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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二岁的时候他进了宫,随着孔家原本的主人,作为一份献给明束素的礼物。
在此之前,青彦已经通过下毒和偷袭杀过几十个人,是把极趁手的武器。
青彦记得第一次见到明束素的时候。
她穿着花纹繁复的素色长袍,对一个孩子来说过于正式的服装,墨一般的长发遮住侧脸,手里擎着只蜡烛。
她对青彦兴趣不大,让他站墙角,她说她在为自己的嬷嬷守夜。
第二天,青彦被下令杀掉三个人,威胁两个人,拉拢五个人。
一夜之间,在那些哀悼和感伤之外的琐碎时间内,明束素似乎已经做好了计划。
青彦很高兴自己的主子如此出色,他确信这是对他的试验,于是无比努力地完成。
在一个隐秘角落,他还感到一点点惺惺相惜。
他们都是坏孩子。
只不过,一为主,一为仆。
“一百四十五次。”
青彦喘了口气,抹掉头上的汗水,他终于找到了第二个着力点,算是运气很好。孔家堡占地很大,以第一个着力点为中心,仅二丈远的范围内就耗费了他半个时辰。
天边的红霞缓缓落幕,那瑰丽的朱笔似是厌恶苍白无力的蓝天,漫不经心又势在必得地肆意涂抹自己的色彩。
青彦知道一旦入了夜,天会很冷。
主子不能受冻。
“嘿,你别爬啦,我把她们接下来给你怎么样?”
这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遥远。
青彦不该回头,他应该先发制人地攻击对方。
但青彦回头了。
先入目的是一串色泽温润的碧玉佛珠。
那儿站着一名白衣翩翩的少年。
他这时才觉得脱力,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像从前一样。
“见过殿下。”
来人是明氏第三个皇子,明子元。
自明子冉死后,帝后嫡子,从血统上来说最为正统的继承人。
在苍平皇宫,明子元一直是个受欢迎的人,尽管他喜欢作弄下人,但是并不真的鞭笞惩罚他们,况且他是几个皇子里年纪最小且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更不用提他天资极高,嘴巴极甜,兴致上来,赏幅笔墨,等同千金之赐。
明子元嘴里啧啧了两声,他大大的虎眼忽闪忽闪,极为漂亮。
一把扇子敲击着青彦的脑壳,力道不重。
“傻呀你,我骗你的,我又不会武功,怎么把她们接下来?”
“。。。。。。”
青彦抬起头,有些无奈又安静地盯着明子元看。
清俊,僧袍,佛珠。
明子元向来信道不信佛,和他笃信佛的母后完全不同,不知是出于叛逆还是旁的。而今他这幅打扮总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尽管朱朝佛道并行,但转信之事还是不多。
“怎么,你跟着姐姐那么久,应该明白孔谢宗一个人办不了这档子事儿吧?这会儿见到本皇爷,居然就白白地听信了?也不怀疑一下?哦,我晓得了,姐姐一定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连累得你也从正常人变成了傻瓜。”
明子元给自己扇了两下风,似乎觉得有点冷,还缩了缩脖子。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也不知来了多久。
但明子元对现在的情况很清楚。
这是青彦能体察出来的。
“。。。。。。”
青彦依旧沉默。
他想起明束素昔日的警告,不管明子元干什么,不听,不说,不信,不做。
这让他免于数次恶作剧。
“得了,孔家堡的事情当然要孔家人来解决。我想想,孔谢宗好像有个儿子,嗯,他应该明白将功赎罪和立刻去死哪个比较好玩。”
明子元撇了撇嘴,他不喜欢无聊的木头,但也有点羡慕。
从苍平逃出来的时候,他的亲卫也不少,只可惜没有一个是来自大名鼎鼎的孔家的。
他暗自计算,被扣上谋逆这个帽子,那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孔家小子会害怕得拱手送出多少暗卫来贿赂呢。
不管是因为什么利益,孔家老爷子死了,孔谢宗这笔买卖也黄了,他们的家底都归先到的人所有,也就是,归明子元所有。
廪余是母后家,囊中之物。
治夏那个地方花了他近一年的功夫,鲁圣算是来的便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古人诚不欺我也,明子元心里暗笑。
七州中得其三,刨除中立的环岁,天下半数在手,他这幅画落笔得漂亮!
