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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冕觉得自己被误解了,当然这是因为对方以为我是个郡主,但他又不能拆穿,误会也要顶头上,“西席陪睡怎么了,裴先生大概没听过西凉异国的西席可是要倒赔给妻主做夫侍的!”
裴大叔愣了愣:“有这种事?”
“确有其事。”晋阳侯淡然点头,抬手按到我肩上,看似很慈爱的举动,实则是把我固定了不让动:“不过,元宝儿既已这么大了,还是学着一个人睡吧。”
这时,侯府老仆前来汇报:“侯爷,平日咱们府上门可罗雀,哪有那么些卧房待用,今日也只勉强清理出两间。不然,就委屈姜先生同裴先生共睡一屋?”
姜冕脸色顿时就不好了。作为世家公子的他,论陋习,都不知道能甩我几条街,怎么肯同相识一日都不到的陌生人共睡一屋?旁人只怕都被他表现出来的旷达气度给迷惑到了,只有我知道他旷达的皮囊下掩着怎样一颗龟毛苛刻王子病重症晚期的灵魂。
我抬头对晋阳侯道:“族叔,我师傅的诸多陋习里确有不与陌生人同睡这一项,他龟毛苛刻的传闻不是虚的,裴大叔什么的,他目前还没有不挑食到那个地步,你看他半晌没说话指不定正将你记恨,与陌生人共寝,他是宁可坐一宿也不会睡的。”
裴大叔看了眼姜冕,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什么就被人这般嫌弃,便主动请缨:“既然如此,那鄙人就在这堂前地上凑合一宿吧。”
晋阳侯不同意:“那怎么可以。”
我望着晋阳侯:“族叔,你不要元宝儿跟你一起睡么?”对方低头看我一眼,觉得这个问题很显然,显然得不需要回答。于是我叹口气,从这半晌晋阳侯已经松懈了我肩头的手下溜走了,溜到了少傅身边,又叹口气,勉为其难道:“好吧,那我就跟师傅一屋睡。”
晋阳侯又要反对。我打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们大家早些睡了吧。”
见矛盾实在无法调和,我族叔作为东道主,必然不能让客人睡不着,更不能睡地板,对我与少傅看了又看,终于同意了。
我与少傅分到了一间大屋子,临时清理出来的,旧物较多,老仆很是惶恐的样子,令我不禁猜测老人家其实初见我就认出我了。
姜冕推开所有窗户过滤空气,老仆愈加惶恐。我安慰老人家:“其实他喜欢开窗睡觉,毛病很多,不用在意的。”
老人家心情复杂地望我一眼,“老奴就在前边门房,夜里要有什么吩咐,就在窗前唤老奴一声,老奴夜里睡得浅,听得见。”
说完正要离开,姜冕回身递了块碎银子塞给老人家,“明日早饭可备点肉食。”
正要推辞的老人家颤着手就收入了满是补丁的袖中,惶恐地答应了。
待他离开后,姜冕扶着房门感慨万分:“谁能想到晋阳侯府竟会落得这个地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失意无南北啊。”感慨完后一回身,我已在不那么宽敞的床上翻滚了个遍。“脱衣服了吗你就滚来滚去,一身灰土还怎么睡!”
我一个骨碌从床上滚起,张开了手,眯着眼:“少傅给我脱衣服。”
姜冕瞅了瞅我,两手一负,也眯了眼:“从前都是别人伺候我穿衣,我还真没伺候过别人宽衣。”
我一呆:“少傅居然要我给你脱衣服。”
姜冕一哼:“我是那个意思么?呆丫头!”骂完又醒悟,“你这个丫头模样,我还怎么睡得着!”
我完全不懂他在纠结什么,翻身又滚回床上,骨碌碌滚来滚去。
滚过去,滚过来,忽然被一把按住,“把衣服脱了!”
继续滚,滚不动,少傅将我压在床心,非常不情愿地给我解衣带,我挣扎着要继续滚动,“不嘛不嘛!”
此情此景,混乱又凌乱。
“咳,你们在干什么?!”
