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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视他,要倚仗他四方征伐,所以石闵现在赵国扶摇直上,已好算是新一代翘楚。但石闵为人阴鸷傲慢,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不饶人!他仗着自己武勇便有种天下第一的感觉,好像老子谁都不怕似的,屡次主动挑起事端。孤曾经为大局考虑,向他示好求和,但他竟然残杀我的使者,还曾公开蔑视辱骂孤及我国多位重臣,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实在令人极为憎恶!”
慕容皝耷拉着脸,气呼呼道:“这种小贼不识抬举,不知天高地厚,还当真以为孤怕他不成!孤正打算要狠狠教训他,你现在却来叫我和他合作?趁早打住!换谁都行,石闵就免谈了罢!”
这一点,苻洪感同身受,不由连连颔首。石闵武技绝高,能力出众,这个不假,但其为人确实狂傲性格乖张。他对中下级的广大士卒非常体恤,能够做到赏罚分明同甘共苦,但他与很多同级或上级袍泽却都处不好关系,甚至对太子不屑一顾,对风头正劲的梁王,也看不上眼。从前苻洪与石闵在常山共事过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是忍气吞声,遇事主动让步,才基本算是相安无事。
“石闵嘿,自视甚高,再加上石虎现在正重用他,所以格外有些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嘴脸。”苻洪摆出一副完全站在慕容皝这边的理解模样,“燕王是堂堂王者,先不要跟他这种小人计较。我来劝您与他暂时合作,完全是为了燕国的利益考虑的。抛开别的不说,石闵带兵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他的攻击能力,也是顶尖的,起码在赵国目前来看,比他明显要好的将领,还真是找不到几个。正好他现在又调驻在幽州与您比邻,约他一起去打秦国,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苻洪侃侃而谈,谆谆以教,将一条条的道理摆出来,力劝慕容皝暂时放下成见与个人喜恶,从大局出发,定要与石闵联兵,强袭并州。末了还做出些恳切模样道:“燕王是有大智慧的人。石闵再强,在您面前不过是匹夫之勇。等打下了并州之后,您的势力会进一步增加,到时候,我相信您有的是办法解决掉石闵。而且,必要时我可以作为您的内应,为您助一臂之力。我苻洪不求别的,将来您划一块地给我放牧养老,就足够了。”
慕容皝其实对联赵攻秦,很感兴趣。他晓得不趁着现在有所行动,借助石虎的力量去尽可能的消耗秦军,若是将来赵国一亡,等他单独面对高岳的时候,会是多么的艰难和彷徨。他本来迈不开石闵这道坎,但经过苻洪一番劝说,他的心早已松动了。
“嗯。大首领的诚意和苦心,孤都明白了。这样吧!这个事情也不是小事,孤要做好和高岳撕破脸的准备,和石闵这种人合作,也要有个万全的计划。孤要和封先生及几位重臣再多商量商量。大首领且在我这里好好住着,随便吃喝玩乐,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后,孤给你一个准话!”
慕容皝没有多余的繁文缛节,站起身来便给此番会谈下了定论。苻洪想想也不能当面催逼的紧了,张弛有度才最稳妥,于是便也欣然同意,满面春风地开口便问慕容皝多要美酒与美女,说要好好放松放松。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封弈便要去召集群臣来商议,彬彬有礼地指引着苻洪一同告退而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慕容皝的笑容慢慢消退,面色也凝重了几分。他坐下来默默想了想,感觉脑子有些乱,又复站起,往内室慢慢踱去,换个环境先放空一下,打算等几位大臣来齐后再做道理。
入得内室,方喝了两口清水提神,门外却告了一声,便有个人进来急匆匆道:“大王!那苻洪来,可是劝说大王要与皇帝为敌?”
第四百二十三章 知子如母()
?慕容皝不用抬头,听声音便晓得是谁。冷冷一瞥眼,果然是王妃高氏高落梅。
“军国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怎敢多嘴多舌?休要再问了!”
慕容皝默然片刻,冒出这样生硬的一句。高落梅没有像往日的恭顺娴柔,却反而袅袅近身,在慕容皝旁边挨着坐了下来。
“大王说的是。军国大事,妾本来不应该多嘴。但事关重大,妾忧心大王,不得不冒着被责罚的险,还是要说两句心里话。皇帝待大王素来不薄,逢着节日,还专门送来高规格的赏物。大王看那凉州张氏待遇,咱们与他一般,不好吗?”
