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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青花的风格可分为两类,形象地说,是一枚硬币有两个面。第一,雍正青花直追永宣青花。我讲了,雍正上台时,他的修养与艺术造诣已经非常高了。他首先对明朝瓷器了解得透彻至极,知道明朝瓷器中最重要的青花就是永宣青花,所以他一上来就直追永宣,要把本朝的青花仿得跟永宣一模一样。雍正也获得了成功,有相当一部分作品可以乱真。我甚至认为,今天世界各大博物馆里,还有一些被视为永宣的青花瓷器,有可能是雍正时期仿造的,只是我们没办法用肉眼分辨。
比如,有一个青花绶带鸟纹的大盘,盘子上画的鸟是倒挂着的,姿态活泼。这件盘子原定为是永乐的,我就很怀疑。它不是永乐的,而是雍正的,为什么呢?有两点。一、这盘子尺寸很大,直径将近60公分。从元代到明初,烧造了很多大盘子,甚至有直径70多公分的,但都有一点儿变形。要知道,盘子尺寸大,一入火,稍微有点儿应力就变形了。但这个盘子非常周正,这是一个工艺上的疑问。二、这只绶带鸟的形态不是一个常态,它倒挂着。瓷器一定会受当时绘画的影响。我们看明代的花鸟画,最有名的画家叫吕纪,他画的鸟都是常态,有的鸟都是呆呆的,比如他画的山鸡,就比较呆;偶尔画点儿奔跑的,但都是常态。那么,这只盘子上的绶带鸟是倒挂在树枝上,在追逐一个虫子。从这个鸟的动势而言,我就怀疑是清代的。为什么呢?清代有一个画家叫华嵒,华新罗,他画的鸟都是这种动势的,非常不常态。后来景德镇出土了一大批永乐时期的大盘子,没有一个是这么画的,鸟都是很正面的形象。
那么,文物鉴定给我们的启发是什么呢?就是判断事物要从多角度出发,不能就事论事,要从横向、纵向,从各个方向比较,才能做出一个终极判断。
第二,雍正青花的另一风格就是淡描,首先直追成化。雍正淡描青花显然受万历铁线描的影响。“铁线描“就是用细线表现图案画。比如表现大面积颜色的时候,它不平涂,而是一道接一道地画,形成平涂的概念。
为什么不直接画成平涂呢?因为平涂需要大量颜料,那时颜料告缺,就以少充多。雍正追万历,两个人的出发点不一样。万历铁线描的目的是为了省材料。雍正则是为了雅,并非追求节省材料,而是作为一个很细弱的表现形式,用很淡的色彩渲染一种艺术效果,形成一种风格。雍正并不是没有材料,青花材料有的是,他就是不愿意使,一定要把瓷器画得非常雅。他不用色块来表现一大片颜色,就是用细线。这种绘法在雍正青花中非常有特点,在官窑和民窑里都大量出现。
淡描青花所要求的技巧非常高。字写得不好的人,首先不能写笔画少的字,第一难写的就是“人“字。不信你回家试试,笔画越少越难写,笔画比较多的字就好写,容易遮丑。这个道理一样,淡描青花由于笔触非常少,所以对画工要求非常高,因为没有可遮掩的地方。你没有功力,就干不了这件事。
从雍正一朝起,官窑基本形成一个定式。比如赏瓶。赏瓶,顾名思义是赏赉之用,赏人的。赏瓶本来有一个名字,叫“玉堂春瓶“。过去皇上看谁顺眼了,谁有功了,就说:“哎,赏玉堂春瓶一对。“底下太监们就传旨:“传旨,赏玉堂春瓶一对。“到后来呢,太监当着皇帝这么说,一转身就说:“赏瓶一对。“偷懒了,把中间省去了。所以,后来这种专门用来奖掖、赏赉之用的瓶子,就叫赏瓶了。原来的本名“玉堂春“反而不叫了,忘了。原来的名字多富有诗意啊!《清档·雍正记事杂录》中有这样的记载:“雍正八年十月,奉命再将赏用瓷瓶烧造些来。“可见当时赏瓶的用量比较大,雍正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奖掖官员。你想,皇上送你一对瓶子,摆在家里多荣光啊。
雍正时期的赏瓶,目前全国就一例,现存广州文物商店,带有雍正纪年款。雍正以后,赏瓶大规模生产,保留到今天的也非常多。皇上为什么要用青花赏瓶来奖励呢?首先青花表示清廉;瓶子上画的是缠枝莲,也表示清廉。皇上用青花和莲花,暗示“为官要清廉“。赏瓶一对,不仅是奖状,而且是警示。
