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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第3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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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不是惧怕青楼或玉塔,而是躲避埋在泥土里、堆在地面上的火药。今天是冬至,天气很冷,北风裹挟寒意,在山间呼啸,风中传出硫磺硝石的刺鼻气味。她人还没到现场,就闻见了它。

    火药堆积如山,引信已被点燃,哔哔碌碌爆着火花,眼见七八秒钟后就要爆炸。忽然之间,埋有火药的地方多出一个黑衣人影。

    青楼内庭本来种着一棵树,名叫“伤树”,枝繁叶茂,足能遮蔽内庭上方的半个天空。这棵树是老楼主苏遮幕亲手种下的,代表金风细雨楼万世不坠。苏梦枕最喜欢它,视之如性命,特意向她介绍过它的由来。

    此时,树被斫倒抬走了,树根也被完全挖出。砍掉之后,有人仍然不满意,沿着露出的土洞往下挖掘,挖出幽深阴森的大洞。大洞连接地下通道,路径错综迷离,越挖越大,越挖越复杂。不问可知,这是金风细雨楼特设的秘密地道,而“伤树”就是入口之一。

    苏梦枕介绍树的时候,也顺带介绍了这条地道。她问他地道通向哪里,他却笑而不语。他说,如果情况坏到需要使用地道,那他肯定会带上她,在此之前,没必要问那么多。

    这正是苏梦枕最后一条逃生之路,早在苏遮幕当楼主时,就预先设下的机关。地道直通山腹,四通八达,如蛛网般繁琐,这些人找不出地道的走法,索性用火药炸塌它。

    苏夜看着洞口,看着正在燃烧的粗长草绳,突然抬起了头。她正站在极度危险的地方,却像一无所知,一动都不动。远远望去,她的身影如同树干,仿佛伤树死而复生,重新拔出土地。

    她望向离青楼最近的那座楼。在楼上,他看到了意气风发的白愁飞,看到了白愁飞身边一身灰衣的高瘦个子,看到了他们身后的八大刀王。

    引线烧得很快,留给她的时间实在不多。她往下往上各瞧一眼,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宁可不明白。

    火光当中,闷雷般的声音轰然震响,“苏梦枕在哪里?”

    回音如同海浪,一重重推进,响彻这片天地。白愁飞嘴角一抽,脸色微变。天下第七下意识去拿背后的包袱。他们的惊讶较之她更甚,却能看出她是敌人。八名刀王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一个接一个,目光投向那个刚被他们掘出的洞。

    苏夜笑了。如果普通人看到她的笑容,会吓的全身发颤。她抬起手,凭空一划,厉声道:“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你们全部都要死!”

    “都要死”三个字,不断在空中回荡。这并非能产生回音的地点,所以更令人心惊胆战。回声未绝,她的人已经不见。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陆续响起。气浪冲天,带起数千斤重的泥沙,一瞬间遮住月光,打灭火把,用沙尘笼住总舵,让它变成了灰扑扑的地方。地面不住摇动,活像经历了一场地震。

    玉塔和青楼先被炸毁,然后因势下陷,缓缓滑进地底,与原本是地道的土块混在一起,继续缓慢移动。因爆炸而生的巨响持续了很久,结束之后,旁观者才能听见泥土往下陷落的声音。

    代表苏遮幕、苏梦枕父子的一塔一楼,就此谢幕退场。近百人在废墟中翻找,始终没能找到苏梦枕的踪迹,以及那名奇怪人物的尸骸。

第三百二十七章() 
今夜过后,京城里有头有脸,和没头没脸的人都在找苏梦枕。

    他们不是白愁飞,急切之情倒是相差仿佛。苏梦枕即使病重、落难、逃亡,也是独一无二的苏梦枕,价值远超普通角色。若把他夺到手里,日后很可能派上大用场。

    风雨楼地道宏大复杂,如同设在山腹里的秘密基地。八大刀王挖开入口,深挖很长时间,发觉必须耗费十数天乃至数十天,才能搜索完每一条通道。他们当然不允许苏梦枕拖延这么久,直接用火药将地道炸毁,想把他埋葬在这个巨大幽深的坟墓里。

    他们的想法没错,决策亦正确无误。大地隆隆震动时,苏梦枕正在地道中艰难地移动。

    他袖中藏着红袖刀,手里提着一盏灯。远近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灯是他唯一的光源。

    苏遮幕修筑地道时,不仅把它当成后路,还考虑到埋伏精兵、暂避风头的问题,于是通道内部宽敞整洁,足够容下成千上百人。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修有承放火把的铁箍,防止楼中子弟武功不济,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然而,他现在孤身一人,孤立无援,就算点起所有火把,又有何用?