不知怎的,今日看见高氏,慕容皝竟有些莫名的烦躁,当即想发作,好歹忍住了,沉下脸道:“赏物多,我就得感恩戴德是吧。哼,你干脆就说,我慕容家,是一辈子给别人当奴仆的命,好不好?”
高落梅愣了愣,感觉无意中可能刺到了慕容皝的自尊心。她站起身来,绕到慕容皝身后,给他轻轻捏起紧绷的肩头,一面苦口婆心道:“大王是当世的豪杰,有雄心壮志,妾庆幸能跟随大王这样的英雄。但是天命有归,天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皇帝福泽深厚,凡人难比,而大王非要抛弃现有的超常待遇,执意要主动去和皇帝作对,万一将来有些差池,岂不后悔?再说,咱们能打得过”
高落梅还在说着,慕容皝呼地一下站起,将她还僵在肩头的手臂,一把粗暴的搡开,接着劈面便是一个耳光,怒斥道:“什么乌鸦嘴!你是说我没有天命,说我是福薄之人?狗胆!瞧瞧你自己,姿色、身段都只是平常模样,当初我是看在他皇帝的面上,才使你做了王妃,不要真把自己当回事!还有,不过是个义兄而已,为什么老是心向着高岳?劝孤不要与他作对,你怎么不劝他把皇位让与我?养不熟的东西,孤的事轮着你来管?滚出去!孤从此不想再看到你!”
高落梅的脸,霎时便肿起个清晰的五指印,两汪委屈的泪水,打着转堪堪要落下。夫君的恶语相向和粗暴行为,犹如把尖刀相似,深深刺伤了作为一个妻子的心,她感觉仅有的些许可怜的尊严,已经被当面践踏的面目全非。
高落梅的性格安静内敛,不似有些妃嫔够妖艳放得开,懂得献媚,再加上不可忽视的外部的政治因素,近几年来,慕容皝对她愈发冷淡。有些人晓得她早已失宠,平常里不大尊重她,还有王妃不王妃的,这些其实她都无所谓。虽然她晓得慕容皝并没有真爱自己,但她却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念头,抱着夫比天大从一而终的心思,只希望慕容皝能够平安康健就好。
但自从晓得慕容皝耐不住勃勃野望想要设法与秦争衡,高落梅真的急了。一面是夫君,一面是兄皇,她不希望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个男人,最终刀兵相向打到你死我活。再说,她心里清楚兄皇是有着什么样强大能力的人,她不相信夫君能够取胜。而一旦主动挑衅却最终失败,慕容皝是什么后果,不用多想她都知道。
“大王,你知道皇帝对我有恩,做人不能忘本啊!妾跟了你,早就是慕容家的人,你为什么怀疑妾?那苻洪自己没有本事,却猥琐卑鄙,想撺掇大王替他出头,要拉咱们下水!妾说这些话,是真心实意想你好,不想你走错了路子。妾是一心一意对你的啊!”
高落梅强忍住泪水,弓着身子拉住慕容皝,微哑着嗓子颤声道,还希望能劝得面前人回心转意。但慕容皝此刻已是满心厌恶,哪里还肯听她絮叨,嚷嚷着过几日便将她废黜掉,边抢起个杯盏咔擦一声掼在地上,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失魂落魄回到自己房内,高落梅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的心,一下瘫坐在榻边,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她万里迢迢嫁到这完全陌生的辽东,只觉得夫君慕容皝是她唯一的倚靠。如今,眼看着参天大树就要倒塌,能遮蔽呵护的臂膀即将无情撤去,不知未来该当如何是好,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来得寒冷。
暗自伤心哭了一阵,高落梅想要些热水,来擦擦红肿的脸。她唤了两声,便有婢女端了热水进来。婢女望了望高落梅低垂着的面孔,想说什么,轻叹一口还是出去了。
刚擦了脸,正无力的坐着呆想,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闯了进来:“母亲!”
高落梅抢步上前,一把搂住他,无数的委屈和伤心,再次化作了泪雨纷纷,哽咽道:“玄恭,我的孩儿!要不是还有你,娘也不想活了”
“父王又,又责打你了?”
