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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继续道:“搞到如今地步,按理说我自顾享受做一方富家翁也就算啦,可还是如此这般抗争,我是为了什么?他高岳做了皇帝,必然要杀光我们这些异族人,我苻洪纵使势力微弱,也绝不甘心任他宰割!再说,天下就该是他高岳的么?我不服气!”
当初苻洪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夺取秦州的制霸权。在与高岳争衡而全面落败后,他降伏刘曜驾前,与陈安相互呼应,甘为前赵攻击秦国的马前卒。后来陈安败死,苻洪也被秦军击溃,连他勇力过人的弟弟苻突都死在阵中,这使苻洪极为恐惧,于是见机行事,早一步退出关中,在前赵消亡之际,便带着三万部族奔往关东投靠后赵去了。
石勒对苻洪的主动归附,还算比较高兴,赏他征西大将军、略阳公的显赫官爵。后来石虎篡位,为拉拢之意,便又晋封他为车骑将军,常山郡王,将常山郡赏给他做封地,准许他保留一定程度的部族独立建制。对此苻洪也投桃报李曲意逢迎,在各种场合为石虎摇旗呐喊,立场鲜明的反对秦国。彼时高岳对外正将精力放在荆州与塞北,对内扫除敌对的残余势力进一步巩固统治,故而逃出生天的苻洪,慢慢也就几乎被遗忘了。
苻洪曾经的理想,是以略阳郡为基础,占据秦州之后,再夺取整个关中地区,最终以长安为跳板,东出潼关进而囊括天下。但如今混成这个惨淡样子,昔日他瞧不上的对手高岳,却早已建国称尊,并在天下诸强中成为翘楚,更有混一宇内的趋势;而自己是东奔西逃的丧家之犬,不得已委身于石虎这种昏暴的粗人,实在令人心痛。故而慢慢喘匀了气的苻洪,不甘心被遗忘。在冀北常山,他时常在边境地带袭扰抢掠秦国的城镇村庄,宣示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强。得报后高岳很是愤怒,意在彻底剿灭他时,秦、赵大规模的战争终于爆发,开始你来我往连年攻伐不断,两大强国的注意力,都被牵制在了冀南地区;苻洪再次逃过灭顶之灾。
但常山郡与秦国并州接壤,自然无法避免成为兵火焚掠之地。秦并州牧杨韬,屡出偏师,打得苻洪叫苦连天,确实难以抵挡,不得已向石虎求援。石虎正在幽州带着主力大军攻打慕容燕国,京都是太子石邃监国,南方是梁王石挺统辖,各有值守不得擅动,于是便派了平西将军石闵统兵三万,前往常山助阵。石闵猛悍绝伦,勇冠诸军,多次阵斩秦将,力挫锋芒,而且也算颇为知兵,带动赵军倒能长期与杨韬对峙起来,力保常山不失。抵御秦军入境。
过了一年多,石虎收复了幽州大部分地界,但却始终不能击垮慕容皝的燕国,陷在日久无功师老兵疲的泥潭中,又焦心南方邺城、邯郸乃至京都襄国的局势,回军之意愈发浓烈,于是向燕国罢兵。慕容皝虽然和石虎对峙经年,但毕竟是以小击大,鉴于赵国整体实力的强盛,慕容皝自觉目前没有完全撕破脸而敌对的契机,也自然见好就收。慕容皝贡献兵饷五万石牛羊三千头‘谢罪’,石虎割让幽州北平郡‘答赏’,赵、燕双方很快媾和。
石虎亲率大军南下回归襄国,亲自都督冀南军事。临行前,总归是忌惮慕容皝在自己走后会趁虚而入,便传调平西将军石闵来蓟城,让他都督幽州诸军事,专门镇守北方。但石虎心眼很多,暗忖石闵猛锐阴鸷,而今独镇一方,万一将来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自己再抽不开身怕是无人可制,于是便只给了石闵不到两万人马,使他只能自保无法进击,难以迅速坐大。
石闵一走,没有多少时候,常山便被杨韬猛攻。苻洪数战不敌,再次选择出逃,狂奔至冀北河间郡的易县躲避,又上奏石虎各种求援申诉。石虎正在主持反攻大计,哪里有心思管他,又见苻洪这般不中用老是添麻烦,更没有好脸色,对其终于失去容忍,回书便是一通大骂,让他这个废物自己想办法,如果将来抢不回常山,便提头来见。
