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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忠顺王爷漫不经心地问。
蔻官笑道:“先宁国府出来的蔷哥儿如今带着他母亲、小姑姑度日,我答应提携他,如今不知王爷肯不肯叫他跟着我们沾了光去南边贩些东西来京里卖。”
听说是宁国府,忠顺王爷登时冷下脸来,若是贾珍并未因贪心不足将收留义忠亲王府的一对遗孤的事瞒着他,如今也不会叫他们一系为能借用内务府捞些银子便沾沾自喜——此事若不是太上皇逼着皇太后出面,若不是皇帝给皇太后一些颜面,哪里能成?
“王爷,这事是小的先答应的,若不理会,怕小的再没脸见京里人了。”蔻官说着,不觉红了眼眶,“我们是哪种人?人家高兴就喊一声兄弟,不高兴了,什么作践人的话都骂得出来!”
“罢了,叫那蔷哥儿跟着就是。”忠顺王爷不耐烦地道,左右贾珍身陷囹圄,宁国府拢共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也不值当跟他们计较。
“多谢王爷,我过两日就跟蔷哥儿说去。”蔻官得意地道,未免忠顺王爷对他生出疑心,殷勤伺候时,无不竭尽摆出一副唯恐失宠老无所依的模样,待忠顺王爷乏了回后院时,才领着琪官回他歇着的屋子,瞥见琪官对他又小心翼翼又颇有些艳羡,便自己个拿着帕子在水盆里绞,拧干了帕子擦了手脸,就问琪官:“王爷到外头办事时,你怎不回戏班子里看看?”
蔻官这屋子收拾得十分精致,小小一明两暗三间屋子里,从帐幔到桌椅,竟是无一不精致,好似个女儿家的闺房一般。
琪官嘟哝道:“班主又待我并不十分好,好容易出来了,何苦再回去?”
“糊涂!跟外头彻底断了来往,难道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不成?”蔻官冷笑道,唯恐话里露出马脚,自己个在一张螺钿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到底是带了琪官几日,不忍心看他就那么一辈子蹉跎在忠顺王府里,就道:“我就全靠着隔三差五到外头唱戏才认识了几位真心待我的兄弟,人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对王爷忠心不二,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可留一条路岂不好?将来老了,王爷一发恩,赏你个班主做一做,这岂不好?”
琪官听他说得很有道理,待要再服侍他一通,又见蔻官自己个的两个小幺儿过来了,只得识趣地退了出去。
蔻官未免忠顺王爷疑心,不敢立时去寻冯紫英说话,余后两日小心地伺候在忠顺王爷身边,细细地听忠顺王爷指点属下去江南一带官员处“借银子”,似那专管这织造并盐科的肥官那,要借的数目尤其多。
蔻官听着这些话,又装模作样地应承下要替府中去不得江南的管事们捎带什么土物来,便择了忠顺王爷进宫的那一日,骑了马出门向宁荣大街去,有意顺着喧闹的酒楼走,果然在一处酒楼下,被薛蟠叫住,便立住马。
“你向哪里去?那日一别后,心里惦记得很,可恨你人在王府里,不能一见。”薛蟠猴着脸便从酒楼里出来。
蔻官心知薛蟠并不敢对他怎样,冷笑道:“瞧我哪一日豁出去了,去你家奶奶跟前说去,看她不剥了你的皮。”
提起了王熙凤,薛蟠登时不敢再胡言乱语,拉住蔻官的缰绳,就问:“你哪里去?”
“前答应蔷哥儿帮他一把,如今总算是没白答应了他,正要跟他说去呢。”蔻官道。
薛蟠立时道:“他这会子正在荣国府呢,我领着你去。”说罢,就叫小厮去牵了他的马来,上了马就跟蔻官向宁荣大街去,路上自然是先要问宫里头怎样,有意虎着脸幸灾乐祸地道:“听说商户们有意埋汰自家的东西不敢往宫里头送呢,太上皇、当今可是连猪肉都没得吃了?”
