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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周遭美景是一幅画,她现下便是那画中佳人,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风景再美也成了衬托。
她发髻上就那么一支金钗一朵簪花,看着实在过于平常了,就是宫中得脸的宫女只怕都要用得更多些。可这会儿步子轻快起来,看着倒是……不一样了。
金钗上的几缕流苏随着步子不住地晃着,又或是在偏头间在空中划过一缕弧线。霍洹依稀觉得,如此这般的情境他曾是见过的,只是已经隔了好久,久到他都记不清那时尚还年幼的她是长什么样子了。
诚然,那个时候、那个样子的她,实在没有持续太久。她虽过继在吴氏名下,却常住长秋宫中,礼数规矩是皇后与尚仪亲自教的。她学得又快,没过多少日子,行路时就已见不到那样的轻快,即便是疾行也总规规矩矩。而在宫宴之类的场合上,她更能一路行过去连钗上流苏都不晃一下。
“朕还真以为你是把规矩都学到骨子里去了。”他微笑着,话语轻缓,“一说不用这么规矩就‘原形毕露’?白白被你骗了那么多日子。”
正望着一株初结花苞的丁香花树的云婵一怔,回过头来便是一笑:“哪有那么容易?便是现在,臣女也时常觉得日日守着礼数实在很累。”她笑叹了口气,“大约因为臣女到底不是皇室所出的公主,这些个规矩……是这辈子都学不到骨子里了。”
“和是不是皇室所出没关系,明宁比你规矩差多了。”霍洹脱口便道。昨晚便是因这话题生的不快,眼下听她这么一提,他当真有些紧张。
。
二人在一处宫门前停了下来,霍洹先同她解释了:“吴太妃的住处——就是算起来该是你母妃的那人。她可是做得一手好菜,儿时母后管得严,许多东西不让朕吃,朕就到她宫中偷嘴去。”
“……”云婵有点错愕地望着他:陛下您竟还有这“往事”……
一壁随着他往里走一壁心中犯嘀咕,心想这么突然造访是否不合适。入得殿中见一众宫人见礼见得平心静气,又有位份高的女官噙笑禀说“太妃早已备好了”,才算松了口气,知是他早打过招呼。
二人向吴太妃见了礼,一同落座,霍洹自然随意,云婵却多少有些拘谨。好在吴太妃的手艺着实不错,她就算兀自品菜不言也自得其乐。
霍洹和吴太妃自也明白互不相熟的尴尬,觉得她不多言实属正常。过了好一会儿,气氛融洽
了许多时,吴太妃才试着将话题引到云婵身上:“锦宁看着比明宁年长些?”
“是。”云婵颔首,温声答说,“臣女长明宁两岁。”
“若在自己家中,也该嫁人了。”吴太妃含着笑喟叹了一声,“倒是让和亲之事耽误了。”
“她自己说不急着嫁人……”霍洹先云婵一步答了话,回神后不太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继续解释道,“朕问过了,她原是有心上人的。只是时隔五年,那人如今如何她也不知,不好迫那人娶她。”他语中停了一停,又说,“朕会给她另寻亲事。”
“……哦。”似乎对皇帝的反应有点意外,吴太妃应得犹犹豫豫的。视线在霍洹与云婵间扫了两个来回,心中生了些说不清的感觉,继而转为猜测。看一看默不作声的云婵,吴太妃和颜悦色道,“算起来你还该叫我母妃,这心上人到底是哪家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第21章 赔罪()
“他是……”云婵滞了一滞,羽睫低垂着,心虚得连看霍洹一眼都不敢。默了好一会儿,才笑意浅浅道,“母妃就别问了,已知是不可能的事,臣女宁可不多去想。”
吴太妃眉头稍稍一挑,又看一看霍洹,语气便生硬了些许:“也罢,不提便不提。只是日后还是别叫‘母妃’了,你是皇太后教出来的人,若未唤皇太后作母后,唤哀家这声母妃,多不合宜。”
云婵浅怔,一时还道是自己不肯作答引得吴太妃不快了,刚抬了眼要去瞧她的神色,她却已夹了一块单笼金乳酥过来,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笑容宽和:“但你若喜欢,便常来坐坐,哀家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诺……”云婵欠身应下,被这前后反差弄得摸不清吴太妃情绪,一时未敢多言其他。吴太妃又将目光转向皇帝,问说:“听闻前阵子殿选家人子,陛下都留了谁?”
