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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新登留下了个册子,上头记着你们昧下了多少银子。你们也别急着去想能揩多少油水了,先各自回去,将自己昧下的收拾好了,送到府里来。送来的数目对上了我这册子里的数目还好,不然,我花下银子租条船,将你们全部送到南洋去。”
贾琏拿着册子在自己手上拍了一拍,站起身来,略顿了顿,又对赵天栋道:“回头带着人将吴新登家也抄了。有人跑了或者藏了东西出去也不必去追,直接告了官,叫官府去抓逃奴就是。”
赵天栋等连连答应着。
张材、余信等先还瞧赖大、吴新登笑话,此时见火烧到自己身上,额头冒出一层油汗,望见那册子心里就不住地发颤,只觉吴新登“跑了”却又留下册子,八成就是吴新登已经遭了贾琏毒手了;且贾母、贾赦通通不过问,这府里就贾琏一人独大了,于是齐齐地磕头答应。
贾琏将那册子放入胎羊皮做的靴掖中,又塞入粉底靴子里,起身就向外去。
戴良等人赶紧送了他一送。
41房中第一人()
贾琏瞧着这边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便起身领了全福、全寿回荣国府去,出门望见一群好事之人站在街上嘀嘀咕咕,也懒得理会。
“仗势欺人!你们贾家就是这样对付忠心耿耿的老人的?”
忽地听见一声稚嫩的叫骂声,贾琏扭头见是个八九岁大的男孩一身锦绣带着两个小幺儿护在呜呜咽咽的赖尚荣前头为赖家打抱不平。
“二爷;我去教训那小子一番。”全福眼睛厉害得很,见那男孩虽眉清目秀但只有两个小幺儿跟着;就猜到不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于是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理他作甚?若他当真打抱不平,就叫他将赖尚荣一家买回去。”贾琏道。
“是。”全福驱马过去,到了那小儿身边;就居高临下道:“这赖大卷走了我们家几十万;害得我们家上下揭不开锅;难道我们还不能讨回一些?这位小公子若打抱不平,我们二爷慈悲的很,二爷说了,若您要将这赖尚荣一家老少买回去,他就先将人卖给你。”
那小儿很有几分侠义心肠地掷地有声道:“好!买就买,我现就叫人取了银子来!”
“爷万万不可!赖大总管的亲眷价值不菲,咱们……”一个老奴冒出来,搂着那小儿惭愧地对全福摆手,叫他赶紧去了别理会这小儿。
“有何不可!”那小儿冷笑道,听见赖尚荣哭声,越发地义愤填膺。
全福笑道:“小少爷好大的口气,既然这么着,我们就等着你来赎人了。”不再废话,打马就追上了贾琏。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贾琏骑着马从西边绕回荣国府,进府之后,远远地瞧见就在他书房院子前的粉墙上另外又开了一扇门,门内有人进出,就问:“那后边住的是谁?”
全福望了一眼,忙道:“那是宝玉的四位奶娘李赵张王家的院子。”
“还没搬走?”贾琏蹙眉。
全福道:“那四位都是老太太的人,是府里……”
“叫他们赶紧搬到东边花园子里去,哪有我们替宝玉养着奶娘的?”贾琏微微蹙眉,他哪里不知宝玉金尊玉贵,奶娘身份也不同寻常;方才从西边绕过来,算一算那奶娘的院子大小,瞧着四位奶娘的院子合起来竟跟东边花园子大小仿佛,又交代全福,“回头将头一间院子好生收拾了,等黎大人荐来的先生来了,叫先生住着。剩下的院子空着,以后指不定还要请先生呢。”
“哎。”全福答应着,不去回贾母,也不立时向四位奶娘那去,单单地重新出了角门,去东边花园里去寻贾政、贾珠叫他们的人搬走。
贾琏又带着剩下的小厮向外书房去,径直进了外书房,在院子里,就瞧见外书房宽敞的廊下只摆着几盆葱翠的盆栽,对全福道:“方才瞧着赖大家的几盆老梅的盆景不错,叫人抬了摆在这廊下,给我摆满了。”
全福答应了一声,立时挥手叫人去办。
贾琏这才进了自己的外书房,只见这外书房是三间大屋子,大屋后又有三间宽敞的退步,留作下人烹茶歇脚用。
这一明两暗的三间大屋门前悬着金丝藤红漆竹帘,打开帘子进去,迎面望见一幅秀丽江山图,中堂画下摆着两张太师椅,太师椅下,又分左右摆着八张交椅。
贾琏先去右边屋子,见屋子里挨着窗子是一张黄花梨十字连方罗汉床,罗汉床对面,是摆着各色古玩瓷器的多宝槅;多宝槅后,又是一张铺着锦被绣褥的火炕。
贾琏又向左边屋子去,见这屋子才是正经读书用的,先去放着二十四史的架子上随手翻了翻书,随后舒坦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拿着手摸索着书案上高高的笔架、莹白的笔洗,又掂了掂兽身的镇纸,最后见书案上摆着贾母在他回来之前叫人整理好的账册,随手抽了一本来看,拿着手支着头,依着早先吴新登所说的法子,他大概看出了账册里弄虚作假的地方,因将贾珍一房彻底从公中撵出去了,那些繁琐之处自然就没了,于是他也懒得去看那些帐子、脂粉等琐事,将所有账本向前一推,支着头思量起来,心道他自己若是犯了事,被抄家也就算了;若是被其他人连累着连坐,那岂不是十分冤枉?
