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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回过神来,还要再给贾母捶腿,见贾母挥手示意她出去,只得轻轻地退了出去。
贾母坐正了身子,两只手微微发颤,只见几张纸上,是金陵铺子掌柜们签字画押的证词,句句都是指证她指使人窃取贾家钱财;那册子上,更是事无巨细,连她拿着日常开销名目从公中支取二百两打点她院中死了的丫头家人的事,也细细地写在上头,放下证词、册子,沉稳地问:“琏哥儿这是什么意思?”
“吃下去的,吐出来。我知道的亏空就有二十万,不知道的还不止呢——幸亏有吴新登,他给孙儿略算了一算,亏在老祖宗手上的钱财就有几十万。”贾琏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来。
贾母听到吴新登的名字心里一咯噔,冷笑道:“你在金陵无法无天惯了,回到家里,也要蹬鼻子上脸?我一辈子的老脸因为你都丢尽了,想来也活不了几年了,还有什么怕头?那十七万明明进了你手上……”
贾琏看贾母是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笑道:“虽有虱子多了不痒这话,可也要防着虱子从棉袄里爬到饭碗里恶心自己不是?”
39树倒猢狲散()
贾琏翻看着账册;啧啧道:“亏得老祖宗下得了手;到底公中的不是自己的不心疼。”
贾母怔怔地,向贾琏伸了伸手;想待贾琏将脸伸过来时,重重地扇在他脸上,谁知贾琏见她伸手也不搭理,最后一只手握了握拳头,笑道:“琏儿;我前儿才说想念云丫头了,明儿个打发人将她接来吧。”
贾琏嗤笑一声,心想贾赦都说过贾母将史家两位得罪了,贾母还拿史家来压他?“慢说什么云丫头,就算将史家两位侯爷接过来,老祖宗您该吐出来的,也一样要吐出来。如今老太太的把柄、二老爷的把柄我都有,今儿个当着圣人的面,除了我没一个敢站出来替二老爷求情的。事已至此,您总该识时务了吧。”
贾母见贾琏的话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一怒之下猛地站起身来,尚且因这一站头晕眼花中,就冷笑道:“你这不孝孙子孙是要逼着我去死?”当下叫道:“鸳鸯、鹦鹉,速速拿了白绫来,叫我吊死在琏二爷面前!”
鸳鸯、琥珀等丫鬟赶紧进来,见贾母动怒,便跪了一地。
贾琏当即也躬身为难道:“老祖宗,金陵的官司孙儿已经压下去了,虽有几句风言风语,但老祖宗不理会他们就是,何必要自裁谢罪?您若当真去了,说闲话的只会更多。”
贾母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见此时贾琏还不肯服软,思量再三,只觉此时自己跟贾琏翻脸,外头人定会以为她还是偏心贾政为了贾政有意不给贾赦、贾琏父子好脸,总归不管贾琏对她做出什么不孝的事,外头人也只会说她不好,挥手叫鸳鸯、琥珀等退下,忍辱道:“你想要多少?”
“老太太给多少?”
“十万,早先拿了十七万出来,我哪里还有多少?”贾母颓唐地道,本以为贾代善没了,满府里就以她为尊,谁承想,竟然冒出个逼着她死的孙子。
“四十万,孙儿已经知道的亏空就有二十万呢,这账本上其他零碎的,合起来也有个几十万呢。”贾琏道。
贾母不肯,但她、贾政都已经被贾琏压得死死的,就连贾珠的前程也拴在贾琏手上,便是她此时死了,外头的人只会替贾琏打抱不平,以为是她陷贾琏于不义,只得服软了,“给你可以,但你写下字据来,若你反悔,我便拿了字据出来给旁人看,叫人知道你这‘孝子’到底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贾琏琢磨着四十万也够了,剩下的银子他慢慢拿就是,笑道:“老祖宗这话说的,您一个养尊处优的老人家,没事赏晚辈件好衣裳就够体面的了,留着银子也没地用,不如给了孙子支撑家业。”据说贾家还欠着朝廷的银子没还呢。
