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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崧直眨着眼,说不上话来。高岳面色愈发沉郁,索性直截了当道:“我也多少明白足下的顾虑。设身处地的想想,也是无可厚非。然而,若是没有心怀诚意,我又何必亲自来此,当面请求于你呢!我的部下,能力出众者,比比皆是,但如今,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我等正应发奋而起,同心协力抗击胡虏,若还是三心二意,那又怎能保家、保民、保天下!”
“足下本是元勋之后,更应勇于担当,为国为民为天下计。却不想足下却是这样畏畏缩缩,毫无担当之辈。在胡虏肆虐的铁蹄下,还谈什么闭门隐居,宁不让先人蒙羞么!”
胡崧瞠目结舌,千情万绪涌上心间,张了张口,终究一咬牙,也是忍不住道:“我岂真是那等不忠忘国的冷漠之徒!但是大将军,我曾与贵军数次交战过,也互有杀伤,可算是你实足的敌人,这些毋庸讳言。如今大将军不仅是我秦州之主,更且已然为天下强藩,名望及实力非同寻常,几可振臂而撼动山川。我却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人,大将军来日要寻机杀我,不过反掌之间,所以我又怎会没有顾忌呢,心中哀鸣,还请大将军垂鉴。”
高岳不禁失笑道:“我若是要杀你,根本不屑搞这样假惺惺的许多麻烦,直接一道命令而已。难道从前韩将军、杨长史还有裴中郎数次劝说,乃是作假;我今天主动上门拜访,又是演戏不成?”
“可是我听说淳于定”
“淳于定被杀了,是我亲自下的命令。但杀他不等于就要杀你,你和他,有本质上的区别。淳于定在秦州多年,上不能谏主以正道,下不能省身而守节,劣迹斑斑心思卑鄙,你也应该很清楚。这种奸人,我要之何用?但你那时却不过是各为其主,奉令而行,对南阳王尽忠,这是应该的,我不怪你;至于处在劣势之下,还依然能够在战场上给我军造成一定的麻烦,说明你也确实很有本事,绝不是徒恃父祖盛名的无能之辈。像你这样的人才,我正当要重用,怎么会无故杀掉呢,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心胸狭窄的刻薄之人么?”
“若说与我作对,便就要被杀掉的话从前杨长史曾当面无情的拒绝过我,但现而今,他在我心中是什么份量,在我军之中是什么地位,相信世人也应该有所了解。所以我现在给你正式交待一句,那些不该有的顾虑,可以从此抛却了罢!”
杨轲拂了拂袍袖,微笑道:“胡将军。主公以我为例,说与你知,乃是为了彻底释去你的疑虑。也请你放心,主公确实是怀着无比真诚的心意而来,还请万勿辜负了。”
裴诜正欲喝水,见势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顿,急急道:“世佐兄!大将军军政事务,无比繁重,竟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访你。且不仅亲自来,还将韩将军、杨长史一同带来作陪,这还不足以表明心迹么!兄台本有报国之念,从前却在南阳王麾下郁郁不得志,如今已有伯乐寻来,不立时奋起响应,还待何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韩雍,也突然大声道:“大丈夫当坦荡磊落,应允与否可一言而决,奈何优柔寡断,效小儿女之态!”
胡崧见双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座位,仿佛变成了个火炉,不禁已开始坐不安稳。高岳的话语,像一股热流般冲开了心扉,在身体内周旋翻转,带着不能忍受的热气,一直流到了手指尖。
猛抬头,正发现高岳明亮光辉的眼睛。胡崧心潮翻涌,当即释去了所有疑虑,俯身下拜道:“大将军以诚相待,推心置腹。我非木石,宁不知感,愿从此忠心追随大将军,以效犬马之劳——胡崧拜见主公!”
