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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雄图-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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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嘉元年(307年),故南阳王司马模转任为征西大将军、开府、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诸军事,代替已经被杀的河间王司马颙镇守长安。

    当时关中地区发生严重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再加上疾病瘟疫,盗贼公然作恶,四处民不聊生。

    司马模的力量不能控制和弹压,其同母亲兄、掌控朝政的东海王司马越,便征召司马模回朝,打算另遣他人代替司马模镇守关中,司马模有麾下劝说他不要接受朝令,伺机而动。司马模于是不赴征召。

    司马模一面托词不赴洛阳,一面上表派遣世子司马保为西中郎将、东羌校尉,镇守上邽,以其为自己的外围臂助,父子二人心怀有异,闷头经营关中。

    秦州刺史裴苞,反感司马模的蠢蠢之心,抗拒司马保的到来。于是司马模派帐下都尉陈安,率众攻打裴苞,成功的将其击败,裴苞逃离秦州。

    永嘉五年(311年),汉赵皇帝刘聪在攻陷洛阳后,派遣其子刘粲和晋朝降将赵染率军西进,攻打长安。司马模出兵抵抗,却一败涂地。众人背叛逃离,仓库空虚,司马模无奈出降,却仍然没逃脱被羞辱后再杀死的命运。

    司马模败死,陈安也不知所踪。但彼时,司马保早已在秦州站稳了脚跟,父亲前脚死,他后脚便上表承袭了南阳王爵位,在关中唯我独尊起来。

    一个时辰前,他正在卧室酣睡,却被内侍叫醒,呈上了一封奏疏。

    司马保惺忪之间,勃然大怒。他体型胖大,爱静不爱动,成日无事便喜睡觉。眼下正自睡的香甜却陡然被叫醒,无怪他火冒三丈,当下便怒骂一声,将那内侍,叫护卫拖了出去,重打四十大板再说。

    怨愤之间,司马保漫不经心地看了手中奏疏。纸上寥寥数句话,却使司马保陡然清醒,睡意全无。

    辖境内,陇西郡有变。不过事变之人,明显愿意顺服自己,且愿意为自己所驱使,到底是接纳还是惩戒,倒是一件拖不得的大事。

    于是他充耳不闻隐约传来的内侍惨叫声,一面叫人伺候披衣而起,一面使人传召属下心腹文臣武将,齐聚大殿,共商此事。

    众人齐集之后,司马保便将其奏疏,给麾下其文武传看。此刻,司马保扫视了一眼肃立左右的部下,挪了挪身子,拉长了语气道:“众卿,可有良策以教孤?”

    榻下,左首文臣,以秦州长史淳于定为首,从事中郎裴诜、参军杨曼依次而立;右首武将,以大都督府司马、镇军将军胡崧为首,平西将军张春次席,杨韬、王连、杨次等一众武将紧立其后。

    高岳占据陇西一事,大家业已知晓。此刻听闻王爷发问,属官之首的淳于定,小心翼翼的答道:“未知王爷意下如何?”

    淳于定生性谨慎,在获悉主公的真实意图之前,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看法。他当年是司马模帐下谋士,在司马模被征召入朝时,揣摩出司马模的犹豫,于是进言不赴征召,深得司马模的赏识。

    司马保不知不觉被淳于定掌握了话题的主动,张口便道:“孤王之意,这高岳既然能占据陇西,肯定也是有些才勇的。现在看他奏疏,对孤王很是恭敬,不如就顺水推舟,默认了吧。”

    “大王英明。如今乱世之秋,大王重任在肩,正应该不拘一格,广纳英才。这高岳既然懂得尊卑,愿意顺服王爷,那么正该好言抚慰,使其感恩戴德,更有利于收入麾下。”

    淳于定躬身,看似侃侃而谈,实际上等于是重复了一遍司马保的话。

    右首处,一个长着鹰钩鼻、薄嘴唇的武将,越众而出,提高了音调道:“启禀王爷。末将以为,就算要承认和接纳他,也要讲个手段,要拿捏他一番才可。”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平西将军张春。

    按理说,武将这边,应该是军职最高的镇军将军胡崧先表个态,开个口,然后一众武将才各自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同意不同意,那都没什么关系。

    可是这个张春却乱了秩序,抢先出声,大家又不以为怪。因为张春乃是司马保做南阳王世子之时,便陪伴在身边的侍卫,与司马保经年相处下来,关系很是狎昵,是司马保最为亲近的心腹之一。