少年慕容恪很是紧张,看着高落梅默默点头继而无声啜泣,他的眼眶也泛红了,一瞬间似乎很无力。他轻轻地拍着高落梅的背,安慰着母亲。不过片刻,慕容恪倔强地抬起头:“父王不听良言,素来刚愎暴躁的很。你不要怕,孩儿以后保护母亲!”他的面貌普普通通,只有一双眼睛,格外闪着光亮。
母子俩将慕容皝意欲叛秦等近来各种事情说了一通,高落梅感觉压抑欲死的心里,要好过了不少。她拉着慕容恪坐近前,摸着他的头道:“娘像你这般大时,匈奴人作乱,爹娘都被杀了,娘只好流浪讨饭,在那乱世中几乎要死掉。后来是当今皇帝和主母,看到我一个小女娃子可怜,收留了我,时常多加照顾抬举,才有娘的今天。皇帝的恩德,娘没法子报答,你要记在心里,将来替娘报答!”
“母亲,皇帝是怎么样的人呢?是不是成天板着脸,像父王那样很不好相处的人?”
高落梅轻轻破涕为笑起来:“那可不是。皇帝反倒是个相貌堂堂的伟丈夫,性格也比你父王要好得多了。要说他这个人,娘也不知道该怎么讲,我觉得他不是凡人,就像是天神转世,来人间救苦救难的。他的本事大到没边,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好像最后都能克服过去。平素里,其实他对每个人都很和气,从不轻易发火,可所有人都从内心里崇拜他、敬畏他。秦军的统帅韩雍,多大的名头,可是每每见着皇帝,那也都是毕恭毕敬的。”
“啊!韩雍,孩儿知道!可有名了,据说是百战百胜的天下第一等的名将!”慕容恪对母亲这样如此推崇皇帝,很是啧啧称奇,心中不知不觉对皇帝也充满了敬仰。后来听到韩雍名字,眼睛登时亮了,情不自禁也笑了起来。
“你想学他是不是?想以后和他一样厉害,是不是?”
高落梅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恪一眼,面上好容易展露开来的笑容,开始慢慢沉敛下去。她伸手摸了摸爱子的脑袋,低声细语道:“娘知道你是个不同凡响的好孩子。你的兄弟们每每打雪仗抓野兔的时候,你总喜欢待在屋里看那些个兵法韬略。你是有抱负有志向的,不愿意做那锦衣玉食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好孩子!”
被母亲这样当面夸奖,慕容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头,正要说些什么,高落梅就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猛地拉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孩儿,你去洛阳吧。”
仿佛被火灼了一般,慕容恪本能地抽开了手,几乎跳了起来:“母亲!为,为何突然这样说?”
高落梅复又将他的手拉过来,在掌心中轻抚:“辽东偏僻寒荒,容不下你。容得下你的,是广阔的天下!在这里,因为娘不被你父王宠爱,连累你也一直不受重视,现在娘得罪了他,你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日后他会愈发厌恶甚至迫害你,辽东怕是待不下去。娘蹉跎此生就罢了,但娘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个好苗子,就这么被生生给毁了!”
“孩儿,你去洛阳吧!只要你肯努力,那里就有你想要的生活,有你憧憬的未来!”
母亲的声音不大,却好似春雷般一声声炸响在耳边。她的话语,真正是说到了他的心里,说动了他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的渴求。男儿汉,自强不息,当跃马扬鞭挥斥方遒,做出一番功业来,才算不虚度此生。知子莫如母,他从来不轻易提及的那些理想,却被母亲如竹筒倒豆般一一点了出来。
慕容恪鼻翼翕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从小便不受慕容家的重视,父王慕容皝平日里懒得多看他,有时候两三个月都想不起要见他一回。而教他写字习练军事的伯父慕容翰,是除了母亲外,唯一真心看重他、爱护他的亲人,却在去年里被惯于猜忌的父王找借口赐死了。伯父坟前,族人皆避嫌不来,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身影,跪着哭到不能自己,事后还被慕容皝当众责打了一场。
而当很多兄弟相约去戏耍时,他却大多婉拒,更喜欢独自研究兵法古籍,久而久之,便又算是个不合群的人。大家嘲笑他捉弄他,他也往往一笑作罢,只是心中的火焰却从来没有因此熄灭过。他如同野草一般,自生自长,顾影自怜,但却无比坚韧顽强,奋发向上。
母子二人正相顾唏嘘,却不防闪进来一人突然道:“我来设法护送长公主和公子你二人去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