贾家坏就坏在人口纷杂,哪怕外省的贾家人坏事呢,也要被人算到宁荣二府来。而京城里的贾家人也不安分,譬如在家庙里闹出丑事的贾芹等,断然不能跟这些人为伍;且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那秦可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万一当真是窝藏的什么了不得的人呢。那贾蓉就算是没法子再袭爵了,好歹也是宁国府的小主人,叫他娶个连送儿子读书都要四处凑钱的人家女儿,且那女儿还是从外头抱养的,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明知道这些人个个不妥,他何必勉强与他们为伍?于是道:“叫识字的曹志坚、曹志成、曹志锐三兄弟来。”
全福听了,立时出门打发个小幺儿去喊人。
那曹家兄弟得信,立时赶了过来,齐声问:“二爷有何吩咐?”
“你们三个,将贾家在京的八房人,哪一房人口有多少,男女老少并品性如何,整理成册子给我,若是能查到他们牵扯到什么官司里头,那最是极好;还有各房里牵牵绊绊地拉了多少外姓亲戚同住,也写下来。”贾琏摩挲着通灵宝玉道。
“二爷这是要……”曹志坚不解地问。
贾琏道:“自己摔死了不冤枉,若被人拉着做了垫背的,那就冤枉了。挑出三房又老实又没钱的族人来,不要计较银子地好好拉拢一番,待年后闲下来,就跟宁国府分了宗吧。”一门两公听着威风,但那也得是两房子孙都出息才行,如今尽是一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不孝不肖之辈,何苦还绑在一起去死?况且,将人口清理出来了,才能免得外头来的,譬如那贾雨村之流,因姓一个贾字,就滥说自己是贾家宗侄。
曹志坚、曹志锐、曹志成巴不得贾琏做了族长呢,若做了族长,这四房的祖产田地都要交给贾琏打理,这岂不是又多了一些进项?于是连连笑着答应了。
“再叫人在宁府那边败坏败坏荣府的名声,尤其是过年前后,但凡昔日的亲戚对宁府怠慢了一星半点,只管造谣说是咱们荣府连累的。”贾琏忽地想起邢大舅来,又道:“等闲下来了,请邢大舅来,对着太太的嫁妆单子,把他们邢家的东西还给他们。”
曹志坚坐着脚踏趴在高凳上攥着笔将贾琏的话记下,口中笑道:“正该呢,大太太的一个妹妹因没嫁妆还没嫁人呢,二爷随手做件善事,叫邢大舅请了媒人,也将那位大姨嫁出去。”
贾琏点头道:“好歹是亲戚,再替大太太给那大姨一些东西添嫁。”随手抽了本账册,又翻到家学那一页,琢磨着贾家家塾本该是族长贾珍供奉,但不知何时成了宁荣二府一同出银子供奉,可那家塾里到底有几个贾家人?又有几个正经读书的人?没的花了银子还被些混吃混喝的当成冤大头,只是乍然停了对家塾的供奉,又有损他的名声,斟酌再三,终归依着他的性子宁肯多花几倍的钱也不肯叫人把他当成冤大头,就道:“停了对家塾的供奉,对族里就说我对家塾十分失望,如今要挑了肯上进的,请他来荣国府西南角上的梨香院里跟着聘请来的名师正经地读书,过来了,不但每日三餐并早晚点心茶水,纸笔书本银子我也出了,读的好,逢年过节另赏银子。” 再将这账本丢开,瞧见一张单子上写着一笔秀气的簪花小字,闻一闻,又有脂粉香气,就问:“这是哪里来的?”