    胡崧虽是大将,却是当初朝廷委任在长安,在司马模败死后,无奈投奔的司马保。他也知道司马保麾下,争权夺利乃是常事。作为外来户,要紧的就是明哲保身,沉默如金。若是凭着一个朝廷所授的三品镇军将军,就想凌驾众将之上,那这帮土著,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张春无视胡崧抢先发言,这种举动十分无礼。但是乱世之际,礼崩乐坏。手里有兵,实力强硬,就是正理,谁还跟你讲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胡崧心中虽然不忿,但仍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词。

    “哦?什么手段你说。”

    司马保也习惯和默认了张春无礼之举。听他说的有些故弄玄虚,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高岳,无名之辈,十之**是趁着后方空虚,阴差阳错据有了陇西,事已至此,也就罢了。大王若是承认和接纳他,就要加一个额外条件叫他去完成。完成了,说明他真心实意的愿意效忠大王,那咱们以后也能放心的用他。”

    “完不成,那便是虚情假意,观望拖延。届时我便亲率大军,将其剿除。总之,要让他知道,想要来投靠咱们,也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若是薄薄一张纸,就能得到大王的认可,那么将来属地内四处起兵,杀官占地,皆来求官求爵,届时又该如何处置?”

    张春旁若无人自顾自说,言谈举止之间,总流露出一种恣纵的桀骜之感。

    “嗯。张将军所言,很有些道理。不过这个额外条件,要叫那高岳去做什么事呢?”

    司马保本来是靠卧在坐榻上,时间稍长,他肥大的身躯便有些支撑不住,便索性又往下挪了挪,旁边侍女是服侍久了的,连忙上前,将榻旁的一只金丝软垫,塞在了司马保后背之处,司马保近乎于快要躺下了。

    张春阴阴一笑,从那薄嘴唇里,蹦出四个字来,让司马保睁圆了眯成线的眼睛,又惊奇地坐立起来。

    “投名状也。”

第六十八章 名正言顺() 
十日后。陇西。襄武城。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忠,此拔擢良才、慰酬义士至理也。兹有陇西首阳人士高岳,威武有德,忠恳守节,心怀家国,仇雠逆虏,朕甚嘉之。其加封高岳为鹰扬将军,赐爵关外候,实领陇西太守。岳等以下将佐,可量才授官,无负忠忱。钦此。”

    府衙大堂之上,一个朝廷内侍宦官,手持圣旨站得笔直,声音尖细高亮,逐字逐句诵读。待得读完,这宦官一边将手中圣旨徐徐卷拢,一边往堂下看去。

    “谢陛下圣恩!”

    堂下,高岳跪伏在最上首,高声应道。

    太守,正五品大员,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鹰扬将军,也是正五品的高秩武职,非等闲不授。而关外侯,是曹魏在关内侯之后,新设的名号,在晋朝乃是十八级正式爵位中的最后一位。虽然有封号而无食邑,但好歹也是堂堂爵位,是专门用来鼓励、赏酬臣下一种封赐。

    高岳身后,韩雍等诸人大喜,皆是仆伏在地,跟着高岳三呼万岁,叩首谢恩。

    “明府及诸公快快请起。”

    那宦官便下的堂来,站至高岳身前,弯腰去扶。高岳怎肯真让他来搀,急忙逊谢推辞之际,早有冯亮抢步上前,将高岳扶了起来。

    高岳的杖击之伤,恢复的很快。他身体素质极佳,常人没有半个月绝下不了床,但高岳才十来天功夫,现在已经可以在地上慢慢行走了。

    宦官递过圣旨,满脸堆笑,与适才宣读时候,一丝不苟的严肃神色,恍如两人。他微微曲着腰,略带谄笑道:“如此,恭喜明府了。”

    高岳连忙接过圣旨,逊谢道:“有劳中官一路劳顿,辛苦远来,为我陇西上下,传达天音,高某不甚感激。”

    “咱家职责所在,怎敢言苦。我临行时,陛下亲口指示,希望明府多募精壮,心怀忠义,故不拘常例,特赐关外侯,希望明府时常自勉自励。”

    “是。陛下金口圣言,臣必日日记挂心中,早日驱逐胡寇,以报国家。”

    高岳抬眼望去,见那宦官颧骨高高突起,黄瘦脸上,皱纹密集,布满了风霜劳苦。于是一面说,一面对冯亮使了个眼色。冯亮心领神会,便将早已备好的财帛之物,用大盘端着,呈送给了宦官。

