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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共有四人,一个是年近五十,留着一把美髯的中年人,一个是独目大汉,另外两人容貌相对平常,但身形结实,目光灼灼,同样身怀上乘武功。他们打量苏夜时,态度中既没有敌意,也不怎么和善。若论好奇程度,倒和那女郎相差无几。
蓝衣女郎见苏夜不回答,以为她没听清楚,放缓了语速,大声道:“我叫商秀珣,你听过我的名字没有?”
苏夜并非不想回答,只是觉得最好保持沉默,便摇了摇头,依旧一言不发。
那名中年人轻声道:“场主,她年纪太小,就算听过,也记不住。你问问她父母在哪儿,跟谁来的。”
商秀珣并无应付小孩的经验,闻言点了点头,又道:“我们不是坏人,是飞马牧场的人。你爹娘呢?他们就在附近,还是你和他们走散了?”
苏夜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是商秀珣。江湖中,如此美丽,骑术又如此精湛的女子并不多,再加她一副此地主人的模样,身份不问可知。杨广死去的那一年,她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如今既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不难判断离隋朝覆灭还有多久。
她自幼娇生惯养,性格难免略有骄纵,对衣食住行十分挑剔,但性格善良,对牧场具有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是飞马牧场名副其实的主人。
苏夜知道,若商秀珣在牧场之外,遇上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定会大发恻隐之心,怕她在外面被人拐走,先把人带回牧场,再慢慢查访她父母。如果她竟没这么做,就权当她看人失败,再偷偷摸进牧场也不迟。
任何人面对六岁孩童,都不可能指望她作出理智聪明的回答。她全程闭嘴不说话,结果也应该毫无区别。
但忽然之间,她有了开口的兴趣,用孩童特有的稚嫩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在牧场,而在这里?”
商秀珣愣了一愣,掩口笑道:“梁叔,你听她问的多有趣。就算我是牧场的人,也没必要时时刻刻留在牧场,永远不到外面呀。”
那位中年人乃是飞马牧场大执事梁治,闻言也是一笑,答道:“是。”
苏夜无意说太多谎言,横竖也没人指望她讲出一个荡气回肠的完整故事,只道:“我不知道我父母在哪儿。”
商秀珣收起笑容,同情地道:“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碰上我们。算了,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先和我们回去,我再帮你找父母。”
她手中拿着马鞭,此时扬手一甩,长鞭如同长了眼睛,灵蛇般掠出。鞭梢触及苏夜腰间,轻轻一颤,旋即卷了上去,爆出一股柔劲,向后回扯,将她整个人卷上半空,直直扯到了商秀珣的坐骑上。
独眼大汉之前不说话,见商秀珣意欲带苏夜回去,皱了皱眉,开口道:“场主……”
商秀珣笑道:“怎么?”
独眼大汉名叫柳宗道,担任牧场的二执事,地位仅在商秀珣和梁治之下。他外表粗鲁,头脑却十分细密谨慎,智计亦为众执事之首。
此时,苏夜被商秀珣抱在怀里,躲开了他的目光。他微微侧头,发觉看不见她,便不再去看,只向商秀珣道:“她家里有什么人,长辈是谁,我们一无所知,就这么带她进牧场,万一日后惹出麻烦,岂非好事变成坏事?不如先在这里问明白。五六岁的孩子,也该记得父母姓名了。”
商秀珣挥出马鞭时,力道用的十分柔和,生怕伤到了她,所以苏夜并未运功抵抗。她刻意收敛内息时,与不会武功的小孩一般无二。除非是石之轩、宁道奇那种等级的高手,才能看出她的特异之处。商秀珣自然没有这等功力,只当她是普通孩童,对她只有同情,并无任何怀疑。
她听完柳宗道的话,不以为然地一笑,应道:“你未免太多疑了,她都不会武功,父母能是什么厉害角色?不过是个走丢了的孩子罢了。何必为了她的来历,站在峡道外面问个不停。走吧,进了牧场,我再找合适的地方安置她。”
