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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当着高岳的面说,其实是有些无礼了。但石堪失魂落魄,神思恍惚,吐露了压抑良久的心声,还真没有想到其他。高岳晓得石勒在彼辈人心中的地位,也没有苛责。
石堪忽而急促道:“只要陛下饶过罪臣的性命,罪臣有一件天大秘密,愿意当面奏于陛下知晓。”
“什么秘密?”
“罪臣昔年在襄国的时候,因是宗室重臣,故而也晓得一桩机密:陛下的朝中,有些官员,为着各种利益,与鄙国互为勾结,泄露情报。上次石虎敢于长驱而入偷袭洛阳,便是得了密报,晓得当时洛阳正是空虚无备的时候。”
高岳心中一动,面上却波澜不惊道:“朕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想保住性命,而胡言乱语编些假话来糊弄朕呢。”
石堪直起身来,双目中闪着些许光芒:“罪臣与陛下朝中的官员,可谓是素不相识。但罪臣完全知道他们的详细信息,且待会罪臣面奏时,具体情节,涉及到的人物、时间及各种关联,陛下乃是英主,一听便知罪臣究竟是不是在说真话。”
是夜,周盘龙亲自值守,高岳与石堪单独处在御书房,密谈了整整一夜。三日后,高岳当众宣布,贬石堪为庶人,且不得命令,终身不准离开洛阳。御史大夫苗览,上疏反对,说石堪本就是敌酋,且首鼠两端有罪于国,而今乃是被捕又非是自首,就应该当众正法以示警诫。高岳叹道,昔年形同手足的冯亮终致跋扈不法,李豹更是公开背叛,此二人尚且如此,又何必苛责石堪呢。再说有些人,明里忠顺,暗地输款通敌,论人品,还不如石堪。
虽然形同软禁,但毕竟石堪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之时,竟然讨得了性命,使朝野上下都惊讶莫名,石生彼时已在回荥阳的路上,闻讯却是惊喜不已,暗自叹服皇帝素称宽厚,果然不同凡响。
半月后,一日早朝上,御史中丞卢方,突然被当廷逮捕,竟由周盘龙亲手揪出,李松年亲自收押。众臣莫名所以,不禁悚然。但皇帝高岳继而以雷霆之势,接连批捕了十三名朝官,然后当众公示了以上诸人,长期以来暗中通敌石赵的确凿证据,并立即下令,尽皆处死。众臣畏惧不安,朝乾夕惕。
不久,青海传来捷报。征西行营统帅邓恒,自接到高岳宽慰中暗带严厉的谕旨后,立即便参悟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当时召集诸将,训诫勉力,并邀请凉州军主将王该前来合谋商议,迅速制定下妥当的策略,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之势,虽然较为缓慢,但坚决的层层扫荡,再次进逼白兰城。慕容吐延数次设计挑衅无果,不禁惶急,为保存力量,竟主动放弃白兰城,退守西南方向的昂城,与素来交好的当地羌族大首领姜聪混做一处,暂为栖身。不久白兰城被秦军攻下,吐谷浑东部土地尽归秦国,至此邓恒方松一口气,向高岳驰报,俄而被晋升为镇西大将军,留驻白兰,相机再讨慕容吐延。
又过数月,梁州刺史李凤发来奏报,说成主李雄病逝,侄子李班即位,国内一时动荡,请示下一步行止。原李雄年轻时长期作战,亲冒矢石,虽然功成名就,但身上落下了许多创痕,时时发作,苦不堪言。后来年齿衰迈,旧伤频发,逐渐化脓溃烂,竟至卧床不起,病势沉重,一年前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好几次病危,当时高岳还曾和杨轲等讨论过是否伐丧的问题。而彼时李雄浑身溃烂,独卧床上,因为极度痛苦而辗转哀号,但连他的嫔妃甚至十几个亲生儿子,都暗自厌恶,尽皆找借口远离他。