话音方落,一双有力的大手,早已上来紧紧地搀住了他的臂膀。
第两百五十三章 家事之难()
数日之后,各种大小事毕,高岳便就要回转襄武。本来依着众议,乃是请高岳就此留驻上邽,将秦州中枢再定于此,毕竟这里本来就是本州首府。但高岳在襄武待得久了,早已习惯,不愿割舍,仍然还想以襄武暂为行政中心。众人了解之后,也就只好随他。
临行前,高岳对于目前秦州各级属下,又做了一些人事调整。除去略阳现状不变之外,高岳晋升胡崧为天水太守,杨韬为天水郡将,又将万宏拔擢为天水郡长史。万宏自从骨思朵死后,被高岳来信责备并降职惩戒,但其毫无怨言,仍旧兢兢业业勇于任事,故而此番也算是考察期满,表现优良得以升迁。此外,高岳将曹莫任为阴平太守,何成就地升为阴平郡将,加宁远将军衔。并命裴诜为陇西太守,升校尉邱阳为中郎将,任为陇西郡将。
同时,高岳叮嘱和鼓励胡崧,如今张春正龟缩在成纪城,虽然兵力稀薄,但也绝不可忽视,从而坐视其养成势力。可寻得时机,便就从天水自行出兵予以扫平。胡崧本来就衔恨张春,当下听闻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来对付仇雠,当即便表态道,主公可在襄武安坐,但等捷报传来,属下定不辜负所托云云。
高岳再对上邽城中上下官员大力勉励一番,便就率众西去,不几日后,便就抵达襄武,终于又回到了这最为熟悉的地方,这里,是他的家。
没有做任何停留,高岳径直回府,探视姚池。夫妻二人久别重逢,高岳本兴致勃勃,推开门来,却见姚池挺着大腹,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夫君在前线为国出力,妾身在后方日夜思念,心忧如焚。却不料听闻为了一名女子,夫君竟然亲身冒险,身受重伤。我实在不解,夫君就算不为我考虑,总也要念着我腹中这可怜的孩子吧?”
高岳哑然无声。在这件事上,他自觉对姚池确实有些亏欠。但他对嵇云舒也是一片真情,难以割舍,后来他也多次在心中暗问自己,若是再来一次,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干冒风险地去救她,答案依然是肯定的。而现在两人已经成了实质上的夫妻,高岳更绝不肯抛弃。
“云娘是大忠臣嵇侍中的独女,我受麴大都督重托,实在不忍心先烈无后”高岳低声道,便将嵇云舒也唤了进来,介绍一番。
姚池乃是氐女,性情果然不似汉家佳丽那般温婉如水,当即粉面含嗔道:“这样敷衍人的话,夫君何必说与我听?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你赴汤蹈火,夫君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姚池偏过头去,气鼓鼓的闭口不言。女人动辄便有醋意,乃是天性,虽然彼时男子妻妾成群乃是正常,更不要说如今高岳位高权重地位超然,便是广纳美色,也是等闲之事。姚池虽然早有耳闻,也努力让自己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又将别家女子领回了家中,觉得他将从前独一无二的感情分割了出去,姚池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特别是她身怀六甲,情绪波动比较大,脾性也较之从前相比也变得急躁,更容易上火。
嵇云舒见姚池不做声,也自默然不语。高岳本可以当即变脸予以斥责,但他完全不想这样。在没有犯妄议军政、蛊惑挑唆、持身不贞等原则性问题上,高岳还是愿意更加包容些。见气氛尴尬起来,高岳有些犯难,正要搜肠刮肚来讲些什么,不料姚池陡然出声道:“夫君且请出去,妾身自与这位嵇姑娘单独聊聊。”
见姚池面沉似水,与平日里活泼热情的模样判若两人。高岳只好扭转身去,轻轻握了握嵇云舒的手,表示安慰,然后慢吞吞的一步两回望的走了出去。
两名女子在屋内,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俱都无言。沉默良久,姚池认真上下打量,见嵇云舒果然是窈窕动人,样貌极美,且不动声色间,还透着一股恬静雍容的大家之气,当即竟有些自叹不如之感。姚池对高岳倾心于她当即很是理解,心中又涌起一股酸意。
“你就是嵇云舒么。”
“是。”
“既然夫君看上了你,我也无话可说。但有一点你要清楚,我虽然出身贫寒,但却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嫡妻,是皇帝亲赐的郡夫人。听闻你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这样没有名分的跟在夫君身后,你算他什么人呢?”
