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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怀归默然不语,垂下双眼沉思,末了面色数变,张目叹息道:“我略阳羌人,多年居住在此,本来也没有什么野望。如今风云际会,说不得,也正是你们年轻一辈要博取富贵的时候,我也不好扯你们的后腿。广世啊。”
“父亲,儿子在。”
见蒲怀归连连招手,蒲洪不敢分心,忙上前几步,来到蒲怀归面前站定,探询的望过来。
蒲怀归向他点头示意,却转首对着下面所有人,面色严肃的开了口。
“从年初开始,我自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部族大事,却不能不放任不管。如今我见广世有勇有谋,胸有大志,是我的好儿子。从现在起,我正式将大酋长的位子,交到广世手中,你们都过来拜见新首领。”
不惟堂间所有人都出乎意料,嗔目结舌,蒲洪更是脑中轰然作响,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竟突然当众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他身上立时涌出遍体热汗,慌忙跪下急道:“父亲!儿子断然没有这样的心思,父亲正当盛年,便是偶然小疾,也不是什么当紧的事,我万千族人还指望父亲长命百岁,带领咱们兴旺发达,父亲,我不是”
见蒲洪急的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确是出自一片真情,蒲怀归心中也很欣慰,他伸出手,想拉起蒲洪,却发现已经拉不动长大成人的儿子了,只好命令蒲洪自己先站起来。
蒲怀归摆摆手,目光粼粼道:“我知道你的真心。总之你不要有顾忌,只管好好地去做,我把这重担交给你,是对你的期许,也是对你的鞭策。将来我略阳氐人兴旺发达,也要指望你好好带领,是化家为国,还是家亡族灭,也是看你的本事了。广世,你不要辜负了为父和部族,便是你最大的孝顺!”
见父亲苍老的面上无比坚定,蒲洪本来应该喜不自禁的心,却忍不住一阵难过。他红了双眼,正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堂下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齐齐拜倒,恭声道:“拜见大首领!”
望望蒲怀归,又望望匍匐满地的部属,蒲洪心潮翻涌,鼻息愈发粗重起来,不禁在心中呐喊道:“我略阳氐人,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功受封()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唐人王维用他的诗句,如画笔一般,描绘出了帝国的权力中心,朝会时庄严堂皇的一幕。卫士头戴红巾象雄鸡高唱报告天明,管御服的官员刚把翠云裘捧进宫廷。重重深宫禁苑一殿殿都已敞开大门,文武百官和客臣拜谒皇帝听候旨令。蔽日的障扇被晨曦照临着向前移动,香炉的轻烟依傍着皇帝的龙袍升腾。
长安虽然落魄,消褪了傲视群雄雍容华贵的气度,但是千古雄都的规模仍在,而未央宫太极殿也非是一般的宫殿群落可以相比。此时长二十五丈、宽十三丈的大殿中,正值早朝,文武百官分列两排,均是躬身肃立,目光却集中在跪拜于大殿之中的一人身上。
“皇帝敕曰:朕闻治世以文,戡乱用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岂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
御座丹墀下,有昂首挺胸的宦侍手捧圣旨,一字一句的高声诵读,那独特的尖亮嗓音,回荡在旷达的大殿之中,格外清晰。
“尔陇西太守高岳,忠勇无匹,心比金石。虏贼扰我京师,尔奉诏便就东来,摧敌于野且连斩叛将敌酋,国有荣焉。兹特授高岳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加征西将军号,都督秦州诸军事,进爵武安侯。锡之以武安国,威振夷狄。用昭露布之貔熏,深眷元戎之骏烈,嘉尔冠荣,永锡天宠。期尔克忠报国守信全身,以洽朕意。钦此。”
高岳匍伏阶下,心中感慨不已。再一次身处在国家的最高机构之中,却与前世不同,这一次,他是独一无二的绝对主角,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他而被吸引,包括皇帝。此刻听闻宦侍诵旨,高岳侧耳细听,凝心捕捉其中的意味。