“无耻!”贾母啐道,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于是叫鸳鸯拿了纸笔来,逼着贾琏写下保证收了银子后,不再提起她先前所做之事并替贾政求情、将官位让给贾珠。
贾琏心知鸳鸯识字,就道:“叫鸳鸯来写,不然,指不定老祖宗一个眼神,又叫她去史家、王家搬救兵呢。”
贾母冷笑道:“你在金陵闹了一场,史家、王家的名声都叫你败坏尽了,谁还肯来?”见这话又与自己方才假说接了史湘云来的话相悖,白白打了自己的嘴,又有些怏怏不乐。
鸳鸯提笔写下契约,贾琏看了一遍,也就签了字按了手印。
“真等老祖宗拿出这契约的时候,贾家就彻底完了。”贾琏将契约递给贾母。
贾母因贾琏这句话伤感起来,心道可不是嘛,若当真到了那一日,贾家上上下下就没个能看的人了。心里闷闷的,当即叫鸳鸯等拿着钥匙去她私库里提了四万金锭,交给贾琏后,便头脑昏昏地扶着鸳鸯去床上躺着。
贾琏却不立时走,反倒问贾母:“老祖宗,那赖大、吴新登偷了家里几十万走了,孙儿如今领着老祖宗的话抄了他们家可好?这么着,府里的亏空也能弥补一二。”
贾母一怔,随后又想她自身尚且难保,又哪里管得着赖大、吴新登两个,背着身子挥了挥手,只道:“由着你去吧,叫人关了院子,我身上懒懒的,不耐烦见什么人。”
“多谢老祖宗,老祖宗放心,日后只要不离谱,随着您如何摆宴席、含饴弄孙都行。”贾琏弓着身子后退,不将贾母那嗤笑声放在心上,出了门,叫了全福、全寿替他拿着金子,依旧从穿堂出了贾母院子,再从荣禧堂前的另一处穿堂拐进去,就到了如今改作他内书房的小院了。
这小院小巧玲珑,过了三间的门厅,便瞧见里头翠竹杆杆,左右两边廊下摆着精巧的苔藓盆景,顺着雕花游廊向前,是三间并不隔开、布置雅致用以待客的小厅,粉墙上挂着琴瑟箫筝,地上摆着棋盘、书案,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挨着东边墙立着的书架上放着经书子集,从这小厅后门出去,就见迎面姹紫嫣红一片,满满的红梅、白梅堆积,暖阁里挂着学舌乱叫的鹦鹉八哥,随后就是用作起居坐卧的连着卷棚的三间大屋子,明间里大理石铁梨木条几上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一鼎汝窑熏炉,条几前面一张方桌上摆着棋盘,左右各放着一张太师椅;东间里摆着三进的榉木镂空海棠花围拔步床挂着湛蓝、水绿、月白三层纱帐,拔步床对面是一张熏床;西间里的八仙八宝螺钿柜子齐齐地挨着四面墙立着,柜子上美人耸肩玉瓶中插着一枝含露红梅,槅子里或挂着宝剑或悬着玉瓶。
因知道贾琏来,屋子里早早地烧了地炕。
贾琏进了西间后,将身上披着的石青色猩猩毡脱去,打开一个柜子门看,见里头是贾母私产中的字画,草草地点了点数目,又打开另外一个,那柜子里放着个匣子,匣子里是用金子、银子在钱庄换来的会票子。
“二爷,今晚上小的趁夜拿着会票子将银子取来。”赵天梁领着人将方才的三万金子也放在这柜子里,随后凑到贾琏耳边低声道。
“不用这么急,过几日再说吧。”贾琏心里想着不愧是书中贾宝玉的内书房,果然修饰的精致文雅,只是贾宝玉起的那绮霰斋三个字有些不吉利。
“把这院子改名为警幻斋。”贾琏见屋内恰有香炉,对着香炉一拜,心道多谢警幻姐姐保佑他升官发财。
赵天梁忙答应了一声,问明白是哪三个字,立时叫小厮去请了人写字做匾,随后道:“二爷去瞧瞧周瑞几个不?外头各家的女儿、儿子、亲家都过来跪着求了。”
贾琏道:“二太太没叫人来?珠大爷没来?”
赵天梁道:“一个也没来。”
“叫一拨可靠的兄弟,不要走漏风声将赖大一家、吴新登一家前后门堵上,若走漏了一点风声,放走了哪个谁……”贾琏琢磨着要抄赖家,那赖尚荣不在籍上,若赖尚荣裹挟了东西逃走,却不好去抓他;吴新登一家都在籍上,倒好处置。
赵天梁笑道:“二爷放心,等会子那赖老婆子婆媳两个一准仗着一张老脸来替周瑞几个求情——她们也未必不知道求不来,只是装模作样求一求,然后去老太太跟前套话问问新大总管的事。到时候我们再围住他们家。那赖尚荣也是个被人捧着长大的,不见了爹,又不见了奶奶老娘,他哪里知道怎么办?到时候他们家一团乱麻,咱们收拾他还不容易?”如今是金彩做大总管,还愁找不到人手?
