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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校探春学问,于是叫彩霞请了贾政过来说话,自己换了衣裳,捧着茶盏在明间里坐着,见贾政进来,忙起身去迎。
“你不过去帮衬,怎回来了?”贾政不提自己为何回家来,单问王夫人,自己坐下了,便也叫王夫人在他对面坐下,“老太太可答应了出银子替元春办喜事?”
王夫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只说:“我原就说了,这事该老爷去提,老太太才肯答应。”
贾政默不吭声,不肯豁出脸面跟贾母要银子,须臾道:“家里剩下的那些,也够办得了。”
王夫人听他这话,心叹到底就她一个人为家计操心呢,“这事还在其次,事到临头,老太太总会帮扶一二。只是,如今我有一个大心思。”
“什么心思你直说吧,老夫老妻的,何必再绕圈子?”贾政心里也跟王夫人一样想法。
王夫人哽咽道:“我方才依着老太太的话去瞧了瞧宝玉,望见宝玉竟是跟湘云一同跟个女先生读书,宝玉是老实的,可那湘云一时半刻也闲不住,总撩拨得宝玉不能安心听讲,这如何使得?”
“你是要将宝玉送到梨香院?”贾政一怔。
王夫人道:“那哪里使得?梨香院里都是些摔打惯了的,宝玉进去了怎能舒坦?况且我觉得那里的展先生学问也不怎样。况且离了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那梨香院上下又是对琏哥儿惟命是从的,万一教坏了宝玉呢?今时不同往日,琏哥儿走丢了,还是跟着和尚道士走丢的,若是他寻不回来……”
言下之意,便是贾琏若不回来了,贾珠体弱,这家就是宝玉的了,须得抓紧宝玉的功课了。
贾政会意,点了点头,“那依你之言,该如何?若是在那边另请西宾,银子费不了几个,要紧的是得借了大房一所院子。只这,琏哥儿就不会答应了。”
“妾身的意思,是咱们也请个西宾,叫宝玉日日过东边读书,晚上再回老太太那边。如此一来,宝玉能安生读书,老太太也不至于见不到他便分外思念。”王夫人不肯叫宝玉离开贾母跟前失了“宠”,因此想出这折中的法子;又暗恨贾琏下落不明,若知道他已经出家了,大可以叫宝玉住在警幻斋里叫那姓葛的教导他。
贾政听了连连点头,又听王夫人说:“该趁着琏儿中秀才的东风赶紧跟老太太说去,老太太听了,想着宝玉的前程,一准答应。不然过了这会子,老太太心疼宝玉,未必肯答应。”
贾政又点了点头,只是这会子宗里的女人都在贾母处恭贺,不便过去,于是又起身去赵姨娘处说话,待傍晚黄昏时分,来恭贺的人个个酒足饭饱地去了,这才并不坐轿,步行出了门,从荣国府西边角门进去,一路缓缓地进了荣庆堂,在贾母门外听见屋子里贾母跟一众孙子女其乐融融地说话,待丫鬟传话后进去,望见自己一来,众人便拘谨了,咳嗽一声,只说:“有话跟老太太说,迎丫头领着宝玉、湘云出去吧。”待人都去了,坐在贾母手下,将在东边另外聘请先生叫宝玉去读书的话说了。
贾母坐在榻上捻着蜜蜡佛珠不言语,许久决心敲打敲打一直算计他的二房夫妻,就说:“也不必日日叫宝玉奔波了,今儿个就将宝玉接回去吧,宝玉也大了,我这碧纱橱里也住不下他了。”
贾政一愣,忙说:“老太太,宝玉他离不开老太太,这……”
“不必说了,待回去吧。”贾母闭目养神,下定决心不纵着贾政、王夫人。
贾政傻住,原本还以为贾母不肯叫宝玉过去读书,谁知贾母也宝玉也不留了,心里有些泛酸地回了东边,先叫王夫人去贾母房中接人,自己径自去了前院书房,第二日便开始极其用心地替宝玉挑选先生,奈何极好的先生不肯来他家,次一等的他又看不上,一连挑了七八日,总是不如意,忽地就有一布衣登门毛遂自荐。
贾政先不肯见,随后听说这贾雨村乃是进士出身,原已升至一方知府,去岁因被奸险小人造谣诽谤丢了官。
贾政听了这些不免心有戚戚焉,暗道自己不就是被人陷害才落到如今这地步的么?贾雨村既然能官至知府,必然有些才干,于是便叫人请他入外书房一见,待望见那人剑眉星目、直鼻权腮且谈吐从容,虽衣衫简陋一些,却举止洒脱,因又问了几句,得知贾雨村丢官后便将家小送至原籍担风袖月地游览天下名胜,越发觉得此人气度非凡,不是寻常期期艾艾的小人可比。
贾政笑道:“真真是有缘,你偏也姓了一个贾字。”
贾雨村谦逊道:“若非尊府与东府分宗,晚辈也勉强算是个宗侄。”
外省的贾姓人犯事,林如海去状告荣国府。如今朝廷上发下明旨点明了荣国府与宁国府分宗,宗里只有四大家子人口,其他外省贾姓人也跟荣国府无关。如此就令外省贾家人再不能冒着荣国府的名头行事。贾雨村说这话时候颇有些遗憾,虽他如今没什么事用到荣国府名头,但若没林如海那一状子,兴许日后他这贾姓人,也能借着荣国府宗侄的名头办些事呢。
贾政因又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府上要请西宾的?”