我在很多年前逛一家商店,看见一个半截的赏瓶,没脖子,呈一个罐状。我那时也没钱,收入很少,就问他:“这个东西多少钱?“他说:“一百二十块钱。“现在听起来,一百二十块钱,不就是吃顿饭的钱吗?但当时这一百二十块钱对我来说挺多的。我一开始真不知道它是个半截的瓶子,我就觉得这是一个罐,它那口磨得还很平。后来人家告诉我,上面那截没了,这就是一个赏瓶的下半截,我那时是第一次听说“赏瓶“这个词。可我心想:这个东西是半截的,伤残了。我就很犹豫。那人就劝我:“这个机会很难得,少了半截,钱还少很多呢!要有个脖子,就值好几千块了,这不才一百多块吗?“我就是“听人劝,吃饱饭“,把它买了。
后来我在这个赏瓶上看出了意思。我通过它对赏瓶有所了解,就是从根上开始了解。尽管它没有脖子,剩下半截也够我看的。收藏本身是件内心快乐的事,不必强求,随遇而安。你碰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尽管它是残的,但它便宜,我买得起;如果真碰上一个完好的,比如雍正的赏瓶,全国就一个,全世界就一个,要好几百万,我也买不起,就是看一眼。这种随遇而安、内心的快乐是非常重要的。
中国瓷器生产为什么在这时形成一个高峰呢?主要跟当时的督陶官制度有关。康熙中期时,中央政府觉得政权已经稳固了,平定了三藩,收复了台湾,开放了海禁,这些都表明国家政权非常稳固,这时就开始有心思烧造瓷器,开始关心这件事了。我们一般把康熙统治的六十年,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二十年是一个时期。
清初景德镇的生产萎靡不振。康熙十三年,三藩之乱开始,对历史有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这当时对清廷构成了很大的威胁,景德镇也受到严重的破坏。康熙十九年,清廷把这件事情搞定以后,景德镇开始复烧官窑。最早应该就是在康熙十九年,御窑厂恢复。这时,政府陆续派督陶官去景德镇。第一拨人,是康熙二十二年由工部派下去的,这里面最有名的是臧应选。当时臧应选不是专门为督窑这件事去的,他管着好几个省,今天说来是很大的官了,督陶官只是他的一个兼职。但我们可以想象,让管几个省的大官,管一件烧窑的事,那说起来烧窑也不是一件小事了,可见皇上的重视程度。
臧应选被派到景德镇以后,首先明确了中央政府的一个态度,也就是皇上什么态度。当时御窑厂专门给宫廷提供日用瓷以及艺术瓷,首要是日用瓷。只有生活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你才会对艺术品感兴趣;你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时候,肯定对艺术品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那么,御窑厂首先就提供日用品,比如盘子、碗、杯,各种实用的东西,后来才慢慢加上陈设瓷。
督陶官被派到景德镇以后,立刻就把当地最优秀的工人、最好的工作环境都结合在一起,其推动力量非常大。从康熙十九年起,清廷先后派遣的督陶官不算太少。康熙时期,最有名的就是臧应选、郎廷极。我们将来讲单色釉的时候,会讲到郎窑。雍正时期,最有名的是年希尧、唐英。唐英是雍正、乾隆两朝权力最大的督陶官,而且他是专职的,跟臧应选的兼职有所不同。《清史稿》这样记载:“唐英,字俊公,汉军旗人。官内务府员外郎,直养心殿。雍正六年,命监江西景德镇窑务。“唐英,唐俊公,他是在旗的八旗人,当时在养心殿值任。雍正六年,把他直接派到景德镇去了。
唐英这个人,我们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他的出身是内务府包衣,说白了就是皇上的家奴,16岁就进宫服务。他的出身和少年入宫的经历,形成了他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性格。你想,在宫廷里做事,出身又没有那么高贵,所以就形成这样一个性格。唐英是严格按照上方的旨意办事,皇上让他怎么着,他一定怎么着,甚至要做得更好。他挖空心思,要把瓷器烧好,要取悦于皇上。