第一百五十一章()
嘭的一声闷响。
冰寒气劲如狂风中纷纷扬扬的雪花,须臾之间,被狂烈的刀气卷散。气劲一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寒冷漩涡亦告消散,不再冷的让人打颤。
宇文化及双眼中映出一道刀光。刀锋竟然漆黑如墨,好像比黑夜更黑,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正是这把黑刀,爆出比冷月,比烈日更强烈的光芒,刀未出而意先至,几能勾魂夺魄。
刀光一闪,如同烈电划过明月夜,短松冈。宇文化及大骇之下,像个见到官兵破门而入的老农,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后方退去。
他已看不见用刀的人,只能看见刀光。寒气生自刀锋,触及夜风,便将夜风变为寒风,与天地融为一体。他辨不清两者区别,只能踉跄后退,后退时,脸上已露出生平罕见的震撼之情。
宇文阀中,除了家主宇文伤外,他是唯一一个练成家传绝学“冰玄劲”的人,深受隋帝杨广信任,一直做到禁卫军总管的位子。他权倾朝野,说一不二,在江湖上亦有偌大声名。冰玄劲名列奇门绝艺榜,他本人亦是出名高手,所到之处,平民官吏无不闻风变色。
然而,今夜他注定一败涂地,败在一个闻所未闻的黑衣人手下。
黑刀烈烈如电,巍巍如山,逼近他时,令他产生天崩地裂的错觉,就好像天地万物同时向他逼来。他若能躲开,已经算是祖德庇佑,全然不知如何拆招,如何反击。
弹指间,刀光近在眉睫。宇文化及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直视刀上爆出的光芒,双眼眨都不眨,宁死也不愿露出软弱求饶之态。
刀锋未到,刀上劲气已割裂他的衣袍,与此同时,他清清楚楚听到一声阴恻恻的笑声。他周身上下,被狂潮怒浪般的巨力裹住,抛向后方。冰玄劲全力运转,将产生水中漩涡般的奇异力道。此时,这些漩涡就像小孩子在水池中弄出的玩意儿,无声无息汇入刀劲,不再受他控制。
又是嘭的一声。
宇文化及终在近乎不可能时,双手握拳,护住胸腹要害,再度与对方的内劲相撞。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事实却恰好相反。闷响过后,刀锋从他面前撤去,那股庞大的精神压力也随之消失。他连续后退三步,好不容易站定脚步,只觉胸腹处传来一股凉气,险些以为遭人开膛破腹,下意识低头一看,才发现外袍、里衣同时绽开一尺来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精壮结实的身躯。
他所感受到的凉意,来自夜风吹过皮肤。皮肤上并无半点伤口,变相证明对方刀法登峰造极。那人刀劲收发自如,裂开他衣袍,却没伤到他一根寒毛。
宇文化及武功高明,自然知道这样做的难度,心中惊骇更深,一瞥之后,当即抬头望向前方。
此地乃是长江两岸一处极为普通的山岗,侧耳细听,尚能听到逝水东流的声音。他面前三丈开外,站着四个人。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个白衣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容貌秀美至极,下巴尖俏,嘴边长着一颗小痣,正是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的高足,罗刹女傅君婥。
她面色苍白,绝无半点血色,可见内伤沉重,左右各站着一个少年,搀扶着她。左边的少年身量较高,双目长而精灵;右边的则矮而结实,气质比前者更豪爽剽悍。他们两人气质各异,却都很讨人喜欢,使人很难真正和他们计较。
宇文化及却看都没看他们,仿佛看着杀父仇人般,死死盯视三人前方站着的黑影。
此人五短身材,身着黑衣,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手中握着一把墨黑短刀。他本来就矮,与高瘦颀长的宇文化及一比,愈发显的矮小猥琐,连短刀都不那么短了。
他心念电转,回想江湖上出名的矮小高手,却想不出哪怕一个名字,想掩住衣袍,手又颓然垂下,同时厉声问道:“你是谁?”