贾雨村不肯说是旧日相识的王夫人陪房周瑞女婿冷子兴的指引,只轻笑道:“府上二爷浪子回头便中了秀才,在京都中乃是一大美谈。晚辈恰与人提起琏二爷时听说尊府要聘请西席,便斗胆毛遂自荐。”
贾政只是点头,因又问起贾雨村昔日殿前答对时的情景,便立时催着人将宝玉领来相见。
贾雨村暗暗观察,果然见这贾政如冷子兴所说迂腐得很,一个“进士”的名堂便足以叫贾政将他奉为座上宾,待见下人领着个玉雪聪明的小儿,见那小儿不像冷子兴所说佩戴通灵宝玉,反而纳罕非常。
“宝玉,快给你先生见礼。”贾政道。
贾宝玉心中纳罕怎忽然来了个先生,待要上前行礼,贾雨村忙偏身避开,含笑道:“世兄果然一表人才,不知世兄念到什么书了?”
贾政笑道:“他先跟着个女先生读书,只怕要重头学起呢。”因望子成龙,且如今又没有什么虚架子可摆,就道:“先生且歇两日就开始授课吧,授课的地方,便在我这书房边上屋子里。”
贾雨村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口上说:“晚辈还有些行礼寄放在一处客店中,须得今日去取。”
“先生何必劳动,打发个人去取就是。”贾政客气道。
贾雨村笑道:“劳烦那店家照料多时,今日原想请他们夫妇吃酒以表谢意。”
贾政听了,心说此人却很是知恩图报,于是打发小厮去王夫人那取了十两银子,先送给贾雨村去请客。
贾雨村略谢了一句,依旧从从容容地出了贾政家的黑油大门,出了几百文租了一顶轿子去了古董商人冷子兴家,才下轿子,就被冷子兴迎上问:“如何?”
贾雨村点了点头,对冷子兴拱手道:“多谢老兄指点,不然弟哪里寻得到这样的好差事。”
冷子兴客气一声,又问:“可曾听说琏二爷的消息?他果然走丢了?”
贾雨村捋着胡子微微点头。
冷子兴又问:“可曾见到了赦老爷、珠大爷?”
贾雨村摇了摇头。
冷子兴一边领着贾雨村进客房说话,一边道:“可见二老爷这是倒了再难扶起来了,他们那样的人家最重虚礼,总要请你将家中老爷都见一见才好。”又问:“二老爷给你了多少银子?”
贾雨村鼻子里哼了一声,甩手将十两银子丢在桌子上,说道:“昔日听老兄说贾家如何,我只道是个极富贵的,不想……”再三摇头,与冷子兴在这陋室中相对坐下,看冷子兴似乎对眼下的贾家另有看法,立时便打发小厮拿了十两银子置办酒菜与冷子兴“煮酒论英雄”说起贾家的事来。
78子虚乌有()
有道是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
昔年冷子兴慧眼独具;备上厚礼托人做媒求娶贾家二太太陪房周瑞之女;那些没眼力劲的只嘲笑他娶了个奴才秧子,却不知这奴才比小家碧玉更尊贵。借着周瑞两口子背后的贾家,他前头几年很是赚了不少银钱,也积攒下了一份家业。
前二年因琏二爷打压贾政一房将周瑞卖了,冷子兴的买卖就也萧条了不少;做买卖时束手束脚;再不像早先那么挥洒自如。
待酒菜拿来,冷子兴瞥见岳父周瑞寒酸地袖着手在门外慢慢走来,移开眼只装作看不见;依旧坐着跟贾雨村说话,擎着酒杯先敬了贾雨村一杯;随后开口道:“我与二房的几个小厮要好,如今还有些来往。见那些小厮个个上蹿下跳地说只要琏二爷寻不回来,这荣国府就又归了二房。这些话你万万信不得,政老爷已经是被毁了,不但他,哪怕是宝二爷呢,也是没甚前程的。况且,你道老太太是吃素的会叫二房如愿?”
