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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先生站在原地又抽了根烟,灯光十分昏暗,他手挡住了鼻唇,我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透过烟头一点红光看到他眼睛是眯着的,缝隙里面目光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并没有过去打扰他,直到他吸完后自己走出来,何堂主询问他去哪里,他说回去,请顾医生过来。
我听保姆提到过顾医生,他是纪先生唯一信任的不属于他手下的人,纪先生没有朋友,他说这个世界不存在这个词语,只有暂时利益融合的人,同事和同学三种非血缘关系,我说人终归是要有朋友的,他只是笑着不说话,我无法想象连一个能够真心以待的朋友都没有,那样的人生多么荒寂。
顾医生任职于国外一家私人医疗机构,直属于皇室贵族,他是高价特聘过去的,医职为副院长,他在医学方面的造诣十分浓厚,医术精湛,可他从不为贫穷的百姓医治,他的手术台上永远都是贵族和政要。
我觉得这不是冷漠和无情,而是一种信仰,毕竟贫穷的人有办法摆脱贫穷,他不该得到无止境的施舍和同情,顾医生残忍,可他活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该跟随什么。
他只有每年夏季才会回来,他受不了寒冷,一点冷都不行,据说气温低于二十度他就要穿保暖衣,所以当国外是冬季时,他都会回国住两个月,等开春了再飞回去。
顾医生也是一个十分冷淡的人,据说他同性,在国外有同居伴侣,但到底是传言还是真的,谁也不清楚,毕竟都没看到过他出双入对的场景,社会对于高贵的人很宽容,但流言对于优秀的人很吝啬。
我默默掐算了一下,顾医生在国内呆不久了,因为下个星期就是立秋。
我们一路沉默,谁都没有说话,汽车内安静得诡异,何堂主低头看平板阅览股票数据,司机塞着耳机开车,就我不知道该干什么,觉得特别尴尬。
我原本想找个话题,可纪先生闭着眼睛,我也不知道他睡着了还是醒着,不敢冒昧开口惊动,就这么一路尴尬熬到了回庄园。
保姆以为我们会居住在外面,已经睡下了,听到开门声才从二楼下来,她穿着睡衣双眼惺忪,手上拿着一个手电筒,她从楼上跑下,将所有壁灯都打开,询问我是否用宵夜。
我转身想问纪先生,可我忽然想起来他入夜不用餐,我摸了摸肚子,我想吃,但我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毕竟已经很晚,我刚想说不饿,纪先生在这时脱掉西装丢到沙发上,他背对着保姆说,“去熬点粥。”
保姆答应了一声,也不再等我回复,转身走进厨房,打开煤气炉将门关上。
我知道纪先生看到了我摸在胃口上的手,和一脸想吃又不敢说的纠结,我站在原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他没有理我,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养神。
何堂主一个人站在庭院里吸烟,顺便等候正在赶来路上的顾医生,外面夜风不冷不热,从落地窗吹拂进来,将客厅的白纱摇摆起来,静静飞舞着。
保姆很快将粥从厨房内端出来,她拿了一副碗筷,摆放在餐桌上,我凑过去嗅了嗅味道,粥很香浓,里面放了肉丁海参,气息喷发时我腹腔里饿的感觉立刻更加浓烈,我坐好搓了搓手掌,保姆为我盛好,然后站在旁边看着我吃,询问我怎么样,我喝了一勺那味道简直是人间天堂,我点头说棒极了,她笑着说冯小姐喜欢就好,还怕不合您的口味,遭到先生怪罪。
她一说先生,我想起来了纪先生,我回头招呼他过来尝,他仍旧一动不动,保姆对我说,“先生在不十分饿的情况下,基本不怎么吃夜宵,这是他的习惯,昨晚陪您吃西餐已经是难得破例了。”
我喝了半锅粥,险些撑破了肚皮,到最后我还想去盛,保姆按住了我的手腕,她说,“粥粘稠,冯小姐已经喝了太多,明天再吃吧。”
我将伸出去的手悻悻收回来,我扫了一眼都快见底的粥锅,我也觉得自己吃了太多,我有点臊说,“您做的太好喝了。”
保姆把粥端下去清洁厨房,何堂主从外面推门进来,他对纪先生说,“顾医生到了。”