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自汉以后并无实权,而为尊贵之官,常作为将相大臣的加官及褒赠。但却是跻身朝堂大员、天下重臣不可或缺的名望品阶,这是皇帝在官位上对他的赏酬。征西将军仅次三公,军权极重,可独当一面,这是在军职上对他的肯定。而武安侯,已经从关外侯这种末流的爵位,直接晋升至正儿八经的堂堂侯爵,虽然都带个侯字,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属于越级拔擢。
晋初制,爵位分封较为严格。除了宗室可封为亲王郡王,许多国家重臣元老等等,至多也就封公爵,比如大司马石苞、车骑将军陈骞、尚书令裴秀、侍中荀勖、太傅郑冲、太保王祥、太尉何曾、骠骑将军王沈、司空荀勗、镇北大将军卫瓘均封为公,公爵寥寥可数。
至于将帅,不过封侯。连羊祜杜预、胡奋马隆此般名将,到死不过是个侯爵。也就是晋末时期,局面动荡,名*器爵位不再像从前那般贵重,立有功劳者,大多破例封爵,但总也还没有到滥觞的地步。眼下朝廷中最有权势者,被皇帝倚为屏障的麴允索綝,也就在这两年,才接连被晋封为郡公,这也是目前朝廷仅有的两人。
不过,与上面所有官爵相比,高岳自觉最为重要的,便是都督秦州诸军事一职。汉献帝建安二年,以袁绍为大将军﹐赐弓矢节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是最早见于史籍的持节都督。后来,魏武帝曹操以程昱为中郎将﹐领济阴太守﹐都督兖州事。这样,都督就成为统治地方的军政长官了,独自负责某一地区的军事。
晋武帝司马炎,曾规定“都督知军事,刺史治民,各用人”。明文规定了军政分治,有点现代军首长和政委双立的味道。但惠帝以后,都督例兼所驻州的刺史,都督兼刺史﹐即兼治军民,一州不再有两名最高长官。
南阳王司马保本来兼职秦州刺史,同时还都督陕西诸军事,是朝廷西陲的最高军政长官。但匈奴军数次进犯长安,司马保都消极以待,要么派遣偏师做做样子还半途而归,要么干脆无有一兵一卒勤王,所以皇帝司马邺早在心中把他骂了千遍万遍,不止一次想降诏夺官以示惩戒报复,但终究又有些投鼠忌器,不得已忍气吞声。
这次情势更加危急,长安险些破城。所幸高岳仗着锐气,一鼓击退敌军,使京师解围,转危为安。在无比感激高岳的同时,司马邺愈发记恨司马保身为宗室大藩,反而不如一介外臣可靠,真正是要你何用。但又因着一些顾忌,不好立时翻脸,于是放着司马保其余官爵不动,只独独将秦州都督一职单独划列出来,转封给高岳。
高岳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微妙。这是皇帝在地位上对他的支持,是皇帝默许甚至暗中赞许,使他或许在将来,可以有资格名正言顺的和司马保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高岳独自拜服阶下,朗声以应:“臣高岳接旨。叩谢吾皇万万岁!”
一轮红日初升,映入太极殿中,更显得光明亮堂。司马邺端坐在高高御座上,俯视着高岳接过圣旨,从容起身,突然觉得信心大增,甚至豪情万丈,似乎突然间有了底气,可以将匈奴人全部赶跑,继而能将整个天下掌控在手中一样。
午宴后,御书房,皇帝上座,麴索二人坐在左首,高岳陪坐右侧。君臣四人正奏对谈说。
司马邺今天心情非常好。很久了,他从没这般轻松畅快过。此刻,他端坐书案后,轻呷了一口淡茶,清了清嗓子,笑道:“方才听高卿一番言说,朕心中也很是感慨。卿出身山野之间,却能够始终心怀家国,仇睢胡虏,这份忠忱朕很是赞许。对了,卿家麾下的军队,叫做什么军号来着?”
“回禀陛下,叫做求死军。”
此言一出,皇帝及麴索都既惊且奇。索綝叹息道:“人皆畏死。高都督却反其道而行之,独独求死。可是愈怕死的,总躲不掉,愈不怕死的,反而能够砥砺前行死中求生。此中意味,值得天下人警醒深思啊。”
高岳道:“是。便如下官麾下周盘龙,勇则勇矣,关键在于正算是一个绝不畏死的人。刀斧加与脖颈而凛然不顾,咬牙拼命也要将敌人先打倒才罢休。下官正是赞许和弘扬这般精神,所以将那周盘龙从白丁,直接拔擢为求死军的统领,使他能够为军表率,进一步带动和感染下边的兵士,才能所向无前的抗击胡虏。”
“可就是之前朕看到的那个白头将吗?果然是豪雄之士!”司马邺对周盘龙的奇异状貌本就颇有印象,当下闻言便来了精神,对周盘龙的情况又问了问,末了道:“朕意,可授虎贲中郎将之职,以酬其忠其勇,高卿意下如何?”