全福叫了看守这内书房的小厮前儿来问话。
前儿原在门外伺候着,此时垂着手进来,回道:“这是二爷回来前两日,大姑娘……”一时喊错了,赶紧改了,“元姑娘叫人送来的,说是老太太提起二爷回来后定然繁忙,大太太身子不好且二爷年轻不通世故,老太太就叫元姑娘将年前年后要礼尚往来的亲戚家单子列出来,叫二爷依着单子吩咐人办事。”
贾琏瞧了瞧,见除了冯紫英家尚可来往一二,其他都是他有意要疏远的人;且纵着元春插手荣国府里的事务也不好,“以后没我的话,不准胡乱往书房里送东西。”
前儿忙答应了。
须臾,赵三来回说赖大家、吴新登家的东西已经送进府里来了,贾琏叫人请了贾赦、迎春分别看着男女下人将东西放入库房;赵天梁、林之孝等拿了已经更改过的契约给贾琏,贾琏令他们将赖大手上的铺子、庄子、田地合入公中账目;门上人又来说有个柳家的小儿拿了帖子银子来赎买赖嬷嬷、赖大家的并赖家其他的儿女,扫了眼帖子见是个没要紧的姓柳的人家,便叫全福去打理这事。
一更的时候,全福抱着一包银子过来,嬉笑道:“那赖尚荣果然命好得很,才出了娘胎就被放了出去,跟个少爷一样被人捧了十几年,如今还有个义气的小儿替他赎买老娘奶奶。”
“拢共多少银子?”贾琏问。
全福笑道:“赖嬷嬷、赖大家的糙皮老肉,小的要价一人五十两。”
全寿等听了,连连道:“价钱太低了一些,人家早先可是腰缠百万呢。”
全福得意道:“可是赖家的两个姑娘也是自幼没当过差,千金小姐一样养着的。这两个,小的一人要价八百两。”
“这价钱也合算得很。昔日大老爷买了个会弹唱的小妾,不也费了五六百吗?”全寿等起哄道。
“二爷不知,那小儿家的老奴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了,偏那小儿还要义气。我瞧着,他们家是没了正经的老爷太太,才会由着那小儿胡来。”全福托着银子给贾琏看。
贾琏道:“送去内书房吧,留下二十两给你们买酒吃。”
全福、全寿等赶紧答应了。
全福才送了赖家人的卖身银子走,金彩便过来了,他进门后瞧见院子来热闹得很,处处都是拿着账本笔管记账的、手忙脚乱搬抬东西的,顾不得细问,便赶紧来跟贾琏回说,“二爷,王家不肯留人,说是嫁出去的女儿陪嫁的人,就不是他们王家的人了。”
“既然如此,卖了没?”贾琏问。
金彩笑道:“人数那么多,一时半会哪里卖得了?只是周瑞的女婿想买了周瑞一家去。”
“卖了吧,告诉那冷子兴一声,若是他以后再敢打着贾家的名头做买卖,就等着吃官司吧。”贾琏不以为意地道。
金彩连连答应了,又道:“这么些人,在京城一时半会卖不完,白白叫人说嘴。有个南来的想估个整数,将人不管男女老少一股脑儿地买了。”
“那就那么卖了。”贾琏笑道。
金彩迟疑道:“我估摸着是王家的人先以为二爷不敢卖二太太的通房,于是不肯收人;此时见二爷当真要卖了,又没脸再把人要回去,唯恐那些人分散卖出去了,王家越发丢人,就要将人全买下来送到庄子里去。”
“管他们呢,价钱抬高一些就是了。”
金彩答应了,冲贾琏伸出四根手指头,贾琏点了头,金彩立时向外去跟那“南来”的人牙子说话,果然一番讨价还价,拿了四千余两回来。
虽只有四千,但想想王夫人的陪房还没混到赖大、吴新登那样的身份,家里的女儿不如人家的娇贵就也情有可原,贾琏道:“留下一千,打赏出过力的,剩下的全给二太太送去。”
“是。”金彩不肯自己去见王夫人,又打发了个小厮去送,那小厮回来后道:“二太太赌气不肯收银子,元大姑娘替她收下了。”
贾琏笑了一笑,这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