“哪有你说得那样厉害,不过是少了几样花里胡哨的玩意。”蔻官道,唯恐薛蟠问起他们家户部挂名的事叫他无言以对,于是有意不理会薛蟠。
亏得薛蟠已经听进了贾琏那自力更生的话,也不自找没趣地问这事。
二人进了荣国府,就见贾琏的亲事近了,甫一入门,便见来来往往的仆妇有条不紊地装饰家宅内外,尤其是外书房一带,并不知尤氏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耐,竟送来了百来盆新鲜花朵儿。
薛蟠望见贾蔷立在墙边数花盆,就有意当着他的面摘了一朵如火的月季花,正待要戏弄贾蔷两句,望见尤氏领着个小丫鬟从书房门里出来,反倒悻悻然,讪讪地喊了一声“嫂子”。
尤氏穿着一身半旧的杏色褙子,乌压压的发间只簪了两根贾母赏的金簪子,见薛蟠有意使坏,就笑道:“蟠哥儿喜欢这花,回头我给你家送上一些。”
薛蟠忙说不敢。
尤氏笑了一笑,见有贾蔷留下算账,才要去贾母处领了惜春回家去,就听炒豆儿来说:“姥姥领着二姨、三姨来家里了。”
听说尤老娘母女来了,尤氏面上就有些不大欢喜,碍于薛蟠在,低声问:“人进了家门了?”
炒豆儿忙点了头,尤氏犹豫一会子,就对炒豆儿道:“我在这给老太太请安呢,你打发个人叫两个讨债的登门,不拘多少,若姥姥出了银子打发了讨债的,你来回我,我立时回家去;若是她们没事人一样,别搭理她们,茶饭对付着敷衍一下,叫几个讨债的吓唬走她们。”
“哎。”炒豆儿麻利地答应着,并不坐马车,伶俐地就向外去。
尤氏吩咐下这些话,才见薛蟠并一个相貌温柔和气的男子看她,惭愧道:“叫两位见笑了,实在是囊中羞涩才不得不如此。”说罢,径直入了内角门向贾母院去。
蔻官看得有趣,昔日只听贾蔷母亲母亲地喊着,还道尤氏是个中年女子,此时一瞧,却是个风韵正浓的少妇。
贾蔷唯恐蔻官看不起尤氏,忙道:“并非我母亲不乐意赡养姥姥,是那姥姥是半路嫁过来的,又带着两个年轻小姨。昔日她们看我们不好就走了,如今怕是听说了一点风声,以为我们家又阔气了才赶着来的。若当真接了她们在家住,养老还是轻巧的,两个小姨的嫁妆银子不知哪里寻去呢。”
蔻官连连点头,心道他们母子倒是恩怨分明,于是对贾蔷笑道:“这会子好了,你们随着忠顺王府的人去江南,看在王府面上,谁敢高价卖你们东西?管是什么,买了一船来,不过跑跑腿的事,就能赚下不少利钱。”
贾蔷听了,立时连连对蔻官作揖,连声对他道谢,见蔻官要跟贾琏说话,又将蔻官送到贾琏外书房院子里。
蔻官进去,瞧见贾琏这会子趁着阴凉在廊下看账,作揖后笑道:“琏二爷好大架子,人来了也舍不得放下账册。”
“实在是花销太大,叫人看了头疼,不信你瞧瞧。”贾琏有意将账册递到蔻官面前。
蔻官瞥了一眼,见是苏州一处的地契,既然有地当是个小庄子了,心叹冯紫英果然没骗他,笑道:“不过这点银子你也心疼?”
“不是这一点半点,你瞧瞧多的是呢。”贾琏收了账册,有意翻开一页给蔻官看。
蔻官匆匆一扫,见是一张盖了官府大印的苏州户帖,顿时没了后顾之忧,笑道:“虽价钱大了一些,但赚头也大呢。”
贾琏收了账册一笑,只薛蟠、贾蔷二人不知贾琏成亲还要什么赚头,并不明白蔻官口中的话。
119成亲在即()
蔻官要私逃;也不好跟贾琏问得太明白;凭着对冯紫英的信赖;只觉贾琏也不会卖了他,于是在这略坐了一坐,人便告辞回了忠顺王府。
薛蟠有意撵走贾蔷,跟着贾琏暗自得意地道:“亏得房美人先前还那样得意,如今不也这么着了?”
“能跟着太后;也是她的福气。”贾琏轻笑;倘若房文慧能熬到他功成名就,他自会保她前程无忧,领着薛蟠进了书房中;先将账册中的户帖、地契抽出来放入匣中,随后仔细问薛蟠的事。
薛蟠这会子也不敢玩笑;收敛了嬉皮笑脸,低声对贾琏道:“琏二哥放心吧,我们的船多的是呢。还有二叔身子骨也不大好,新近也不去外头经商了,只领着科儿、琴儿在金陵。他们家的船,我说一声就能拿来用。”
贾琏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半天一叹道:“金榜发下来后,我三哥玉珩已经是留在翰林院的了,大哥碧舟在老爷子的走动下进了吏部学习。看来我也该去走动走动了。”
薛蟠趴在桌上笑道:“二哥好福气,遇上的都是有才的。”
“你也是有才的一个。”贾琏轻笑道,“凤大妹妹身子重了,少在外胡闹,趁早回家去吧,来年指不定要你去南边一遭露面出风头呢。”
薛蟠嬉笑着,不肯说王熙凤身子重动不得、平儿貌美如花不敢动,于是不情愿回家去,又缠着贾琏要去看贾珠的儿子贾兰,硬拉扯着贾琏出门,出了门冷不丁想起一个人来,就问:“柳湘莲那小子呢?”