霍洹神色略一沉,回道:“大将军之女冯氏,还有大理寺少卿之女袭氏。”
“就两位?”吴太妃有点意外,思了思又问,“不知中宫之位,陛下意属何人?”
霍洹手中的筷子一顿,默了片刻,轻一笑说:“还没想过。总要等父皇丧期过去,日子还久,不急。”
餐桌上的气氛愈发沉了,最终成了三人各吃各的,皆觉得饭菜可口,皆不想再多说话。
旁边静默服侍着的几名宫娥低眉顺眼的,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个字。直至午膳过后,皇帝与云婵告了辞,才有人在吴太妃身侧轻轻道:“太妃何必……眼瞧着陛下待锦宁长公主不错,她也确是过继在太妃名下的,要唤太妃一声‘母妃’,太妃由着她就是了。如此当面驳回去……”
“你当陛下乐意听她唤哀家母妃么?”吴太妃淡淡笑着,接过茶盏漱了口,将水吐在宫娥奉上的铜盆中,缓缓又道,“哀家是没皇太后精明,但这点事也还明白。你瞧着吧,陛下早晚有一天后悔册她做长公主,兴许当日顺着皇太后的意思废了她,安个女官之类的身份继续留在宫里更好。”
“太妃您……”那宫娥刚接了茶盏过去,一惊之下手上一倾,杯中余茶溅到腕上些许。她愕了又愕,终于心惊道,“您是说……陛下和锦宁长公主……”
“何必这么吃惊呢?”吴太妃摇头笑说,“名义上册了个长公主罢了,又不是亲兄妹。一个未娶一个待嫁,哀家瞧着云婵这姑娘不错。再说,谁住进长秋宫不比让冯家再出一位皇后强?”
。
午后的阳光似是轻了,又好像更加晃眼些。许多时候,云婵想抬头去看某一处的风景,又在目光触及时不得不抬手遮上一遮。
霍洹心里发闷,走了好一阵,出言劝了一句:“你别在意,吴太妃早年和皇太后不睦,如今不敢得罪,并非不喜欢你。”
“臣女明白……”云婵回过头来,微颔着首未去看他,蕴着笑说,“如是不喜欢,也就没有后面让臣女常去坐坐那一句了。”
“嗯。”霍洹点了头,云婵问说:“还要去哪儿?”
“御书房。”霍洹笑而回道,“你兄长说你从小爱看书,且读得类别很杂。想来端庆宫的不够你看,去御书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让人誊写了给你送去。”
“……”云婵愣了愣,笑喟说,“兄长该好好做分内之事,总在陛下跟前提臣女喜欢什么,像什么样子。”
“嗯……也无大碍。”霍洹应得含含糊糊,心中的一句“是朕问的”到底忍了回去。她既然拿他当兄长看,他就暂且不提那份心思为好。
御书房中的藏书琳琅满目,除却专供读书的那一方小间外,其余各房均是书架立得整齐,从竹简到本册俱全。
二人的到来让女尚书有些慌神——虽则皇帝常来寻书看,但要么说明是看哪一本、要么点明找哪一类,宫人们找着也方便。这回可好,当值的宦官上前询问需要什么书时,皇帝一指云婵:“她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
书架间的过道较窄,不足以几人同时经过,于是便成了女尚书走在最前,每经一架便向云婵介绍此处都搁着什么书、云婵随在后面听得认真、皇帝跟在最后无所事事却怡然自得。
又经一架,尚书女官抬头瞧了瞧,未多言便直接走了过去。云婵好奇地一望,原来搁的都是前朝史书。想是不得不有些避讳,如今的皇室霍家在前朝大燕时曾是朝臣,虽则没有哪一代出过“佞臣”,但最终得了天下,总有些微妙之处。
《霍宁传》。
云婵的目光禁不住地在一本单独平放着的书上多停了一瞬,下一刻,一只手按在了书上,将书往外一抚,拿起来递给她:“喏。”
她犹豫着没敢接,霍洹浑不在意道:“看就是了。这是上卷,下卷在朕那里,看完来取。”
“好……”云婵伸手接过,霍洹一笑:“先去看吧。御书房中天下藏书,你不可能一日之内了解个遍,日后慢慢看就是了。”
换言之,这御书房她以后可以常来?云婵心中欢喜,喜滋滋地福身道了句谢,霍洹便转身带她往那一方小间去了,留着女尚书兀自瞠目结舌。
大约是有他准许“不用那么规矩”在前、循着她的爱好带她来御书房在后,其间又加美食一桌,云婵心中愈发轻松起来,笑意比刚离开宣室殿时添了许多,读书读得津津有味。
相较于她读得认真,在一旁同样拿着本书翻着的霍洹明显“不务正业”。大半的时间都在看她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手中的书才看了两页过去——具体看了什么还没记住。