“臣替周盘龙敬谢皇恩!”
皇帝开了口,哪里还能拒绝。高岳心道,周盘龙因了那一头白发,反是走起运来,被皇帝记在了心中,金口玉言要加封,倒便宜了这小子。这次回去,陇西相关人事任命又要开始更换调动了,最起码韩雍的的位置要重新考虑,但也无妨,关键还是要在于一个平衡和稳定。
“启禀陛下,臣麾下除了周盘龙以外,此次同来的另有一将,名叫雷七指,也是格外的忠勇过人。臣麾下这两将并称骁勇,臣请陛下看在雷七指奋勇杀敌也立了些微末功劳上,略作表彰,用以鼓舞斗志和士气。”
做主子的,在关键时刻,也要能想到部下,为其而争取更大的利益,这样才能恩威并施,收拢人心。不能说吃苦受难的时候,就叫人上叫人冲;到收获分红利的时候,就装聋作哑斤斤计较,若是长此以往,那再有本事的人,也不愿意跟着你后面混了。
“啊。这个好办。”司马邺一听,不过是个小小的正常要求,自己只不过动动嘴皮子,授些官爵罢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再说,用名禄来酬谢这些确实出了大力的,让他们下次还能更加真心为朝廷出力,何乐而不为。
“这样。雷七指也一并授予中郎将职衔,嗯,可授予虎威中郎将罢了。此外,卿家部下,无论是随军还是在陇西的,都可凭功而论加官进爵,卿家先开列名册,等麴索二卿阅后无误,再来呈给朕一并批了便是。”
这又是一个好大人情。高岳连忙谢恩不已,这番回去,正可以名正言顺的拔擢部下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是有难处()
说着话,司马邺也感慨不已,“昔年诸王内斗,徒然耗损我大晋多少百战精兵。如今,朝廷军队,除了新招募的青壮,剩下竟然有不少贪生怯战之辈,所以每遇胡虏,总是抵挡不住,一败再败。唉,若是天下军民,皆如卿家这般,哪里能弄到如今的局面!”
高岳默然。其中道理,人人都知道,但亲身亲为,却很难做到。担心皇帝低落了情绪,麴允便转了话题道:“高都督起于草莽,年余间便驱逐庸吏,掌控陇西,还练出这样一支能冲敢打的陇西军,这般能力,倒也确实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啊。”
高岳忙道:“当初,下官为众人所推,没奈何才。但下官有专擅之迹,却绝无专擅之心,且对朝廷总是一片赤诚,还请陛下及二位老元戎多多体谅。”
不管怎么说,当初高岳以一介白身,杀官自立,独控陇西,放在太平时节,便是说犯了谋反之罪,也是妥妥的。但眼下特殊时期,朝廷哪里顾得上追究过程,朝廷要的是结果。只要能一心勤王,拥戴晋室,从前便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匪,说不得也可以轻轻揭过。
索綝将手一摆,道:“没有关系。高都督忠君之心,陛下及我等,都是非常了解。你也不要有顾忌,此后好好的做,朝廷总不会亏负了你。”
说着,索綝看了看司马邺,见司马邺满面笑容连连点头,才又道:“你看,你年纪如此之轻,便已然封侯了。我与麴相,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不过一介小吏哪,哈哈。陛下高看之情、厚待之恩,不可谓不隆重啊。”
“是。陛下厚恩,臣铭感五内。”高岳立起身,对着司马邺躬身行礼,又对着麴索二人拜了一拜:“且有两位老元戎提拔关照,下官心中无比感激。”
司马邺因高岳年轻英武,相貌不凡,对他印象极好。且长时间以来,他身边的亲近人,也就是麴允索琳二人。关系虽然亲厚,但毕竟年龄相差一大截,便算作是长辈,也是毫无问题。眼下陡然遇见高岳这般同龄人,关键是又有忠心,又有能力,司马邺不可抑制的想与高岳多亲近亲近。若不是皇帝的身份在,他好悬要唤一声高兄了。
司马邺笑道:“高高卿,以后在朕面前,也不需这般拘谨。朕虽年少,但也有是非判断。真心对朕的,朕记在心里,不会亏负。高卿今有擎天保驾之功,于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