    自雷损身亡,树大夫替他割掉那条中毒的腿以来,他的伤情和病势一天比一天沉重。他的肺长了瘤子,胃穿了一个大洞,连呼吸都是痛苦的折磨。

    病症发展到近期,他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断腿创口慢慢腐烂,散发出死人般的气味。不管服药还是吃饭,他都因剧痛而呕吐不止。以前他是瘦骨嶙峋,现在瘦的像一把干柴。

    他病到这个地步,仍然坚持不死,所以白愁飞等不及了。他对此已有预感,遂早早遣走杨无邪,作出种种安排,准备图穷匕见,临危一搏。

    但贴身服侍他的三名亲信里,有一人贪慕荣华富贵被白愁飞收买,杀了另外两个兄弟。雷媚值此关键时刻,突如其来背叛了他,亮明她支持白愁飞的立场。

    苏梦枕一退再退,退到最后一步,终于无路可退,便扳动床上机关,跌进地道之中。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倒下。他的敌人日日盼着他死,他偏要忍耐着、坚…挺着、无所畏惧着活下去。

    白愁飞炸玉塔青楼,具有一石三鸟之功,首先摧毁了他在风雨楼子弟心中的威信,再是通过这种绝情手段,告诉他不会有人前来相救,最后才是利用崩塌倾泻的土石,把他活埋地底。

    想法不错,执行起来雷厉风行。可惜的是,他们低估了地道的支撑强度,也低估了它的大小。地道上半截,恐怕已被沙土堵住,但中间承受住了爆炸气浪的冲击,成功止住泥土下滑,使下半截维持着原有结构,不至于塌在他身上。

    建造之初,设计者已考虑到了火药的问题。他不觉庆幸,只觉感伤。青楼与象牙塔连续倒塌,带给他难以忍受的苦痛。

    白愁飞面对病重的他时,始终缺乏底气,预先通过他的亲信,给他下了两种无药可解的剧毒。他身体本就虚弱不堪,中毒之后,虚弱更甚,且不能运用内力,变成一个接近于不懂武功的重症病人。

    那时,他摔在地道硬实的地面上,过了许久才挣扎起身。他很意外自己居然还活着,没有病发猝死。也许上天觉得给他的考验太少了,硬是把他逼到最绝望的境地。

    因此他不抱任何希望,很清楚眼下无人相救也无人能救。他右手扶着墙,左手提着灯,用仅剩的一条腿,咬牙挪向出口。

    他“步行”速度很慢,步子却很坚定。走了这么久,离出口只有几里地,他仍不知道该不该去。但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已无路可走。咬牙爬出去的话,他有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生路;留在这里,肯定会成为地道里的一具干尸。

    何况,他自知命不久矣。在死去之前,他想见那个被他多年深切挂念着的女子。

    爆炸声渐渐停息了,他又挪动了差不多一刻钟,挨着墙慢慢坐倒在地。他并非软弱之人,只是疲累的难以支撑,得歇一会儿,才能继续往前走。

    坐地之时,他忽然发现身后有道像流萤,但更为炽烈的流光,游动如龙,向他这边蜿蜒而来。

    他精神一振,死死盯着它,试图看出它是发光的飞虫,还是濒死之际出现的幻觉。

    弹指间,这道流光画出明亮曲线,来到他眼前。这不是飞虫也不是幻象,而是一只打亮了的火折子。拿着火折子的,竟是个头戴铸铁面具,一身黑袍的神秘人。

    黑袍东一块,西一块,沾染着暗灰尘土,似乎它的主人刚刚躺倒在地,打了个滚儿。面具上方,露出乌黑光亮,如乌云般堆起的秀发。

    这些特征均无足轻重。他看见这人的第一眼,便惊讶于她周身迸发而出的激烈感情。

    这种情感复杂的难以形容,极为动人心魄,似有常人难及的感染力。面具、衣袍、手套全部没有发挥作用,遮掩了她的容貌,却遮不住她给人的印象。她焦急而难过,愤懑而压抑,像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令人暗自心惊,又忍不住同情她那深沉真挚的悲伤。

    面具后的双眼照映火光,却远比火光明亮,似能喷出焚尽一切的无明之火。

    可是,她为什么伤心,为什么难过,为什么伤心到隐藏不住的地步?

