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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芒先至-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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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前,江南的寒气和湿气渐重,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一年最冷的一天。

    秋天完全的离去,冬天早已到来,林未枯,但树上的枯叶却被西风吹落,毫不留情面。

    随着西风,一阵烟雾飘过来,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行人马破雾而来,他们身上的白衣似乎还沾染了清晨新鲜的露水。

    冬日的阳光并不明媚,甚至似乎还带上了一抹冰雪的颜色,显得有些灰,但这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却如同春夏清晨一般耀眼,又移不开视线。

    烟雾和露水模糊了这些光芒,却盖不住他们夺目的光彩。

    每当他们经过一处地方,就有人议论着他们的身份——

    “这些人是什么人,好威风啊!”

    “他们应该是江湖人。”

    “江湖人?何以见得?”

    “因为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食客,而且——”

    “而且?”

    “而且他们不少人都带着剑!”

    “佩剑来松江府秀野桥的人,莫非是掷杯山庄左二爷请来的人?”

    这些人当然不是左轻侯请来的人,就算是左轻侯也请不动他们。

    因为他们就是太玄庄的人。

    还未到冬至,她就已经到了松江府。

    要到秀野桥去,就必须经过掷杯山庄,因为秀野桥离掷杯山庄还不到三里。

    姜希夷一行人打马掠过掷杯山庄大门后没多久,她远远就看见了一片林子和一座桥。

    桥,是秀野桥,就在那在松江府城外的树林中。

    林中叶落,但秀野桥上栏杆的漆却新鲜极了,丝毫不见剥落腐坏。

    西风凄凉,大地萧萧。

    姜希夷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带着身后众人,一步一步靠近桥旁,令天枢众人在秀野桥旁等候,接着又徘徊在林下,她似乎要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踏遍。

    即使她从未跟胡不归约定过具体的时间,但她知道,胡不归必定也会在今日到来。

    这一场比试,他也从未看轻过。

    姜希夷走得很慢,当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秀野桥旁的时候,夕阳已西,这一天又快要过去。

    她抬头看了看天边漫天红霞,艳丽如昔。

    像是少女害羞时的脸颊,又像是嫁做人妇的女子嘴上鲜红的胭脂。

    她低下头后,轻步上了桥上,旋身盘腿坐下,五心朝天,然后闭上了眼睛,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动作,只有风在呼号,只有风在动。

    夜幕渐渐降临。

    今夜无星无月,无声却有人。

    乌云密布,天上忽然飘起了雪粒,它们似乎是还未来得及盛开的雪花,在还是花苞的时候,就被一只手残忍折下,抛洒在天地间。

    霎时间,这天地间冷的令人胆寒。

    不远处的掷杯山庄的小院中,灯火辉煌,暖意融融。灯光映照着林中的树木,影子落在了地上,轻轻摇曳着。

    姜希夷慢慢睁开了双眼,她的手已紧紧握住剑柄,全身上下瞬间进入了备战姿态。

    胡不归来了。

    风穿林而过,姜希夷起身站立在桥上,衣袖随着风缓缓飘荡,她看起来就像随时要随风而去的仙子一样。

    林中依然死寂,黯淡的夜色中看不见一个人,但是姜希夷却知道胡不归已经来了。

    她感觉到了。

    风越来越大,小院中的灯光渐渐熄灭,就像是被这风吹灭的一样。

    黑暗如同汹涌而来的大浪,吞没了光亮,又快要吞没所有人。

    姜希夷听见了雪粒落在地上的声音,还听见了两个朝着这里走来的人的脚步声。

    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更夫在林外长街上慢慢移动着,吆喝着。

    子时已到,冬至来了。

    但姜希夷听见的脚步声,却不是这个更夫。

    因为那两个人的脚步声轻极了,比雪粒落地的声音还轻。

    姜希夷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住一处。

    一人从夜色之中缓缓走来,他右手握着一柄竹剑,当更夫的梆子声再也听不见的时候,他刚好踏在了秀野桥上,立在姜希夷对面。

    胡不归到了。

    他是胡不归,但现在看来,却不再是那个胡疯子。

    他依旧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背个破麻袋,脚下依旧是一双烂草鞋,头顶一个旧毡帽。