姚池本不想这样说话,但情绪似乎已不受控制。她也在心里对自己说,夫君大战之后久别重逢,正应贤良淑德的用满腔柔情,为他消除一身疲惫征尘。但眼下,自己行动的愈发困难、身体的各种不适、和心理的急剧变化,都让她无法忍耐。
“什么名望身份,我不在乎。侍中之女也好,大都督义侄也罢,又如何呢?不能给我从前悲苦的生活解救半分。你出身平民之家,认为我是骄蛮的贵族,便似乎对我总抱着天然的敌视,其实大可不必。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孤身无助惊惧难忍的日子,你可能都没有体验过。不过都过去了,现在总算找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人,能够让我从此安心幸福,这就是我最大的福气,别人怎么说怎么想都无法改变我的心意。至于我算他的什么人么,”嵇云舒面色平静,似乎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她清艳脱俗神采奕奕的面上扬起骄傲,美目中透着坚定,柔声道:“我是他的女人。”
“你。”
姚池愕然无语,她本来应该立时就要发作,但却吃惊的发现自己的内心似乎一下子就起了变化。嵇云舒那种天地崩塌也心意不变的坚决,那种义无反顾全身心投入的爱恋,姚池感同身受颇有共鸣。她们爱的是同一名男子,心中涌起的,是同一份真挚情感。
未曾离去且侯在门外忐忑偷听的高岳,听闻嵇云舒那般言语,煞是感动,当下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当晚,高岳卧在姚池身边,听闻枕边传来了细密沉稳的呼吸声,自己却还是辗转反侧。他轻手轻脚地变着睡姿,生怕将姚池惊醒。其实姚池也并没有睡着,她心中自在反复思量。
到了第二天一早,高岳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姚池却装着没有察觉,一面整理着被褥,一面兀自思索。待得高岳打开了房门正要出去,姚池唤住了他,不动声色道:“从今晚开始,没什么事的话,夫君就不要再与我共一张床了,你去厢房睡吧。”
厢房乃是嵇云舒的休憩之所。高岳心头一跳,回首望去,姚池面上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喜怒模样来。高岳有些愕然,却听姚池又道,“我身子沉重,再睡在一起多有不便。你夜间翻来覆去的,万一不小心打着了我的肚子,那可如何是好。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单人独床安全些。”
有些捉摸不透她,高岳不敢贸然答话,迟疑道:“这阿池,你莫不是在赌气吧。”
姚池微垂着头,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低声道:“哪个跟你赌气。我也想通了,像你这般出众的人才,又是顶尖的大官儿,到哪里都会招来女子的青睐,我也拦不住你。那嵇姑娘与你既然是真心实意,似乎铁了心也要厮守,我又怎能做悍妇呢,还是大度些儿的好。”
高岳压抑的情绪立时便畅快起来。他两步走来姚池身边,扳着她的身子望着她,欣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姚池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打了一下高岳的手,娇嗔道:“怎么不真!你都已经将人领回来了,我还有什么办法,也只好由得你。我看那嵇姑娘对你是情深意切,倒也能放下心来。既然是大家闺秀,人品又端正,眼下入我门中,那从此以后便做一家人,也是使得。不过有一点,你可不能什么女人都往回带,我总还是要给你把把关的,若是什么轻佻无礼的性子,我便是打也要将人给打走。”
高岳哈哈一笑,忙不迭的应承,又低声讲了几句体己的亲密话,心中有块石头落了地相似。却见姚池抬起头来,满脸专注,认真的问道:“不过有件事,我要问问夫君,你可一定要说老实话,不能骗我!”
“绝不诓骗,夫人随便问便是!”
姚池贝齿轻咬红唇,眨着眼道:“我问你,我与嵇姑娘,哪个更漂亮?”
高岳满脸的笑意僵住,但立时反应过来,忙不迭道:“云娘貌若天仙不假,但我思量,你应该还是略胜一筹些。”
姚池笑颜如花,高岳略松了口气。却突然听见身后有几声故作咳嗽,慌忙回视,却见忘了掩上的那门外,嵇云舒绰约静立,似喜似怒,两枚妙目晶莹有光。
愕然地前望望,后看看,高岳的鬓间,无声流过一颗豆大的汗珠。
第两百五十四章 堪做栋梁()
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这几日来,高岳心中,总是在思忖某个大问题。眼下他独自一人,端坐在府衙之上,剑眉微锁,思来想去,总觉得不甚妥当。他摇摇头,正要使人去请杨轲,却听闻脚步传进来,视之竟然是姚襄,后边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