    两人一坐一立,面面相觑。苏夜举着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火折,手臂稳定的有如铜铸,心却在不停发抖。她呆呆站着,好一会儿才问:“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火药爆炸前一秒,她身子往下一沉,神鬼莫测地钻进地道入口。围观众人瞠目结舌,认为她要么跑了,要么死了,几乎没人相信她自寻死路。

    而她确实是自寻死路。

    她可能被火药炸死,可能被泥土埋住。这两种情况发生时,她没有进入洞天福地躲避的机会,但她压根不在乎。苏梦枕在地道里,她就要进去。如果她会死于这场大爆炸,苏梦枕死去的概率岂不是更高?

    泥石冲上天空时,她在下落;沙土往下涌动时,她仍在下落。她的五脏六腑曾经互相换了位置,又及时换了回去。她竭尽全力,化解因爆炸而生的浩然巨力,以及能把人烧成焦炭的高温。

    那可怕的力量挤压她,摔打她,要把她震成血肉碎块。她身体如同橡皮泥,柔软的不可思议,不断变换形状,尽力成为土壤的一部分。

    气浪有时可以帮忙,有时是难以抗御的阻力。与此同时,她神智依然清明。

    过了让人发疯的短暂时间,她成功穿过土层,啪的一声,拍在地上,只觉周身滚烫,骨骼寸寸断裂。痛觉潮水一样涌来,借着飞快退去。她跳起身,发觉斗笠完全烧光,假发烧掉一半。除此之外,她和跳进火药堆前一样完好。

    这桩成就无比惊人,足够拿去对关七炫耀,也幸亏火药均匀分布,并未全部堆积于某一处。怎奈时机不对,她已忘了自傲的滋味,心里唯有急切与恐惧。

    落地以后,她立刻凝神聚气,感应周围数十里的动静,侥天之幸,当真发现了一个微弱气息。

    若她记忆无差,那个位置居然靠近六分半堂总堂,她满腹疑窦,一边飞掠疾驰,一边怀疑自己认错了方向。结果不到一刻钟,她蓦然发现前方出现一点灯火,还有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

    那正是扶着墙,艰难前行的苏梦枕。他尚未完全坐下,她人已经到了。

    按理说,这个苏梦枕不是她师兄,与她毫无关系。实际情况则是,只要她记得他,就做不到毫无关系。

    她本以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认得出他。但一看他的面容,她仍然吃了一惊。那滔天怒火立时熄灭大半,化火成灰。怒气深埋在灰烬之中,像一块块暗红的余烬。

    他不但骨瘦如柴,而且极其虚弱。一双眼睛真成了两点鬼火,燃在他像鬼比像人多的脸上。也许病重期间,他无心打理外表,下巴多了胡乱生长的短髭。短髭根部,泛出蓝汪汪的颜色,一见便知他体内毒性透出肌肤,使人能从外表看出他中了毒。

    此外,他眼白处缀着十个左右的小红点,看上去红白分明,导致他容貌更加诡异。蓝代表一种剧毒,红代表另外一种。他本就是重病将死之人,还有人生怕斗不过他,给他下了剧毒!

    病尚可治,毒伤有救,他失去的腿却绝不会回来。他坐着,把腿掩在衣摆下面,明显少了一块,有种空荡无物的感觉。用一条腿走路,不晓得多么困难,他竟能坚持到这里。

    苏夜知道,他的生命之火即将燃到尽头,随时可能熄灭,也可能拖过别人始料未及的时间。

    把她熟悉的师兄砍掉一条腿,用病魔摧毁到支离破碎,就是她面前的苏梦枕。人不是同一个,可她的感情没有差异。她眸中有怒火,有精芒,也有泪光。她说话时不想刻意改变声音,所以一开口,清脆婉转的嗓音梦幻般响了起来,微微战栗着,仿佛风中之烛。

    她匆忙赶来,事态顿时峰回路转,多出无数可能。苏梦枕诧异至极,眼底亦有光芒流动。

    他没问她是谁,只说:“我当然就是这个样子。”

    说完之后,他喘息几声,微露笑容,淡然道:“我是否应该长出一口气?”

    苏夜不由一愣,苦笑道:“你不怕我是你的敌人?”

    苏梦枕像是要积蓄力量,猛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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