只有侄子李班,从日至夜,不解衣冠的在榻旁尽心服侍,为李雄病痛感同身受而难过,在尝药的时候动辄感触,伤心流泪,甚至经常吮吸李雄创口处的恶臭脓液,只为减轻李雄的痛苦。在李班的精心照料下,李雄以将死之身,竟又延寿了一年半载,好算奇迹。
期间,李雄也曾劝了很多次,李班仍然毫不退缩。经过长期暗中观察和试探,见李班的诚意孝心果然是出自真心,这深深感动了李雄,再联想到自己的一群亲子,从德行、品格、能力以及对待君父的真心,各方面都完全不如李班,李雄便毅然决定,舍子立侄,最终册立了李班为皇太子,继承大位。
得报后,高岳立即回复李凤,叫他在成国国丧期间内,只管保境安民,不要主动挑衅,其他的留待将来再说便是。同时,高岳对群臣感慨道,自古百善孝为先,孝道,乃是为人根本,不孝无异于禽兽。李班身为侄子,竟能比儿子还要尽心尽力侍奉李雄,从公义上讲,是对君主全了臣节,从私情上说,是对从父尽了子道。这种崇高的德行,无关身份,应给予最大的肯定和赞许。
但是一国之君,无有家事。李雄立李班为嗣,从情理上讲是对的,但从法理上讲,可能不妥。其舍子立侄,便是埋下了诸多隐患。且李班为人宽厚善良,有谦谦君子之风,其更适合做个贤王,而不是生杀予夺的帝王。如此看来,成国怕是将起动荡。
高岳这般说的时候,李班已经即位月余,成国治丧事宜有条不紊,李雄诸子也安然无事,一切都平稳如昔。故而秦国内,连向来智谋过人的首相杨轲,对高岳的话,都暗里表示有些怀疑。但后来不过三个月,李班便突然被李雄之子李期、李越合谋杀害,李期继位成主。消息传来,群臣对高岳是五体投地,杨轲更是连连叹息,说圣主与人臣在大局上的眼光和见识,毕竟不同。
西方、南方及北方都暂且安生的时候,到了秦天圣五年,赵帝石虎遣大司空支雄为主帅,统领关东健卒三万并及诸族强征兵士十万,号称二十万大军,从襄国南下至邺城,向汲县方向发动进攻,必欲打通南攻河内、洛阳的道路。秦军闻讯立即做出了反应,车骑将军、盛公胡崧率四万精锐迅速经上党南下,意图阻击赵军,东西大战一触即发。
第三百八十七章 目的何在()
河北,汲县东北百多里外,枋头。
坚壁严垒的秦军大营,以防御态势的圆形阵由外而里层层驻扎。中军大帐上,一杆格外硕大的红边黑底大纛,猎猎飘荡,那‘车骑将军’四个大字,每个都有车**小,极为醒目。
胡崧全副武装,衣不解甲已经四天了。四日前,当时据斥候匆匆来报,朝廷已经急派了司马承与何成二将,领兵两万,先期急行军北上迎敌。半日前,最新情报传来,司马承部初战败北,如今正在枋头东南处扎下了营垒。听闻友军失利,胡崧当即下令,全军放慢脚步,调长枪兵居中,弩兵紧随其后,再以雷七指率轻骑兵在侧翼游曳呼应,严阵以待前行。
将至枋头,前方遭遇小股赵军挑战,胡崧正传令做试探性攻击的时候,身后陡然遭到迂回的赵军猛烈打击。得亏秦军百战,胡崧深沉有度,在猝然之下,处变不惊,使后军变前军,且战且退,往西撤退了四十余里,挡住了赵军五次进攻,在付出死伤数千人的较小代价之下,好歹稳住了局面。眼下,秦军被分做南北两部,胡崧在枋头的西北,司马承在枋头的东南,中间横亘着十数万的庞大赵军,一时奈何不得。
胡崧弯着腰,目不转瞬盯着面前的沙盘,死死的看。他作战,与其他高级将领不同,最喜用沙盘来做研究。时间允许,便细细的做,仿制当地城池地貌,连山川河流甚至都能表现出来;时间急迫,也要做沙盘,只不过简易些,再不济摆些石块、木头等等,总之必须要有具象的表现让他能一目了然。
当前的沙盘,较为简易,毕竟从遭遇敌军到撤退扎营,也就四天时间,用些砂土砖石简单搭一搭便罢。胡崧在沙盘前,一战便是小半个时辰,时间长了,他的腰和脖颈便有些酸痛,连双眼都有些发涨,他终于直起身,晃到帐帘边,举目远眺,边转着脑袋边用手使劲捏着脖后,却仍然眉关紧锁,若有所思。
平南将军李杰,本来一直在旁静静侍立,见此赶忙上前,帮胡崧张弛有度地推拿肩颈,边恭声道:“大帅,可好些么。”
“唔,有劳,有劳了。”
胡崧回过神来,转头对李杰感谢地一笑,顺势问道:“汉英,你来说说看,如果你是支雄的话,下一步该当如何处置?”