父皇母后一定甚骄傲。
后撤两步,明子元抬起头来,见到孔家堡的堡顶霞光万丈。
他轻哼了一声,眯眸算计的样子与同胞无二。
“起码上面景色不错。”
明束素握着手里的暖茶,指尖缓缓解僵,不自觉地绕着杯口画了个圈。
孔家这杯羹,她看来是分不到多少了。
在明子元去廪余之前,她要尽可能地从新政越那里讨利了。
清嘉和明子元独自谈话已经过了半盏茶的时光。
明束素有些担心,心绪却不是因为这个杂乱。
她想在孔家转转。
这个她第一次来的地方,未谋面的母亲长大的家族,总让她无法不在意。
明束素抿了口茶,但她要等先生。
顺便再和那个特意多晾她一会儿的兔崽子弟弟叙叙旧。
“皇姐。”
说曹操,曹操到。
别说,她弟弟这幅小白脸的模样还真像。
“子元,怎么改信佛了?母后要是晓得,定是欣慰得不得了。”
明束素把风清嘉拉到身后,她挑起明子元脖间的挂珠,那圆润的碧玉竟是发温。
即便爱玉成痴的新政家,库存里大概也就能凑出这么一串佛珠。看来风家给的情报真的让新政和找到了自己贪玩的外甥,还说服了他参与争权游戏,或者是新政和被说服了。
“只是发现,佛家轮回善恶之说更合我心意,方丈说父皇下辈子能再投胎当皇帝呢。”
明子元嘻嘻一笑,用扇子顶了顶明束素的肩膀。
“孝道,才是为人之道,不是么?”
“愚忠不是忠,愚孝不是孝。”
明束素低笑着回,她才不怕被扣大帽子,明子元的嘴皮子功夫还是跟她学的。
“许久不见,你玩得可开心?”
“治夏那儿不是什么好地方,除了熊族的人就是熊。女人说话也不够婉转,利落得像刀一样,一板一眼,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我还是给咱们姐弟一人打了一件熊皮,回头送到你那儿去,当踩脚的使,赏下人玩都不错。就是千万别告诉皇上,他可爱嫉妒我的英勇了,好像咱们这群人中,就他骑射武功最好似的。”
明子元夸张地叹了口气,他才不怕明束素知道他的筹码有多重,绛雪周尧的确不错,但还是不够,就是不够。
风清嘉不算他的先生,而且他完全不介意娶她当妻子。
年纪相差大了些,但也算女材男貌。
风宕老爷子应该算得清这笔账。
“熊皮可不好看,我还是喜欢你的画,若是有心,不如送两幅你珍藏的美人图来。不过你总把她们当宝,连妃子也不肯娶,怕是舍不得。”
明束素冲着明子元眨眼,话里恶毒地暗示他不能人道。
“娶妻求淑女,美色者,过眼云烟耳。”
明子元学着明束素的样子眨眼,不过却是冲着风清嘉去。
“清嘉贵女便是最好的例证。”
明束素的目光在风清嘉身上绕了一圈,似有疑虑,又似没有。
明子元尚在探究,却闻见一股芳香。
一把短刀在他面前寸余被握住,握住刀的那人有世上最漂亮的腕骨。
刀的式样一看便知来自绛雪,行凶之人是他的亲姐姐。
笑得阴森冷气。
“说得对。”
明子元在嘴角挑了一抹笑,把那刀并手腕握在手心,极为遗憾地吹了声口哨。
他将身旁的人介绍给在场的人。
“熊夏,我的妃子,比美人图的人还美。”
“见过盈王、风贵女。”
熊夏双目如杏,樱桃小口,身形也十分娇小,是标准的苍平美人长相,看上去不太健谈,似乎过于腼腆了。
风清嘉记得这是熊家的最小的嫡女,母亲是明家旁支的一位郡主,十分受宠,本人也是出了名的美人。
第67章 换血()
黄半夏站在水帘的一丈外。
她手里捧着盘子,糖醋鱼的香气飘来飘去,就是不肯进到水帘之内,仿佛连无生命的香气都怕她的南烛似的。
“南烛,有好吃的,出来吧。”
黄半夏叫了好几声,可南烛铁了心不理她。
至于她们约定好不许烦她的这件事,黄半夏觉得送饭不能叫烦。
南烛理当尝尝这等美味。
当然,若她们能在谷中也一起吃饭也很好。
自师父死后,她都是把饭送到外面,然后南烛派自己的蛇或者旁的什么来取。
