这话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阿绵及笄之日就要到,若那时她还不出现定会惹人生疑。
“你……?”元宁帝略一犹豫,“也好,你去吧,朕就对人说太子去营中练兵去了。”
太子有意亲征西蛮,这是众人都知道的。只不过近日传出陛下要赐婚安仪郡主与太子的消息,才让某些人转移了视线。
太子点头,“父皇,那最近几天京城中传出的流言……”
“什么?”元宁帝起初还未想起来,片刻才摆手,“不必担心,这些流言于朕来说不过不痛不痒。”
早些年他发病发得严重时,京城中什么样的话儿没有,现在不过是多了条似是而非的他弑父篡位的消息罢了。
思及朝堂之上一些官员的蠢蠢欲动,元宁帝沉了脸色,看来他温和一段时间,有人就已经忘了他的手段了。
李安眼皮动了动,心道陛下这可不仅是不痛不痒的流言,有些说得有理有据,甚至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