她的一颦一笑他却尽收眼底。因着那本书他也读过,单看她的神色便差不多能猜出她是读到了哪一处。霍宁是大燕永嘉朝的将军,征战四方战功赫赫。这本《霍宁传》中,理应都是让人激动的战胜情节,云婵却在看了一会儿后,视线在其中一页上停了好久,手指轻轻在纸上划着,黛眉浅蹙,似有什么很深的思量。
霍洹支着额头等了一会儿,她还是这般神色、仍停在那一页未动,他便搁下了自己手中的书,悄悄地起了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她背后俯下身一看,原是在看一页地图。
那是大燕永嘉朝的地图,版图北部与现今一般无二,西南边却多了一大块——霍宁不止守住了祁川,连熙原也夺了回来,这情状持续了数年,可在先帝在位时,不仅熙原没了,连祁川也丢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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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琢磨这个?明明为此挨过罚。”背后突然传来的笑问让云婵惊吓间连忙阖了书,回头看过去,薄唇的颤抖与故作平静的面色大不相符,“陛……”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对吧?”他从她身后绕到桌边坐下, “十四岁,因为自己在纸上描了草图、旁边又附了这么句诗,被女官呈到母后那里,寒冬腊月跪了半个时辰,回去后还被傅母打得手都肿了。”
“我……陛下您……”云婵惊得连话都说不顺,定了半天神,才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断断续续地把话问完整了,“陛下……陛下怎么知道的……”
“朕那会儿是太子啊。”霍洹淡然道,“谁对冯家不满,传到朕耳朵里多容易?”他一笑,瞥着她又说,“再说,你有胆子写这个,有本事受罚之后别三更半夜躲在假山后面哭啊……”
“……”接二连三的旧事重提弄得云婵浑身都僵得发冷了,想问他一句三更半夜为何会在宫中都问不出,末了,是霍洹瞧了瞧她的神色,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哦……那时皇祖母病重,朕留在宫中陪她,到了半夜她睡下了才得以出宫——谁知途经御花园,伸手不见五指,但闻假山后哭声阵阵,朕还以为……”
他有意拖长了语调没直接说下去,云婵嘴角轻搐着道:“以为是哪个宫的宫女受了委屈?”
“没有。”他邪邪一笑,悠悠摇头,那神色分明就是在说:接着猜。
云婵喉中发着哽,胡乱想着,依言继续猜下去:“以为……以为是哪位宫中女眷家中出了丧事?”
“也没有。”他又摇头,仍是那一派温和而有些促狭的笑容,而后轻轻一叹,字正腔圆地吐了四个字给她,“以为闹鬼。”
“……”云婵噎了,心道依宫中这总能小事传大的“惯例”,自己被太子误以为闹鬼,没真传出什么鬼闻来实在值得庆幸。于是黛眉轻轻一挑,郑重欠身,“多谢陛下。看来陛下打听清楚之后虽是没管臣女的伤,但也没因臣女偷哭的事再告臣女一状。”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正话反说地怨他“虽然没告一状,但是也没管她的伤”,霍洹毫不心虚地一笑:“那时虽然多半事情懒得理你,可这事朕还真管你了。”
她一愣,无论如何想不出他怎么“管她了”。
他又说:“你真当第二天送到你房里的那瓶创伤药是明宁送的?”
……合着还有这么一出。云婵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瓶药,只不过那会儿她对赫契实在恨意深沉,在听闻那药中有不少药材是来自赫契时……气鼓鼓地就扔到柜子的角落里搁着落灰去了。
第22章 两面()
到了夕阳西斜的时候才离开御书房,彼时云婵望了一望天边夕阳,嬉笑着脱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