李杰李汉英,是胡崧当年的老部下,自胡崧转仕高岳麾下以来,从最初的雍州任上,一直跟随至今,不仅是他极为信任的左右手,且为人机警有谋,更是胡崧行军作战运筹帷幄时的重要参谋。
“大帅勿怪,属下目前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支雄,从前打仗不是这个风格啊,这次有些反常。”
“嗯。本帅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支雄,是昔年石勒手下十八骑中,最为有名的三大干将之一。其中,桃豹沉稳多谋,夔安狡黠机变,而支雄却是勇烈好杀,打起仗来一根肠子,往往与对手死磕到底,属于一力降十会的猛将。可是眼下,明明领着二十万人马的优势兵力,却窝在枋头,甘愿与我军南北对峙,他图个什么?”
胡崧将手一抬,止住了李杰的拿捏,几大步又走到沙盘前,目光炯炯地看,一面对紧随身边的李杰指点道:“这里,你看还有这里,无论如何,我军并不占地利。但是能够阻挡或者说拖住支雄,使他不能再南下半步进入司州,我们便好算是达成目标。反过来想,支雄这么耗着,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从古以来,出兵打仗,人数越多,涉及到的各方面问题就越多,殊为麻烦,利在集中优势兵力,速战速决,而最忌讳打持久战,支雄眼下与我对峙,依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是,其中必然有什么阴谋诡计,本帅还是觉得,在没有参透敌人行动之前,最好按兵不动,慎重对待。”
李杰频频点头:“对。这个支雄,并不简单。他的营寨,离我部较远,但紧贴在枋头旁的河边,正好用河水隔断了南边司马承所部,这样,我南北两军,便无法达成同时夹攻的策略,看似他被夹在中间,实际上他可以从容的指南打北。另外,他兵力多,所需粮秣数额巨大,但要地皆被其严兵把守,我军试了多次,无法断其粮道!他绝对是经验丰富的老将。”
胡崧看沙盘看了半天,不得要领,恨声道:“这种直肠子,突然耍起了弯弯绕,真让人头疼!眼下这种局面,诡谲的很”
他话音未落,外面传令兵急匆匆带进来一个斥候,人未到,声先至:“禀大帅!就在方才,敌军突然渡河,击败了司马承部,眼下我南军已然支撑不住,退到了罗家堡一带了!”
罗家堡离要地汲县,不过三里地,形势变得紧迫起来。胡崧吃了一惊,倏地站起,急道:“汲县若失,敌虏便长驱而入河内,洛阳危矣!形势如此,一切皆休,再由不得我持重,传令!全军拔营,急速进击!”
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军主帅支雄,令副将张貉领强兵四万,绕行阻拦胡崧,自率大军强行渡河对司马承突然发动攻击。司马承部实在抵挡不住,只好继续南撤,高岳得报后,急令安东将军任辏适α酵蚨凶杌鳎醇摆盍拢龇⒈戳糕酶韭沓校至钰梢榇蠓蚪辶炱蕉危炀┲芯褚煌蛭侮'后援;令河东公率本部一万,从荥阳出兵,多管齐下坚决保证汲县不至陷落。
数路秦军,目光齐聚汲县,并商讨约定时间,共攻支雄,但却无形中堕入了赵国的计谋。赵军大营,副将张貉大踏步进了帐内,伸手脱去了厚实的兜鍪,讨了一碗水来,边对上首的支雄叫道:“大帅!末将方才亲自去了一趟,使得秦军数道齐发,都被我们诱来了!”
“呵呵,好得很。”支雄虽然年过六十,但身躯依然雄壮如牛,磨盘般的阔脸上,红光满面。他伸出肥厚的硕大手掌,捋着白花花油亮亮的大胡子,昂首笑道:“临行前,陛下不就一再嘱托么?咱们一二十万大军,看似是主力,其实只是诱敌的棋子。能够打通河洛当然最好,若是不行,便使各种莫名其妙的动作,将秦人都吸引过来,越多越好,总之让他们一刻不离的盯着咱们才是。”
支雄霍然站起身来:“咱们兵力雄厚,彼辈必然拼了老命也要来阻拦。不过既然将他们都诱了来,便打一打也不怕。如果能够战胜,岂不最好?但便是高岳也不会料到,这一次的军事行动,最终的目标不是汲县,也不是洛阳,而是荥阳!哼哼,陛下此刻已经亲率三万人马,趁着无人注意,急速奔袭而去,只要打下荥阳,秦国在虎牢以东,便会迅速失去所有土地,届时咱们以兖州为凭恃,以荥阳为据点,不停发力谋取虎牢。再以偏师攻略河内,让高岳顾此失彼,时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