这一路走来,能和南烛一起吃饭已经足够让黄半夏忽略掉其他所有的不快。
“不饿。”
良久,水帘里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旁人听来或许不免粗粝可怕,黄半夏也不能说它有多好听,但南烛是她在谷内唯一的朋友和亲人,听到她的声音总是能令黄半夏高兴的。
尤其是在师父死后,她又不怎么愿意出谷。
而且,南烛发出这种声音其实是用来故意令黄半夏不快的。
这却让黄半夏反有种调戏她的感觉,所以逼出南烛说话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愉悦。
当然,南烛不晓得,否则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只是,黄半夏不明白南烛的恨意从何而来。她不在乎少白羽的头衔,也不在乎医术和毒术谁输谁赢,她只是想好好和南烛在谷中过日子,种药养草,或者因为无聊了出去救人,不管什么前朝今朝的破事。
南烛肯定也不在乎外面什么样子,若不是因为追杀自己,她都不会出谷;南烛也不喜欢一个人活着,小时候都要抱着她才能睡得着,长大了又能有什么变化?
为什么要不断地和她比试高低呢?
黄半夏思考着,始终不明白。
“这鱼很好吃,是采雅做的,你尝尝也好。”
黄半夏继续诱劝,晋采雅和南烛的关系竟然算是她们之中最为友好的了,她不吝于搬出这个名头来。
“你答应过不来烦我的,黄半夏。”
南烛咬牙切齿的声音有几分可爱。
“尝一下嘛。”
黄半夏几乎是在撒娇了。
要是南烛在外面,一定会对她的模样嗤之以鼻。
“拿去。”
从水帘背后飞出一本书,上面还趴着一只无辜的蜘蛛,黑寡妇。
黄半夏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
“南烛,乖,吃鱼。”
“你不是就想知道到底怎么换血么,当年师父怎么给我换的,都是按照这本笔记来的,你随便看,不要再来找借口烦我了!”
黄半夏忽而无言。
她只是想让南烛尝尝鱼,为什么会被曲解成这样。
仿佛一夕之间,她乖巧粘人的师妹就开始冷漠防备,处处望置她于死地。
从她出来,到回来,这一路从不消停。
黄半夏忍下一口气,她把那本笔记放进怀里,把盘子放在地上。
“南烛,你尝尝,喜欢吃的话,告诉我。采雅肯定愿意多做一些。”
“照顾好你自己吧。换血,换谁的血?你肯为她死?”
南烛的声音嘲讽又果断。
“先说明白,我不会在意我们之间的赌约,你救了她要跟我比三场,你要是真换自己的血,死了,我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赌约,不用想我会救你!”
“师父不是你的近亲,才要换那么多血。况且我是药罐子里泡大的,体内的血比常人充足得多,也好得多。死不了的。”
黄半夏死命地咬住下唇,她的确是打算用自己的血来换。
也的确是寄希望于南烛肯出手相助。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从小是替对方试药试毒长大的。
黄半夏喜欢和南烛一起救人。
“你是把师父的死怪在我头上咯!”
南烛的声音尖刻,她最讨厌被提起这件事情。
“我没让她给我换血,我不要她的血,我本来就是被扔掉的孩子,注定早死,谁要她救!”
“我、我没有怪你。”
黄半夏现在闻不到半分糖醋鱼的香味了,暗骂自己口不择言。
“这是师父的选择,她把你抱回来的时候,就决定好的事。”
“我知道,她还让你照顾我,让你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