    但是他却不再弯腰驼背,他的背挺得很直,如同他手中的竹剑一般直,旧毡帽也不再压得低低的,就那样戴在头上。

    他确确实实是一条魁梧的汉子。

    如果让那些叫他胡疯子的人见到他,必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胡不归不喝酒时候的样子,但此刻的胡不归确确实实没有醉。

    他眼神清明,脸上的肌肉看似轻松。

    在姜希夷面前站定后,胡不归咧嘴一笑,道:“你到了。”

    姜希夷道:“我已经到了。”

    胡不归看了看姜希夷湿润的肩头,道:“看来你已经等了很久了。”

    姜希夷发觉胡不归的视线,抬起左手,轻轻拂过右肩,原本已经被打湿的肩膀马上就变得干燥了,她看向胡不归道:“不算久,你来的很准时。”

    胡不归眼光闪动,大笑道:“你是不是怕我这次不来?我上次同你说过我冬至这日会来,就一定会来。”

    姜希夷道:“不是,我从未担心过你会爽约。”

    胡不归笑嘻嘻道:“很好很好,江湖中如果多一些你这样的人就太好了,不过物以稀为贵,就跟着桥下的四鳃鲈鱼一样。”

    他将姜希夷同四鳃鲈鱼相比,姜希夷却并没有生气。

    胡不归继续道:“话说回来,我本以为你是一块冰做的人,没想到你还是人,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不言不语又不笑,还找着比试,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姜希夷道:“人就是人,冰就是冰,人怎么会是冰做的?”

    胡不归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死板?”

    姜希夷皱眉道:“我并不是小姑娘。”

    胡不归笑道:“也是,论江湖资历,你还是我的前辈!既然如此,想必一场比试之后,前辈必然是不会介意请后生品尝品尝这秀野桥下的四鳃鲈鱼,再狂饮三百杯的吧?”

    姜希夷道:“有何不可?”

    胡不归大笑道:“好!”

    接着他握紧了手中竹剑的剑柄,姜希夷将剑柄握得更紧了,她几乎马上就要将剑□□。

    风变得更急,黄叶簌簌落下,并未全枯的树木,却被两人的剑气将枝头树叶全部催落。

    天地间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

    这两人的剑,虽然都还未出手,但这氛围,足以令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姜希夷和胡不归旋了旋手腕,屏住了呼吸,突然一起出剑了!

    两股剑气分别自两人剑尖激荡而出,空中传来砰砰之声,他们的剑还未对上,但剑气依然相碰!

    寒光闪动,在这漆黑的夜晚,姜希夷的剑芒有如启明星一般耀眼,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胡不归的竹剑却与之相反,他的剑似乎融入了这黑夜之中,充满了生命力的竹剑,此刻没有剑光,没有剑芒,但任何人却都不敢忽视!

    这两人的剑比龙虎更可怕!

    胡不归在数尺之外,看着姜希夷手上泛着苍白剑光的软剑,就感受到了一阵森森寒意,可这寒意究竟是自剑上发出,还是人身上发出的?胡不归不知道。

    姜希夷的感受却与胡不归不同,姜希夷的剑似乎能扼杀一切,如无情的狂风。胡不归的剑也像风,不过却是自由自在,穿梭在天地间的春夏时节的风,明明是剑,却能够令人感受到生机,就像是风吹动的枝桠一样,自然自在。

    胡不归忽道:“好剑,你的剑是真正的利器。”

    姜希夷道:“你的剑也不输。”

    胡不归笑了笑,身形展动,如离弦的箭一般忽然自桥上纵身而起,手中的剑看似随意挥舞,似有似无,无迹可寻,让人摸不清他的剑路和招式。

    姜希夷手中软剑直来直往,又变化多端,她的手腕一抖,便立刻化作另外一招,旁人只见其剑光绵密,宛如一片光幕,绝对看不见丝毫空隙,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无懈可击。

    剑锋几次擦过了胡不归的生词,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冷若冰雪的气息,但他的眼睛却连眨都没眨,甚至他脸上依然还带着笑容。

    姜希夷没有化作守招,胡不归也没有。

    当姜希夷第八十八剑出手时,两剑相接!

