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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话说得狠了些,云姒听得有些心惊,赶忙欠身应道:“诺,阿姒谨记。”
“端庆宫你日后无事也别来。”云婵睇着她,虽则笑意温和,却是不容争辩的生硬口吻,“端庆宫离尚食局不算近,你走这一趟总要费些时间,各位女官兴许碍着我是长公主不好计较,但次数多了,你在尚食局的日子总会不好过。”
背地里使绊的事最是要能避则避的。但凡能熬到高位份的女官,哪个不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如是要暗里刁难,定是能让旁人说不出话来。到时候莫说云婵大抵难以插手,就是霍檀估计也不好指责什么。
她说的每一句话,云姒都恭敬地应了,云婵终于缓和了神色,轻轻一哂:“也不必太过紧张,宫中规矩是多,平日里小心些也就是了。我说不让你常来端庆宫是怕你误事,但不当值的时候,随你的意。”
云姒听言也陡然轻松了些,稍吁了口气,抿笑道:“诺。阿姒知道了,全听堂姐的,定不给堂姐惹麻烦。”
如此,便算是软话硬话都说到了。想着婶婶让云姒入宫是为让她好好学规矩,云婵自不可能让她觉得在宫中有自己护着,如此才能将规矩学得周全。但在她告退后,仍是让白萱挑了几副水头极佳的镯子,送去给尚食局的几位女官,就算是不点名原因,她们也自然知道这礼是怎么回事。
从此,在云姒不当值的时候,云婵便多了个说话的人。到底是一家的姐妹,相处起来格外轻松些。云姒同她说说尚食局的奇闻趣事,云婵则告诉她内外命妇、世家贵女的闲谈,日子很是惬意。
其间有两回,谈笑间碰上圣驾到来。云姒便很守规矩地退到一旁,如同旁的宫女一样,除却见礼问安无半句多言,以至于许多时日过去了,霍洹都还不知道云婵有位堂妹在尚食局做事。
很快便是盛夏,今夏比去年热了不少,烈日炎炎,宫室中置着冰雕解暑无妨,但若出门,不过片刻就是一身薄汗难免。
霍洹因为总有朝中之事料理,没什么心思去行宫避暑,问及云婵,云婵也说随意,理由慵懒而凑合:“反正若觉得热,臣女就在殿里躲着,哪儿也不去。”
交谈间,宫娥奉了冰碗来。琉璃碗五光十色,碗底铺了一层去核后切做两半的樱桃,上置已打至绒状的碎冰,以蜂蜜、甘草等调味,又辅以果料。
云婵看看自己这碗又看看霍洹的,见他碗中多了两颗自己喜欢的梅子,毫不客气地伸出瓷匙就抢了一颗过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送入口中。一嚼,蹙眉:“好凉。”
霍洹瞥她一眼,一边满是不满,一边舀了另一颗也送到她碗中,自己直接去舀碗中碎冰来吃,吃了一口同样皱了眉。云婵还道他也是凉着了,他品了会儿却说:“怎么……一股药味?”
药味?
云婵一愣,“咦”了一声,凑过去舀起一勺来尝。果然有一丝淡淡地味道是她这一碗里没有的,甘苦交集。她心下暗惊地品了一品,如常道:“是麦冬的味道啊……生津止渴的。”
霍洹便一点头:“心好细。”
云婵心里又一沉。
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她这一碗也是同样的味道,他自然以为这是她的意思,所赞“心细”的也自然是她。
可这却不是她的意思。
“今天这冰碗是谁做的?”待他离开口,云婵的脸色便冷了下来,问得森然。
“这……”白萱上前了一步,挥手屏退了旁的宫人,低声而道,“自是小厨房做的。但……今日堂小姐在。”
“真是好心思。”她一声笑,将未吃完的半碗搁在案上,冷睇着碗底殷红的樱桃,声音遏制不住地颤抖,“我若随意半分,让陛下觉出他那一碗不一样;或是没尝出那是麦冬,想弄明白是什么……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免不了召这人来问问。”
而后他那一句“心好细”……自然而然地会赞到那人身上。
“堂小姐虽则在家没规矩,但本也是心思伶俐的。”白萱垂眸,话语轻轻缓缓的,从容不迫,“本就是待嫁的年纪,陛下又英姿俊朗……堂小姐见过两回,看着陛下待长公主那般好,动心是难免的。”
“去叫她来。”云婵以手支颐,忖度着悠悠道,“你什么都不必同她说,平日里是怎样的态度便是怎样的态度,叫她来。”
白萱必是拿捏得好分寸的,片刻之后云姒进了殿,如常的笑意吟吟。屈膝一福,道了声“堂姐”,便落了座。
彼时云婵正亲手斟着茶,热水从壶中徐徐倾出。茶盏不大,她怕倒得溢出便全神贯注,听了云姒的声音也只是轻应了一声“嗯”。
茶水沏好,云婵转身走向她,将茶盏递过去,笑道:“新下来的茉莉秀眉,你尝尝看。”
“最喜欢茉莉了。”云姒一笑,喜滋滋地接了茶盏过去。云婵淡觑着她的神色,见她揭开盏盖的同时果然一怔,却无预料中的惊慌,半点也没有,只是笑说,“堂姐近来果然时常口渴么?”