苻洪又恨又惧,羞恼交加,却晓得石虎这种动辄杀人的魔星不是在开玩笑。他思来想去,又怨恨其高岳来,如果不是高岳,自己也落不到这个境地,于是竟决定派人去刺杀高岳,想着若是高岳一死,中原更乱,自己便可以在乱局中分一杯羹,抑或从此自立翱翔亦未可知。于是他一面紧密部署安排刺杀事宜,一面北上前往蓟城,去找石闵,想靠石闵去抢回常山。
石闵虽与他熟识,但其为人性格冷淡孤傲,初时对落魄来投的苻洪并不是十分热情,对帮他抢回常山更没有什么多感兴趣。但苻洪看出了石闵的私心,对他各种利益陈述,诱说石闵不仅可以抢回常山,更可以趁机反攻并州雁门郡,甚至能否打下整座并州。若是拿下了并州,将来进可以自成诸侯,退也可以受封重赏。苻洪察言观色,各种夸赞吹捧,哄热了石闵的勃勃野望和雄心壮志,石闵便默许了他的请求。
但从实际出发,石闵较为无奈。他只有两万人马,不说防备燕国,就算全部拉出去,也不定打得过杨韬的四万精兵,再说杨韬也是个百战良将,非是平庸对手,又在并州苦心经营多年,去打他这实在没有胜算啊。苻洪见好容易说动了石闵,如何肯放弃,便自告奋勇去辽东燕国首都大棘城,要说服燕王慕容皝与赵军配合,共同出兵进击并州。
当下,听完了他的真实来意和一番慷慨陈词,慕容皝不置可否,端起一碗热汤,吹了吹,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拍着腿道:“听说中原人都爱喝茶,孤实在无法理解。几片树叶子泡水,味道又寡又淡,还偏要小口小口的慢慢嘬饮,有什么意思?既不解渴又无增益,实在是附庸风雅的矫揉做作!你看孤这碗汤,用鹿茸、老参,再加些甘草一起精心熬煮,活血补气提神健体,几大口喝下去,浑身热乎乎暖融融,连汗都要冒出来,这才叫爽快!大首领,不要客气,你冷不冷?快多喝些!”
“多谢燕王的美意。”
苻洪连忙谢过,满脸笑容端起碗来。这汤又腥又苦,还夹杂着甘草的特殊味道,味道古怪难以下咽,苻洪喝了一口,自觉实在消受不起,皱了皱眉头,便装作若无其事的又放下。慕容皝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面色变得有些发沉,却对陪坐在右首边、燕国国相封弈蓦然道:“封先生,孤想起了您曾给我说过的一个故事,是讲从前有个叫窦固的人。”
不晓得慕容皝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提这个,苻洪左看右看,满面茫然。封弈站起来道:“窦固,乃是东汉初年的名将,曾大破匈奴,横扫西域,威名震慑四方。他在边疆镇抚多年,胡人都佩服他的恩信。有一次,羌人请窦固赴宴,席上的烤肉还没熟,一个羌人便长跪在窦固面前割了一块,血流到了那人的手指间,那人把这块黏黏糊糊看着脏兮兮的肉献给窦固,窦固毫不嫌弃,立即当面就把它吃了,诸胡极为感念,因此像对父母一样爱戴他。”
苻洪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他明白了慕容皝有所指责。
“大首领。我家大王生性豪迈直爽,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是个爱憎分明的丈夫。在我们这里,主人敬你饮用,若是客人推三阻四不愿喝尽,不仅是对主人的不尊重,而且还说明来者心无诚意,是个不值得信赖的伙伴。”封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鞠了一躬,又退回去坐下了。
苻洪心中只道该死,也不愿在这种微末细节上得罪慕容皝,把他对自己的印象搞坏了。他二话不说,端起碗来仰头一饮而尽,末了一抹嘴,朝着慕容皝施礼。
“没想到在下无心之举,倒使得燕王有所不快,罪过了。不过在下实在不是有意怠慢,而是心中焦虑忧愁,便是琼浆玉液也入口无味。若是燕王能仗义扶持,同意出兵随我攻打并州讨伐秦人,待得凯旋归来,在下愿与燕王欢饮三日三夜!”