贾琏点了点头,穿了大毡出了警幻斋,从西偏门出去,便到了早先是贾政的,如今是他的外书房外,果然瞧见周瑞、周瑞家的、吴兴、吴兴家的并其他人被捆在地上,后头跟着跪了一大帮子人,瞧见贾琏来,众人赶紧磕头求贾琏开恩。
贾琏眯着眼望了眼日头,见金彩、张材、余信、单大良、林之孝并这些人的内人一干男女管家都过来了,才指着周瑞等人道:“谋害我就罢了,还谋害我家老爷,这等罪名,岂是你们磕头就能免了的?金大总管,去问问二太太,这些害了我们的人她还要不要。”
金彩被单独点了名,心知贾琏这是有意当着众人面差事他这大总管做那鸡毛蒜皮的小事,以表示疏远,立时叫他内人去东边花园里询问王夫人去。
金彩家的拔腿就向东边隔开的花园子去,出了荣国府角门,向东进了一道黑油大门,再过了外仪门、内三层仪门,就到了王夫人如今住着的院子。
只见这东花园小巧别致得很,因原是花园,草木就比荣禧堂那边茂盛一些,也因如此,屋舍就不甚多;偏贾珠才成亲、元春也大了,又有贾政的侍妾周姨娘、赵姨娘在,还有新生不久的三爷,未免来往尴尬,这院子又砌了几堵墙将屋舍隔开,于是雅致的景致被隔断后,又没了趣味。
金彩家的还没见到王夫人,先听见偏房里嗷嗷的啼哭声并伴着赵姨娘的一声怒斥后三姑娘探春的啜泣声,心知赵姨娘这是为她兄弟随着二房搬到东花园后丢了差事闹心,到了王夫人门前,叫金钏进去说一声,才小心翼翼地进了房,只见房里元春红着眼眶拉着宝玉,贾政、贾珠并不在,便提心吊胆地对着王夫人所在的里间轻声道:“太太,二爷叫小的来问,周瑞、吴兴那几家,二太太还要不要?”
“……有人求情,琏兄弟说什么了?”元春见屋子里王夫人不出声,就替王夫人问,想起自己名声受累,贾珠岳父李守中那边又是一副跟贾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由地又落下几点泪,唯恐吓到宝玉才克制住。
“二爷说了,他们虽求情,但周瑞几个害了二爷害了老爷,不是磕头就能了事的。”金彩家的道。
元春起身向王夫人房里去,只在门边略站了站,就对金彩家的道:“如今,家里也养不下那么些人,告诉琏哥儿,他看着处置吧。”
金彩家的瞧着二房是翻不了身了,忙答应着,偷偷觑了眼王夫人躺着的背影并站在一边的李纨,待要走,又被王夫人叫住。
“我且问你,老太太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王夫人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未敷脂粉,整个人松垮垮的无精打采。
金彩家的疑惑不解道:“什么东西?”
王夫人也琢磨不出,因金彩夫妇是贾母指定的大总管,虽有旧仇铭记在心,但也不敢这会子就得罪他们,于是挥了挥手。
金彩家的赶紧向外去跟贾琏回话。
来来回回走这一遭,金彩家的便累得满身是汗。
贾琏门房下太师椅上,眯着眼将那群男男女女看了一遍,待金彩家的说完了,就道:“都听见了吧,二太太也不敢留着你们了。只是你们总是王家的人,金大总管,劳烦你送了他们去京营节度使家,就说二太太不肯管了,王大人瞧着办吧。” “二爷,这其中有些是已经跟咱们府上的人成亲的,关系错综复杂,不好全将人打发出去。”林之孝讪笑道。
“无妨,总之,我不想在自己家里见到跟这些人有关系的人,不管是干儿子还是干女儿,一概打发到王家去,王家不肯收,卖了银子给二太太送去。”贾琏将两只手放在全福捧着的手炉上暖着。
林之孝惊住,正待要跟贾琏说此举会令府里怨声载道,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见几个认周瑞、周瑞家的等做干娘、干爹的丫鬟、小厮过来已经被投靠贾琏的大小厮们推搡着过来了,冷不丁地明白贾琏是要彻底断了家里下人跟二房那边的来往。
“事不宜迟,金大总管快去吧,回来了,还有正经事商议。”贾琏见全福呶了呶嘴,便眯着眼看向赶着来替旁人求情的赖嬷嬷、赖大家的。
金彩、金彩家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