唐英到景德镇的头三年,就是雍正六年到九年,跟窑工吃喝住都在一起,天天琢磨,终于由一个外行变成内行。乾隆八年,唐英在景德镇主持绘制了《陶冶图》二十开,从采石制泥、淘炼泥土到束草装桶、祈神酬愿,整个过程从头到尾,全部用画稿呈现。唐英给二十幅画都题了字,画不是他画的,字是他题的。《陶冶图》把制瓷工艺做了总结,这个工艺不仅仅有工艺学的特征,还有社会学的特征。比如最后一个章节就叫“祈神酬愿“,其实跟烧造没多大关系了,就是把瓷器都烧好以后,做很多仪式。因为烧窑是件很难的事,有时要靠天吃饭,你刚点上火,这边一下雨,一闷,可能就烧不好了,所以要祈神酬愿。所谓“束草装桶“呢,就是当时的包装,拿草把瓷器缠得紧紧的,装到木桶里,由水路运到北京。今天看,《陶冶图》是陶瓷工艺中最重要的文献。
乾隆是清代最有福气的皇帝,乃至在中国历史上的皇帝里,我觉得他都是最有福气的,生与死都在最好的年份。那么,他的福气体现在哪几点上呢?第一,他是盛年登基。幼主登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会受很多人的左右,没有办法下判断。乾隆25岁登基,正是人生美好的时光。他一生的体力和精力都非常旺盛,对艺术有所偏好,瓷器尤甚。第二,康熙、雍正两朝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乾隆的祖父和父亲打下的基础,使国家强盛安定,所以他有足够的精力和实力来经营艺术。第三,乾隆皇帝在位最久。他虽然不愿意超过他祖父在位的六十一年,但是他做了四年太上皇,一共加起来是六十四年。同时,他也是中国历史上寿命最长的皇帝,活了89岁。还有一点,乾隆是中国历史上花钱最多的皇帝。他在位时间长,国家富足,能大把大把地花钱。
乾隆说自己是“十全老人“,他有十大武功,六次南巡,经营一个硕大的圆明园,称为“万园之园“,觉得自己守住了祖业。乾隆晚年的时候,在故宫召开千叟宴,全国各地70岁以上有德行的老人,都可以来这儿赴宴。最远的一位一年前就启程,为了吃这顿饭,走了一年到北京,吃完饭走回去,又是一年。这是真事儿,当时从海南走过来就得一年。吃饭的时候,乾隆很高兴,看到这么多老年人,说明国家兴旺啊!他对老年人很关心,每人发了一个御赐养老牌,十两白银。这块养老牌是价值连城的文物,但大部分人回去就给使了,花了当银子用了,如果能留到今天,非常有价值。我曾经见过一块,可惜没买。
乾隆当时对百姓的这种养老的态度,跟我们今天很相似。我看新闻里说,国家又给提高了养老金数额。对老年人的态度,表明了中央政府的态度。
那么,反映在瓷器上,乾隆和康熙时期有什么区别呢?到了乾隆盛世,有些改变非常有意思。当时瓷器上最爱画的画面是“渔乐图“。康熙时期渔乐图,一般都画捕鱼,比如撒网,用各种渔具想法出击;而乾隆时期画的渔乐图,一般都是钓鱼,是等待。康熙的时候是享受成果,乾隆的时候是享受过程。
今天很多人也钓鱼,但跟二十年前的钓鱼一点儿都不一样。今天钓鱼,大部分人都不是为了“鱼“,是为了“钓“,为了这个乐趣。二十年前,钓鱼还真是为了“鱼“,都是相声里说的“二儿他妈妈,拿大木盆来“!目的都是要吃鱼。今天不一样,我的朋友钓完鱼就追着我说:“哎呀,我这鱼钓多了,都给你吧!“我说:“那你钓那么多干嘛?钓多了我也吃不了。“朋友就说:“哎,这不是个乐趣嘛。“他是这个态度,不是想要那鱼。历史上也是一样,乾隆盛世的时候,钓鱼的画面反映了当时社会富足的形态。
我早年买过一个康熙“渔乐图“的罐,画面上是很多人站在水里,手里拿着一个筐。当时我不明白,看不懂这些人都站在水里,拿一个筐干什么?我是北方人,没见过南方这种工具。后来我查《三才图会》时才知道那个“筐“叫“罩筌“,就是一个筐,但两头是通的,说白了就是没底的筐。《三才图会》上解释说:“罩则竹编,空其两头。“罩筌是竹编的,逮鱼的时候往水里一扔,把鱼罩在里头,然后用手摸。北方人没见过啊!所以我看着上面画着每个人抱一个筐,不知道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