    宦官心中惊喜诧异。当今之世,乱不可闻。朝纲礼仪皆已不复,宦官也早就式微,不复当年十常侍之赫赫威势。

    今年以来,匈奴汉军隔三差五便袭击滋扰长安,导致长安很是困窘。皇帝在城中,也是节省开支,把那许多繁冗浩繁的皇家礼仪和物品,都裁撤了去。宫中大小宦官,更是清苦度日,勉强支撑。

    不要说手握重兵的实权方镇,便是长安城里小小官吏,如今见了宦官也毫不在意,一些儿没有放在眼中。宦官每每自悲自叹,我辈如今生不如狗。

    这次,朝廷接到高岳奏疏后,立即便同意了对高岳的任命。然后便是要派一名宦官前往宣旨。差事落在这个名叫唐累的无甚背景的宦官身上,他没奈何上路,心中总是惴惴,担心高岳这种地方实权人物,嚣狂暴躁,多半会蔑视凌辱于他。

    待行至上邽城时,南阳王司马保却将唐累一行,截留了下来。耽搁一日后,司马保派遣了一名裨将任华,率领五百名士卒,名义上说要护送天使前往陇西宣旨,实则乃是监视。

    唐累心中明了。却只顾装聋作哑,闷头赶路。他见那任华一路上,对自己冷冷淡淡,有时还很不耐烦,唐累敏感的内心更是悲观失落,总是担心自己到了襄武城之后,会遭遇更大更直接的折辱。要知道高岳只要一声令下,杀他只如杀狗一般,朝廷绝不会为了他这种卑微的小宦官,而去和领兵的实权太守去较真。

    谁料高岳亲自率众在城门外十里迎接,甫一见面,便行大礼,唐累大为吃惊连称不敢,高岳却道天使远来,代表朝廷尊严所在,自己礼不可废。后来引导唐累等一行人入城,也是彬彬有礼,毫无盛气凌人之势,唐累便有些感动。

    他自觉受到了尊重和友善的对待,敏感的心也得到了抚慰。本来这样就让人已经很是欣慰了,却没想高岳竟然还有金银馈赠!这实在是出乎人意料。

    他惶恐间只是推辞不受,浑身像陡然长了疥疮一般局促不安,嗫嚅道:“明府太过客气,咱家,咱家怎敢”

    “此乃是我陇西上下的一点心意。中官远来,也是不易,就不要推辞了。”

    望着高岳及一众陇西官员和气的脸,唐累眼眶竟有些泛红,大声道:“回去后,咱家必定将明府的大忠大义好好的回禀陛下。日后,明府若有所遣,咱家便死也不敢辞。”

    高岳笑笑,又好言抚慰他一番。一点财物能算什么,做人眼光要放长远。唐累再是低微,好歹也是从中枢而来。对高岳而言,现在能多一条人脉,也是为以后多铺一条路出来,小人物也会有小人物意想不到的作用。

    高岳示意属下佐吏,带了唐累出去暂且休息。

    旁边一人走了过来,拱一拱手,淡淡道:“高将军,大王也有令旨,你跪接吧。”

    此人正是司马保所遣,张春麾下裨将军任华。适才唐累宣旨的时候,他侧立在旁,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直待唐累出去了,才悄无声息的上来开口。

    高岳如今实授陇西太守,见面也要尊称一声明府。但是任华并不称呼明府或府君,却呼高岳的武职,唤他将军。对于任华这等人而言,文官的称谓根本不放在眼里,如今只有手上有兵,才能让人高看一眼。

    任华话音刚落,便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高岳见这并不是正规的诏令,乃是司马保私下的私人谕令,不由有些微微吃惊,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率同大小官吏,跪伏下来。

    任华见高岳仆伏脚下,身后黑压压也跪倒一片,心中竟有些得意。他临行时,张春密嘱于他,可以寻机折辱一番陇西上下,使其心有畏惧,才能踏实归附。

    于是他任由高岳等人跪着,却不宣读纸上内容。

    众人仆伏在地片刻,却动静皆无,不由愕然抬首。却见任华傲然站立,昂着头颅,面上似笑非笑,俯视无言。

    古时宣读君主旨意,待对方恭敬下拜后,持诏之人便要立即开口宣读。因为对方下拜,乃是对君主的敬畏,而不是针对持诏之人。若是拖延迟滞,不仅是对身前受众的无礼,也是对君主的不敬和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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