窗外一声咳嗽,晋阳侯路过。
我与少傅都吓了一跳,少傅顿时停了手,看向窗口。月色大好,晋阳侯身着闲服,眉目很是复杂,对窗内要看又不方便看似的,语气也很复杂:“即便白日里我同你说了异国典故风俗,你也不用如此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毕竟,元宝儿还小。”
姜冕错愕至极,回头看了看他手下压着的眼神朦胧的我,鉴于某种不便言说的误会,他放了我,向窗外道:“侯爷,你误会了,我怎会……”
晋阳侯打断他,表示自己是过来人,不用多说,他都懂:“姜少傅,无须解释,你的心思我明白,也难怪你不放元宝儿去别处睡。我既已同意,便是对你的信任,即便是元宝儿,也是对你信任有加,你实不该……哎,她在你身边,委实不用那么心急,来日方长。”
姜冕被实实在在地噎住了,良久,才道:“即便侯爷当我是那种人,难道我姜冕长得就那么像好娈童的?侯爷,我不好分桃龙阳断袖。”
晋阳侯把头扭回来,犹疑不定,“姜少傅,元宝儿这副长相,又添今日这副打扮,难保不会姑且被当做小姑娘家,坊间一些爱好不良之辈未必没有这个嗜好,当然,我并不是指姜少傅就有这个心思。”
姜冕好像是被气到了,又不便发作,不再搭理我,硬生生坐到了床边,“那实在难保姜某就没有这个心思,侯爷不如把元宝儿带走。”
晋阳侯也不再客气,直接望向我:“元宝儿,你可愿意去族叔那里睡?”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由于操作失误,迟来了一天,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第36章 大丈夫何患无妻主疼()
少傅和我叔的对话完全听不懂;白日里的彬彬有礼;一到夜里全不见了。我一面感叹男人心海底针;一面就要迷迷糊糊睡着,突然我叔的一句问话将我从梦境拽出。我从床心一骨碌爬起,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不敢置信:“真的吗?”
见我举止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姜冕冷淡瞅我一眼;就将头转向一边看墙角的蜘蛛结网。
我跳下床之前,也看了一眼少傅;但见他忽然对蜘蛛感兴趣起来;想必也是打算加入动物昆虫保护组织联盟,竟然对我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
于是,我跟着晋阳侯一起去了他房间就寝。
一入族叔的房间,我就欢快地跑了一圈,发现那只装满孩童佩饰的小匣子不见了,肯定是怕被偷看藏起来了,壁上挂的宝剑倒还在高悬,威武得很。
晋阳侯抱了床被褥要去铺地上,我跟过去帮忙,“元宝儿睡这里么?”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族叔还有亲自打地铺的本领。
我就势往被褥上一滚,直接将被褥就地展平了,“地铺给元宝儿睡吧。”
晋阳侯撒了手,看我事半功倍就替他铺好了褥子,任由我滚动了几个来回,“怎么就这么好动呢,不能端庄点么?”
见我不听,他直接俯身伸手,将我一把捞起,横抱了起来。一个挪移,我就入了族叔的怀抱,有点愣住了。坚实牢固的胸膛,成年男子的气息,非常踏实可靠的感觉。父皇抱过我,没有过这种感觉,母妃也抱过我,隐约有类似的感觉,但脂粉气太重。那都是几岁时候的记忆了,如今,父皇母妃将我打发去东宫后,只顾他们自己玩,许久没有跟我亲昵过了。
我腻在族叔怀抱里,深深呼吸,想要记住这个味道,“元宝儿是不是很重?”
“嗯。”族叔回答得很诚恳,“一个胖姑娘的重量。以后少吃肉,不然这样胖下去长成一只汤圆可怎么办。”
我在认真假想一只叫元宝儿的汤圆会是个什么模样。
地铺到床榻的路途很短,晋阳侯走向床边,将我放下,三两下给我脱了外衣搭在床边,又拉过被子给我盖上。我躺着,目光炯炯有神地看他一举一动。族叔就着床边坐下,柔软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还不困么?”