“老兄先前不是说老太太偏心二房吗?且据说琏二爷将老太太得罪得很了,怎地此时又说老太太不会叫二房如愿?”贾雨村瞥见周瑞悻悻地在门边站了站,因见冷子兴不搭理周瑞,就也装作看不见。
果不其然,那周瑞见女婿并贾雨村都不请他进门吃酒,只得没脸地耷拉着头又去了。
冷子兴抿了一口酒,说道:“今非昔比。老太太是见多识广的人,家里太平了,她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安享尊荣。可如今若是琏二爷寻不回来,家里就没了顶梁柱,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守着大笔家财,这岂不是明摆着等人来欺负吗?是以,哪怕将钱财都花在寻人上,她也势必要将琏二爷寻回来不可。你且瞧着吧,老太太未免外头人以为荣国府又要落到二房手上,少不得要拿着元大姑娘的亲事做筏子,这元大姑娘的喜事,怕是要办得十分尴尬了。甚至唯恐人来劝她说些什么‘琏二爷随着和尚道士出家了,就叫宝二爷继承荣禧堂吧’这样的话,老太太少不得关门闭户谁也不见呢。”
贾雨村再三点头,在心里更敬重冷子兴二分,只觉他因贾琏的缘故亏损了许多银钱,此时依旧能够公私分明地论起贾家的事,认定了冷子兴非久困之人,于是道:“听老兄这话,弟当多多亲近琏二爷一系?”
冷子兴点头,拿着筷子对着一盘肥而不腻的盐水鸡指点江山道:“琏二爷拢共没读几天的书,却能中了秀才,只这,就足以看出他上头有人。”
上头有人这话更合了贾雨村的心思,贾雨村眸子里精光闪烁,只觉若奉承贾琏得当,兴许会有官复原职那一日也未可知,于是与冷子兴投契地又将贾家上下事一一说了一通。酒足饭饱后,贾雨村依旧租了轿子,带着一包书本一包衣裳鞋袜去了贾政家,从黑油大门进去,见自己歇脚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外仪门边贾政外书房中一间小小退步中,虽屋子狭窄,但他本无意在贾政这边久留,便也不在意这个。
第二日,贾雨村教导了贾宝玉一日书,从宝玉口中听闻贾琏也有个先生叫葛魁,就打起了借着“同僚”的幌子去荣禧堂那边的念头,于是就给葛魁写了帖子,只说同在贾府谋事,想请他一聚,未免显得太急迫,便给梨香院里没什么要紧的严先生也写了帖子,不想帖子写好了,待要打发个小厮去送信,那小厮只管笑嘻嘻地道:“先生,我们可不敢过去触霉头。除了跟着太太、姑娘过去的小丫头,我们两家的人是不来往的。”
贾雨村纳罕得很,心道这事却不曾听冷子兴提起了,疑惑道:“连我们这些教书匠也不能来往吗?”
小厮道:“虽先前我们这没教书匠,但料想是不行的。琏二爷最不喜欢我们这边过问那边的事,那边的人也不肯多搭理我们这边的。先生的帖子,一准是送不出去了。”
贾雨村依旧拿了几个钱打赏这小厮,背着手留在退步中踱着步子,因又觉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又要去拜会贾珠,谁知帖子送去,李纨代贾珠打发了个小幺儿来说:“珠大爷跟严先生在梨香院考校弟子功课,这几日都不能来见,还请先生见谅。”
贾雨村待那小幺儿走了,不由地想,虽小厮那般说,但若不亲自试一试,如何能甘心?于是看黄昏时分飞燕还巢、玉树婆娑,便信步出了贾政家门,向宁荣大街西边走了走,到了荣国府角门边,望见荣国府角门紧闭,心里纳罕,见有一个小厮从门内出来,忙迎上去问:“小哥,这无端端的,怎关起门来了?”
那小厮疑惑地看他,贾雨村忙道:“鄙人现在贾二老爷家任西席。”
小厮听了,就有两分防范,开口道:“先生是要来递帖子?我劝先生回去吧,我们老太太发话了,二爷一日不回来,家门一日不许开。不但不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