听他始终不离正题,慕容皝笑笑,放下了手中的碗,慢条斯理道:“大首领的心情,孤能理解。且稍安勿躁,听孤来说上一说。”
第四百二十二章 心意松动()
“昔年,高岳称帝的时候,孤还上过贺表,秦帝报赏甚多,还将他的妹子,赐给孤做了王妃。这么些年,我两家之间,总体上来说还是不错的。可是我与赵国石家,却是一直都不对付。石虎狂暴自大,没有高岳那般仁义大度,多次逼辱我国,非常可憎。”
“说实话,兵,孤多得很。仗,也是家常便饭打熟了的。”慕容皝悠悠道:“但你现在叫孤出兵与赵军联合去打秦国,这违背了常理。最起码,孤还是尊秦为宗主国、向秦称臣的嘛。”
“从前高岳不是奉司马保为宗主吗?石勒不也是向刘曜称臣吗?”
苻洪晓得慕容皝尽说些冠冕堂皇的官话。他毫不犹豫,张口就对:“请问燕王,如今司马保何在?刘曜何在!高岳和石勒,最终都背叛了自己曾经的主人,但世人没有说他们忘恩负义的,只晓得秦国与赵国,是天下双雄,是霸主般的存在。儿童才论对错,成人只看输赢。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燕王是当今雄杰,难道会那样拘泥刻板吗?”
“怎么样才叫不拘泥刻板呢?”慕容皝意味深长地笑笑。
“从前石勒在的时候,赵国一度曾是天下间最强。然而后来石虎篡位,按说他篡他的与我何干,但石虎残暴无德,赵国实力江河日下,终归不是值得托付和倚靠的明主。这个道理,连我这种势穷之人都知道,如燕王雄才大略,怎会不明白?”
苻洪连比带划,侃侃道来,“现在秦**力强大,自西而东咄咄逼人,有一统天下的野心。现下石虎虽然仍能抗衡,但我看他撑不了几年了。如果赵国一旦被秦国灭掉,那么,在整个北方,除了燕国,再没有一家域外之邦了。燕王试想,到那时候,您能独善其身么?”
“唇亡齿寒的道理,古今皆然。没有了赵国的牵制,将来秦国必然会挥兵东进,必欲要霸占辽东的土地和人口。届时燕王将何以自处?献地称臣?容我说句实话,亡国失势的主子,一般可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还能享受如今的王霸之尊么?”
苻洪瞥了眼慕容皝,故意欲言又止道:“燕王还是自己设想一想吧,很多事,其实不需要我点明的,燕王肯定最清楚。”
慕容皝面色倒没什么波动。他沉吟片刻,复开口道:“我慕容鲜卑,本来只是偏隅辽东苦寒之地的一个小部落,靠着自己的双手,才能不断战胜各种灾害压迫,发展壮大。后来晋失其德,天下无主,中原各路王公贵族流民领袖也就罢了,边地的匈奴、羯、羌、氐人,无论什么出身什么族属,都蠢蠢欲动起来,纷纷划地称王。我慕容皝自诩材质超过凡人,为什么就不能问鼎中原,做出一番帝王事业来!所以,我实话告诉你,不管他是秦是晋,对中原的世界,我将来总是要去争一争的。什么叫正统?夺得了天下,你就是正统!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苻洪一面听着,一面不时插几句话,多为吹捧恭维之语,实则暗暗吃惊。虽然听封弈所说慕容皝等于是个直肠子,但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如此直言不讳的人,且言语之言似乎也没有什么顾忌。另外,对于慕容皝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更是令人震撼不已。
“就像大首领你说的一样,臣服高岳,敌视石虎,这都可以是一时之举。”慕容皝打开了话匣子,干脆就一股脑都倒出来。“孤并不是不可以改变,关键是看值不值得。这段时间以来,冀州的局势,孤也很关注,赵国若是亡了,我燕国则必然会直接暴露在秦军的刀枪之下,这个孤很是清楚。”
“趁着赵军在南方牵制了绝大多数主力的秦军,从而强袭并州,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但关键有一点,对于和石闵合作联军,孤其实不很乐意,说句老实话,孤不喜欢石闵这个人。”
苻洪嗯嗯的点着头,脑子里在急剧地转,想着怎样弥补的话。慕容皝端起碗又喝了几大口热汤,反手便解下了身上的大氅。他的鼻尖冒出了微微的汗,不知是果真热了,还是情绪开始变得激动所致。
“就像那茶叶一样。在中原特别是在南方,达官贵人都争相品茗,分出各种名贵种类出来,吹捧之下价格越来越高。但是到了孤这里,根本不受待见,白送过来也是懒得多瞧。石闵素称骁猛绝伦,石虎很重视他,要倚仗他四方征伐,所以石闵现在赵国扶摇直上,已好算是新一代翘楚。但石闵为人阴鸷傲慢,得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