方才交手不过数十招,对他而言,却像过了一辈子。他奉杨广诏命,去扬州查找一位名叫石龙的武师,抢夺他家里藏着的道家宝典《长生诀》。不想事情出了岔子,石龙将宝典交给挚友田文,要他将它带出城。田文路上又撞到两个手脚灵便的少年扒手,浑不知身上的书已被扒走。
以宇文化及的手段,查出窃贼身份,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得知两人一个名叫寇仲,一个名叫徐子陵后,不惜亲自动身追踪,务要夺回宝典。孰知两人福星庇护,福运当头,得到傅君婥的青睐保护,一路躲上岭南宋阀的船队,始终没被他追着。
傅君婥见宇文化及与宋阀即将冲突,不愿受汉人之恩,带着寇、徐两人跃上江岸,逃到无名山岗。宇文化及知道她武功在自己之下,本想这次必然手到擒来,半路却杀出一名黑衣怪客,在傅君婥气力不济时,挡下他致命一击。
他从未见过这种等级的高手,一接招,立即心下骇然,自知绝不是他对手。但对方取胜后,并未取他性命,反而收手退开,令他十分不解。
他既想转身逃走,回到护卫环绕的座舰上,又产生极为强烈的好奇心,心想即使要死,也得死个明白,索性当场喝问他的姓名,期盼他给个答案。
黑衣怪人冷冷一笑,以阴森可怖的声音道:“倘若每个问我身份的人给我十两银子,只怕我已富甲天下了。”
他嗓音不男不女,不老不少,听不出任何线索。宇文化及听在耳中,心下不由一阵失望,又道:“足下……”
黑衣人不待他说完,语气已由平板转为严厉,同样厉声道:“你不必多说。你是当今禁卫总管宇文化及,宇文阀第一高手。那女子是高丽罗刹女,那两个小子是寇仲、徐子陵。他们身怀长生诀,乃昏君杨广渴求之物。”
宇文化及道:“原来足下也想要长生诀!”
黑衣人道:“我怎样想,与你无关。你能接我十刀以上,已算江湖第一流的高手。我今夜不愿杀人,你快快滚吧,再多话一句,休怪我立即取你性命。”
寇、徐两人对望一眼,均发现对方目瞪口呆,满脸难以置信。他们遇上傅君婥时,觉得傅君婥就像观音大士,美的不可思议,武功高的也不可思议,软磨硬泡地和她学武。后来,傅君婥说宇文化及武功胜过她,让他们几乎不愿相信。事到如今,这个矮小的黑衣人轻松击败宇文化及,已像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
两人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被他们蔑称为“宇文化骨”的成名高手转身就走,飞掠向山岗之下,全程不曾再回头向他们看一眼。
傅君婥甩开他们的扶持,挡在他们身前,寒声道:“无论你是谁,你果然和宇文化及一样,为这本鬼书而来?”
黑衣人倏地转身,面向着三人。月光照在他惨白的面具上,勾画出一张僵尸般的面容。他冷笑道:“宇文化及没见识,你们也没有。实话告诉你们,石龙独自隐居,每日观摩长生诀,废寝忘食,把它当作藏着长生秘诀的宝贝,却不知道我经常趁夜潜进他的住处,将书取出藏匿地点,爱怎么看,便怎么看,岂会稀罕从他们身上得到看书的机会?”
他武功高到这个地步,委实不必说谎,何况他想抢书,只是举手之劳。寇、徐两人刚刚开始习练九玄大…法,傅君婥身受重伤,岂是他的对手?
饶是傅君婥聪明过人,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犹豫道:“那你……你既然一直知道这本书,为什么等到今晚,才阻拦宇文化及,现身救下他们?”
黑衣人道:“我做事无需理由,也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罗刹女,你伤的不轻,却并非必死之伤。你立即动身回高丽去吧,不要在中原逗留。”
今夜变故迭生,令人目不暇接。别说那两名少年,傅君婥亦觉如在梦中。
她由高丽来到中原,本是为了刺杀杨广,阻止他继续对高丽用兵,不想宫中高手众多,多次尝试都无法得手,只得无奈退出。之后,她在扬州巧遇寇仲和徐子陵,对他们产生难以言喻的亲切感觉,不惜放下身上重担,护送他们,教他们武功,更为他们对上宇文化及。
此时强敌已退,她反而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她伤势相当沉重,纵使留在中原,也做不了什么事情,的确不如先向傅采林复命,再做打算。可她内心深处,深深牵挂寇、徐两人,生怕自己一离开,他们就遭人毒手。
寇仲惊魂未定,至此才鼓足勇气,忽然问道:“这位……高人前辈,你说你做事无需理由,我们就不问了。但你救了我们和我们的娘,难道就这么放我们离开,自此不闻不问?”
黑衣人语气之中,终于带上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他缓缓道:“当然不是。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