云婵不动声色,目光扫过自己着意在她茶中添的两颗麦冬,点头道:“是,夏天么……又不见下雨,总觉得口渴。”
“我猜也是。”云姒眉眼弯弯地抿了口茶,望向她又道,“其实方才那冰碗,我也给堂姐添了些磨碎了的麦冬呢!”
……什么?
云婵一愣,在她身边落了座,只做不明地又道:“那……陛下那一碗呢?”
“自然没有。”云姒声音清脆,看向她含笑一叹,“堂姐放心,我知道规矩。虽则加麦冬只是用于调养、加得又少,也到底属药材,万不敢随意给陛下添加,给自己惹事。”
那……是宫娥上错了?
云婵带着摸不清底细的不安,留她用完了这盏茶。她刚一离开,白萱就上了前,与云婵一样的神色复杂:“长公主看……这事究竟……”
“……不知道。”云婵眉头轻锁,口气发沉,“半点也试不出来。我还未提冰碗的事,她便先说了,瞧不出心虚、后面的解释也说得通。若不是真的问心无愧……”
若不是真的问心无愧,便是在这未见的几年里,云姒的心思比她所知的要深多了。
“长公主也不必太挂心。”白萱显得轻松了些,思忖着对她说,“若堂小姐当真心思不正,总还会做些什么,您是长公主,想拦她很是容易;若当真只是误会了,别因此平白伤了情分才好。”
“是。”云婵轻点了下头,“不必让旁人知道,你和林端多替我注意着就是了。”
“诺。”白萱福身应下,语中微顿,思索着提议说,“若不然……奴婢去知会尚食女官一声,近来常让堂小姐当值。如此,如若堂小姐问心无愧,只会当是寻常的安排,如是心虚……当然会想到长公主身上,觉得长公主有所不快、有所提防,也就会收敛了。”
这可说是个不赖的法子,既不会撕破脸面,又能巧妙地让云姒有所察觉。云婵心中仔细掂量一番却摇了头:“不,你备好厚礼,然后和林端一起去尚食局,请尚食女官得空时来端庆宫走一趟。”
大事化小自是无错,但许多时候,处事过于“委婉”了,只会让自己更看不清局面、更捉摸不透,继而心慌不安。
还不如稍主动些,总好过待得对方成了事再恍然大悟,追悔莫及。
第48章 试探()
再不为皇太后所喜;自己也还是长公主。
生辰之时,庆贺一番总是免不了的;只是不那么大张旗鼓而已。从太妃之类的长辈到外命妇、宗室女、宗室出女,忌惮皇太后的便不来,不那么忌惮皇太后或是更倾向于皇帝这一边的,就备好贺礼来参宴。
这样的宫宴自是设在晚上;端庆宫倒还是从一早便开始忙碌了。陆续进宫的女眷有不少都来得很早;先将贺礼送到、说一番吉祥话,再在侧殿落座闲谈;又或是三五结伴的在后院中散散心;热闹中沁着一派惬意。
叶澜自然也来得很早,因与云婵相熟;就直接到了内殿陪她。一份大礼备得丰厚,从各色珠宝到绫罗绸缎皆有,云婵看了直是讶异,笑侃说:“你这哪是备的生辰礼,端的是把我一年里要用的布匹首饰全备齐了。”
“这不是挺好?”叶澜悠哉哉的样子,“若真能用一年我倒高兴了,不枉我一件件挑。不过眼见着是不行呢——宫里要打点的地方多,这里头的东西你自己能捞着三五样都不错。”
二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落座,宫娥奉了茶来,叶澜抿了一口稍解了口渴,又道:“哦……还替指挥使大人带了个话,他公事繁忙抽不开身,参不了宴了。说是给你备了贺礼,但也没见人送到席府来,大抵还是想自己给你吧。”
“无碍。”云婵轻松一笑,“礼不差那一份,兄长安心办差别为我分心我才觉得好。”
话音刚落,有宫娥入殿来奉瓜果蜜饯,二人便安静了一会儿,各自细品着茶香不吭声。待得那宫人福身高了退,叶澜望了望殿里,才又道:“阿姒姑娘呢?当堂姐的过生辰,她也不来道个贺?尚食局规矩太严也得准她这假不是?”