我立刻从椅子上起身探头去看,何堂主让到一侧,把门口的道路空出来,我还没有看到人,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气息,很浓,被风卷着涌进来,铺天盖地的砸进鼻子里,我呛了一口气,几粒米粥从胃口返上来,卡到了喉咙,我又赶紧咽了回去。
走进来的男人十分高大,个子比何堂主还要再冒一点,他头发是栗色,有一层薄薄的刘海,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文儒雅,年纪大约三十多岁,比纪先生显得年轻阳光一些,皮肤白得有些病态,很不健康,身上穿着长过膝的雪白医袍,衬托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和我认知里的医生外貌大相径庭,我觉得他更像一个模特,一个非常张扬削瘦的时尚人士。
何堂主接过他手上超级大号的医药箱,朝里面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顾医生看了我一眼,他当然不会认识我,只朝我微微颔首,算作礼貌,然后直接经过我旁边走到沙发前,俯身用拳头砸了纪先生肩膀一下,后者这才懒懒睁开眼睛,毫无诚意说,“辛苦。”
顾医生被气笑,“既然知道我辛苦,还这么晚让我过来。”
纪先生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打哈欠,“没办法,谁让你还没走,你走了,我不就找不到人。”
顾医生骂了句无赖,他蹲在地上将纪先生的手抓过来,垫在膝盖上,他诊了诊脉,又扒着纪先生眼睛看了看他的眼白和眼脸,纪先生十分配合,他脸上浮着笑意,任由顾医生摆弄了一通,顾医生找何堂主要来箱子,何堂主刚想告诉他什么,纪先生抬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止住了他。
“多长时间没有性生活了。”
纪先生思索了一下说,“很久。”
顾医生说,“进房间脱裤子我看看。”
纪先生一脸淡定,“想得美。”
顾医生被这句神回复怔了一下,他非常无奈,“你还真把我当同性恋了。谁愿意看一样。”
他用手在纪先生胯部按压了几下,问他什么感觉,纪先生说很好,顾医生问,“很好是什么意思。”
纪先生笑得满脸痞气,“如果你是女人,再用力一些我会觉得很好,但现在我觉得很恶心。”
顾医生干脆将手收回来,他冷笑说,“你是憋得,诊断完毕。”
纪先生饶有兴味的点头,“感谢顾医生的胡言乱语,不过你诊错了人。”
何堂主朝顾医生背部说,“纪先生您过来给冯小姐诊治。她昨晚呕吐很严重。”
顾医生从地上站起来,他看了看纪先生笑得十分愉悦的脸庞,“纪容恪,你怎么这么损。”
他自己说完也觉得好笑,他转身看我,向我介绍他名字,他说他叫顾温南,连名字都很怕冷,我说我叫冯锦,他有一丝讶异,他看向纪先生,“冯锦就是她。”
纪先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我觉得十分茫然,我也不是名人,这有什么好惊讶。
顾医生将听诊器塞入耳朵里,抬手让我坐下,他把一个冰凉的铁片从腰腹位置探入进来,一点点往上游走,每个位置都没放过,他又给我诊脉,诊了很久,最后拿出一个小型的电子器具,征询我意见是否可以进房间私密检查,我说可以,我跟着他进入一楼一间客房,我平躺在床上,他用被子盖住我,露出两条腿和胯部,他是专业医生,我是会有些尴尬,但也不会质疑他的要求和动作,他把器具探入进来,在里面转动检查,他盯着屏幕显示出的构造和影像,看了好一会儿,他取出器具用酒精消了毒,对我说可以了。
他率先走出房间,我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又把散乱的被子铺叠整齐才出去,顾医生正和纪先生结束了对话,何堂主脸色很奇怪看着我,纪先生也同样讳莫如深,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得了什么绝症,顾医生将药箱背在肩上,他转身看到我出来,对我笑着说,“没什么,注意调理不要贪凉,当时没有及时进行刮宫处理,等到冯小姐以后有孕育孩子的打算,提前到医院做统筹检查。”
我觉得一头雾水,我有一些字眼没听清楚,我正打算问问,可纪先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沉声吩咐何堂主送顾医生离开,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将大门合住,纪先生站在那里沉默看我,客厅内空空荡荡,连气氛都很诡异。