    胡不归的剑原本是一柄竹剑,可此刻却犹如钢铁一般坚硬,姜希夷那柄利器,却不能将其斩断。

    两人手腕各自一震。

    又有风吹过,姜希夷剑尖再次挑起!

    她的剑式起时,便是狂风起时!

    胡不归终于没有笑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凌厉剑气,手心甚至不由自主的沁出了冷汗。

    她的剑气像风,却更像是活物,这股气到处流窜着,无孔不入,他甚至觉得这剑气已经窜入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肌肤之中。

    他整个人仿佛已赤|裸|裸的被这股剑气包围,难以突围,霎时间,他已落入了下风,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出手。

    剑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魂魄。

    姜希夷剑尖微抬,非攻非守,令人无法揣测她下一路的变化。

    突然,姜希夷平静无波的双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她剑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接着一道苍白剑光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空中,接着匹练一般自上往下斩下。

    这一斩,斩断了胡不归所有的去路。

    剑尖破风,势不可挡。

    这一剑竟然直接斩在了胡不归心中,就算他有法子能破了这一剑,怎奈心中觉得力不从心。

    胡不归大啸一声,突然拔地而起,他要想法子突破出这一片剑气笼罩。

    突然,遮住月亮的乌云,被风吹开。

    云开,月现。

    月光淡淡的照下来,照在了姜希夷的脸上、身上,更是照在了她的剑上。

    此刻她看起来仿佛是从月中来的一般。

    而胡不归只觉那在天地之间肆虐的剑气忽然气势一收,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究竟是和情况,便看到了剑光!那可怕的剑光!

    这剑光不再令人眩目。

    而是淡淡的,淡得就像月光,冷得也像月光。

    她的剑,更快了。

    一弹指间已经是六十刹那。

    可这一剑光的出现,却不过一刹那间。

第86章 贰拾() 
月色依旧,水波依旧,桥依旧,人也依旧。

    月光冷如剑,剑光寒似月。

    而风呢?

    风也是冷的,却不是月那样安静温柔的冷。

    即使再微弱的风,似乎又有一颗席卷一切肆虐天地的心,而月不一样,月光就像一层淡淡轻纱,笼住了一切,那么温柔温和。

    但它们却又是相同的。

    因为它们都能令人无处可躲。

    矛盾又和谐的风和月,就这么完美融合在姜希夷的剑中,显得那么自然,似乎本该如此。

    林下静谧,几乎可以听得见落叶在积雪中融化破裂的声音。

    可无论是雪融的声音,还是叶碎的声音,没有人能够用耳朵去听,也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可胡不归在听。

    他没有用他的耳朵去听。

    胡不归听,用的是他的心。

    但姜希夷却根本没有在听,但她却依然能知道。

    她是在感受,用身体每一个部位在感受着鱼游、水动、叶落、风起,一切一切的,无论是动还是静,无论是死还是活,她通通都能感受到,她甚至还能清楚说出,那雪粒中晶莹的脉络是怎样的。

    轻风伴月,林中枝头缓缓摇曳,此景看似写意美好,但没有人知道胡不归心中的紧张。

    风带起了姜希夷白色的衣衫,在月光的照耀下,朦胧了一丝冷酷,平添了三分冷傲。

    胡不归眼睛发直,满头冷汗,掌中的剑似乎也已经变得重逾千斤,他用尽了全力,才能让这柄轻巧的竹剑不落在地上。

    身经百战的胡不归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现在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所面对的不是单单是一个人、一柄剑,他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

    因为姜希夷的人和剑已经凝成一体,剑为人魄,人为剑身,几乎无坚不摧,无懈可击。

    人之所想,就是剑尖所指,她的剑已经懂了她的心,所以这剑才能快得出奇,快到胡不归即使想拦下,也毫无办法——

    胡不归咬了咬牙,使出所有的力气,挥出一剑,这一剑依旧写意飘忽,可却暗藏变化,有如闪电,化作了一道飞虹,由上往下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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