她一壁说着一壁皱起眉头,语中不满之意明显。云婵却是摇头,拈了颗腌得晶莹的金丝蜜枣在手里,悠悠道:“这怪不得她。今晚的宫宴尚食局本就要忙上一番,她又被安排要到近前服侍着,现在哪里抽得开身?”
“这是晋了位份了?”叶澜听得稍有惊讶。宫中品秩森严,各殿本就各有近前的宫人。在六尚局里做事,若能在宫宴之类的场合安排到近前服侍,那多半是不低的位份了。
转念一想却又立刻明白了。也用不着云姒办事多机灵,多半是尚食女官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照顾着云婵的面子,能行个方便的地方总得行的。
云婵笑而不言,将那金丝蜜枣送入口中,尝着那丝丝甜腻预想着今晚也许会出的事情。
云姒能近前服侍,是她的意思不假,却并不全为了照顾云姒。
半月前的那一遭事,让云婵心生不安,可出言试探云姒又未试探出个所以然来。
局势不明不仅是让人不舒服,更是觉得留了个隐患,云婵掂量着,还是把虚实探出来为好。就如白萱所说的,若当真只是巧合而生的误会,别为此平白生了隔阂,伤了姐妹情分。
备了厚礼,请尚食女官来端庆宫走了一趟。云婵言辞间自不可能将真实打算全盘托出,只表露了对云姒满满的关心,劳烦尚食女官帮这个忙、让云姒在自己的生辰宴上“露露脸”。
这点安排对尚食女官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对云婵来说也是最好的试探机会。
皇帝必定是会来参宴的。云姒若有那般心思,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举止间多多少少会有所表露;可又因为是宾客满座的宫宴,云姒表露得也不好太过——于云婵来说,总好过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在别无旁人时“表露”。
诚然,即便是众目睽睽之下的“表露”明显不得,也未必就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这就要看云姒的心动得有多细了。
要是法子用得蠢笨,大抵就不止是“白费功夫”了,让在座众人瞧出她的意图,连皇帝也会觉得厌恶。
。
皇帝在宫宴开席一刻后才到端庆宫,殿中本是歌舞升平,因着圣驾的到来而陡然安寂。
众人见了礼又起了身,霍洹落座便看向云婵,大有些愧疚:“永延殿事情多了些,抱歉。”
一句道歉无妨,云婵从容不迫地欠了身,在场却难免有命妇贵女觉得惊奇。乐声重新响起,舞姬们也起了舞,有宫人不断地进进出出,奉上佳肴美酒,殿中一片喜气。
霍洹饮着酒打量她,看她仍是穿得简单、薄施粉黛,一贯的在自己宫中便懒得好好打扮。这倒不要紧,但再细看下去,眉目间分明没什么笑容,甚至有点紧张和心不在焉。
“你的生辰,寿星怎么反倒兴致不高?”他酒盏仍递在嘴边,目光也落在盏中,口吻闲闲的调侃她。
云婵默了一默,哑音一笑:“哪是兴致不高……这是从早上便开始迎四方贺礼,一直忙到开席,累的。”
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实情自然不是这样。
即便入宫多年,又因封位一直该算是宫中的“主人”,可云婵仍对皇宫有无可磨灭的恐惧。
原因之一,便是觉得这地方阴谋阳谋太多了,从太后太妃到女官宫娥,甚至再牵扯上外命妇和贵女们……
一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想想都累。
是以面对宫中之事,她一度是“能避则避”,能笑脸相迎便绝不会撕破脸。
这一次,该算是她头一次正经设了计为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