他看了良久,忽然问我,“你怀过孩子。”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我彻底打入冰窖,我呆愣在原地,颤抖着嘴唇久久发不出声音。
我是怀过一个孩子,在我和姜环同居的第二年,我们一向措施做得很好,只偶尔在我安全期才会卸下那些束缚,可没想到就发生了意外,当时怀了四十多天我才察觉,我想要生下来,毕竟女人对于自己骨肉总是有超乎男人的在意和心疼,可姜环不允许,他说还太早,我们结不了婚,孩子生下来有在赌场工作的父母也会十分危险,等到他赚够了钱,我们再生。
我最终决定听从他的安排,当时姜环正被一伙另外赌场的恶势力围堵,是他自己惹得事,金老板当然不会出头管,发哥也帮不上忙,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每天出门回家都很谨慎,生怕遭了对方跟踪暗算,这种情况下根本不敢去医院,就在楼下的妇科诊所买了一些打胎药,自己在家里送走了那个孩子。
当时我躺在浴缸里,流了许多血,孩子还不成型,从下面溢出来的都是一滩滩血水脓包,姜环虽然是男人,可也被那场面震慑住,他几次硬着头皮要进来,都在靠近了几步后又退回去。我咬着毛巾忍受那份像要把骨头敲碎了的巨痛,直到我彻底熬不住晕死过去。
那个撕心裂肺的下午是我人生最最惨淡的时光,姜环对我承诺他会好好照顾我,会娶我,会对我至死不渝。
可这些我永远不想再记起来。
如果不是顾医生,我其实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这件事。
我用手捂住脸,很小声说,“我不想提。”
纪先生缓慢朝我走过来,他用一条手臂圈住我肩膀,他嗯了一声,“好,不提。”
第三十章 给我洗澡()
我觉得自己太卑微太平庸,甚至有一丝肮脏,在纪先生面前。
他的强大高贵,睿智成熟,都让我自惭形秽,我觉得靠近他都是一种亵渎和侮辱。
我恨不得把自己所有不光彩的过去都抹掉,抹得一干二净,让我可以直面他的脸,可以凝视他的眼睛,说每一句话。
我蹲在地上,他就一直站立陪我,我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我脚已经麻木失去了知觉,他终于伸出手将我强制拉起来,任由我怎么向下坠,他都不肯送掉我,他到最后使用了蛮力,活生生将我扯住,我跌撞在他怀中,他低下头看我,“孩子是姜环的。”
我咬着嘴唇,他眼睛里有漩涡,很巨大凶猛的漩涡,旋涡里有刀子、枪剑、银针,烈火,把我无法遮掩的过去搅得天崩地裂血雨腥风。
我说是,他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我后背,“好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提起。”
那晚我和姜环不欢而散后,他就再没出现过,我也没去过赌场,我们并没有可以见面的渠道或者理由,但我许多衣物都还在我们共同居住的那套公寓里,我给他打过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方便把东西打包给我,他在电话里十分冷淡,让我自己去拿,我说我已经丢掉了钥匙,他留下一句那我没有办法便直接挂断。
我那些衣服都不贵,没一件牌子货,加起来不超过几千块钱,最新的也穿了一年半载,我索性没再为这点事求他,我直接办理了银行卡挂失,买了一些换洗的衣服,暂时居住在纪先生的庄园。
但我没放下要去打工还钱的念头,我始终留意一些报纸上的招聘信息,也到了中介公司找房源,但工作没定下来我也很难租一个住处,总不能距离太远,要先定下我的工作地点。
我唯一的道路就是回卡门宴,除了干回老本行,我找不到自己还能胜任什么高薪职业,最开始脱离赌场我想过重头开始,将自己身上所有污点都一点点洗白,这个圈子太乱了,想保平安最好不去涉足,但很多发生了的事怎么是轻而易举就能抹杀的,在世人眼中我永远摘不掉那些标签,何况这么多债压着我透不过气,我能等到天荒地老,纪先生未必肯宽容我那么久,他肯,我也不能真的拖。
来钱快的无非就是风尘场所,比赌场竞争大,可也比赌场安全,我也有经验,只是去哪个场子一时半会儿很难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