“去大山大湖下找他老丈人去了。”贾琏轻笑道。
薛蟠点了点头,才将贾琏拉出外书房门,遥遥地望见一个妇人领着两个俊俏的小女孩儿过来,先望见大一些女孩儿穿着一身绫子衣裳,衬得整个人柔若无骨、温柔似水,小一些的女孩儿,形容虽不比大的温柔,便有胜之百倍的妩媚,不觉看直了眼。
贾琏微微挑眉向薛蟠瞥去,拿着扇子向他面上一砸,啐道:“凤大妹妹正在要紧的时候,你莫做出糊涂事将她气出个好歹。”
薛蟠忙摆手道:“不过是看一看,我哪有那个胆量做出那等事?饶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平姑娘信口说出一事就能叫我百口莫辩;若当真有点子不清不楚的,不用凤大奶奶,平姑娘就够我受得了。”说着话,违心地做了正人君子转过头去。
贾琏也不多看,领着薛蟠才要出了大门去瞧贾珠,就见那尤老娘先上前请安了。
“琏哥儿大喜,听说你大喜,我急赶着领着你两个妹妹来吃喜酒呢。”尤老娘穿着件半旧秋香色褙子,打扮得颇为潦倒,俨然是宁国府没了,她的日子便也就越发艰难了。
贾琏笑了一笑,说道:“有劳姥姥了。”又待要领着薛蟠走,却见尤老娘笑眯眯地瞅着薛蟠道:“这是哪个哥儿?有些日子没来走动,不大认得了。”
“他是金彩的干儿子。”贾琏抢先道。
薛蟠一愣。
尤老娘似也是一怔,不敢置信地去打量薛蟠。
薛蟠一头雾水,但随之见大一点的姑娘这会子只管羞涩地偷偷去看贾琏,也觉没意思,扯了扯贾琏的袖子走了出来,回头瞅见尤老娘跟着人去给贾母请安去了,低声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珍大嫂子就没算到她老娘会寻上荣国府门。”
贾琏一笑,并不理会这事,才要去寻贾珠,却见贾珠已经坐了轿子来了,于是忙将贾珠迎进书房门内,先请贾珠坐下,自己个在贾珠对面坐下,与贾珠商议起宗里的事来。
薛蟠大咧咧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听贾琏、贾珠商议宗里大大小小的规矩,见连子侄娶亲的媒人都定下了,不免笑道:“这也太琐碎了一些,连这种事都管?”
“这是一宗的振兴,不是一家子的事,若是娶来的媳妇彼此是仇人,两妯娌就将家里闹翻天了。”贾琏笑道。
贾珠默默点头,“你嫂子你婶子还不是仇人呢,如今也……母亲先拿着要讨环哥儿来养激得赵姨娘闹了几次。如今又要如法炮制,借口我身子不好,要将兰儿讨去,咳咳。”
“难怪大热的天你就过来了。亏得大妹妹早早地说自己年轻不懂事要叫妈替她养孩子。”薛蟠咋舌又庆幸地道。
贾琏心道王熙凤是要拿孩子稳住薛姨妈,全心掌握薛家的买卖呢。
正说着话,就听帘子外低低的嘀咕声。
贾琏问:“哪个在外头?”
一声之后,只听衣带窸窣声响起,须臾,脸上被日头晒红了的鸳鸯便笑着走了进来。
鸳鸯先福了福身,随后笑道:“我正在后头看着料理大小围屏呢,老太太就唤了我去,只说尤二姨遇上了难事,须得琏二爷帮一帮。”
“什么事?”薛蟠挤眉弄眼地问,难得遇上一个大大方方跟他说话的俊俏女儿,便见缝插针地要多跟她说两句话。
鸳鸯心知薛蟠如今也就只剩下嘴上敢放肆两声了,便望着他笑道:“据说是东府倒了,有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没个依仗,就要仗势逼亲。请二爷出面震一震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东西。”
贾琏抿着嘴不言语,又问:“珍大奶奶如何说?”
鸳鸯笑道:“珍大奶奶躲债主一样地躲开了,叫我们看着好笑得很。”
论理,尤氏是甩不开尤老娘娘三,虽是继母,但到底有个母字。况且出手太过冷硬,也惹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