“困了也不想睡,睡了就到明天了,明天就要回宫了,回宫了就见不到族叔了。”我逻辑严谨地回答。
晋阳侯觉得比较意外,目光闪了一闪,微微笑了,“难道,你父皇没有告诫过你,不许私下见族叔?”
我爬起来坐定,看住他,“父皇说过,可是我想来见族叔,族叔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
“不是告诉过你不是了么。”晋阳侯对我的执着略无奈。
“那这个不是为我准备的么?”我抬起手腕,露出一只做工精致连细处云纹都很繁复的银镯子。
在我执着的追问下,晋阳侯低下视线,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是。”
我心头雀跃非常,“那你还说不是我爹!”
晋阳侯忽然抬眸,眼睛里光芒很盛,“元宝儿,这话要让你父皇听见,你可知我会是个什么下场?乱认爹,对于东宫太子而言,会有什么致命后果,你可曾想过?我与你爹娘是旧识,也是看着你出生长大的,给你备些小玩意儿不过是一片心意,但我戴罪之身没有立场和身份赠与你。这些东西,我自己留着,也是一个念想。每年你生日,我便会收藏一物,当做是一件不必送出的礼物,此事与你无关,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听得呆了,虽然不能够理解这番话的用心与意义,但却从族叔的叙述中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全然无望的绝望中绽开的哀伤。
担心我听不懂,日后继续对他纠缠,晋阳侯又直白地说了一遍:“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也不必去懂。我不是你父亲,你生父是谢……是当今陛下,明白了么?”
我勉强点了点头,同情地看着他,“族叔,阿夜是我母妃么?可是我母妃不是叫谢庭芝么?”
果然一提母妃,晋阳侯就很不愉快,“阿夜是他小名。”
我又从被褥里爬起一点点,一手搭上他手臂,仰头殷殷问道:“那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是什么意思啊?”
晋阳侯顿感无奈,虚弱地叹口气,就着灯火与月光,给我解释起自己那封书信的意义,只怕他在写那封书信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的:“意思就是,春天百花盛开,争奇斗艳,绚烂的色彩掩盖了素洁的颜色。琴声依旧在奏响,但已经不是原来的人在弹奏了。锦江中有相伴游泳的鸳鸯,汉宫中有交援伸展的枝条。他们都不曾离弃伴侣。慨叹世上的人,却迷惑于美色,喜新厌旧。”
苍凉的嗓音低沉地讲述在月夜,凉薄的月光仿佛也徘徊在窗前,迟迟不肯离去。
我翻身枕在族叔膝头,望着窗外的月华,静静地听着。
这些,还只是书信的一段。开篇奠定的悲凉基调。
“族叔,这些句子好哀伤呀,后面还有么?”我把玩着晋阳侯的袖角,对着月光照看,妄图过滤掉月色里的凄清。
“没有了,听完了就准备睡吧。”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晋阳侯没有扯回袖角,手背却搭上了我额头,缓缓地,划过眉尖。
“族叔,虽然我读书少,但你也不能骗我呀。”我张眼向上望过去,对上族叔的眼睛,诵道,“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晋阳侯浑身一震,“你把信看了?”
“没来得及呢。”我手指向西边厢房,“以前少傅教我念的,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诀别书》。族叔你没有把这封信送出去是不是?”
晋阳侯摇头:“既然下定决心,我自然是将信送出去了,只是……”停顿片刻,续道,“人家根本没收,直接把信给我退回来了。”又停顿,苦笑,“你看,我连送《诀别书》都送不出去,而且不只是诀别,还附有我对一切事情缘由的解释,但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抬头望向窗外月,“所以,世间的机缘都有定数,若是提前消耗殆尽,往后再难求得。”
我仿佛嗅到了什么,追问:“什么事情缘由的解释?可是族叔所说的戴罪之身的缘由?族叔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犯的错,岂止一二,三天两夜也说不尽。”族叔已不想再说了。
“族叔,你的罪名,不管是什么,元宝儿日后都会帮你洗脱。族叔不是坏人,元宝儿相信族叔。”
今夜,我向他允诺。
他笑了笑,却不当真,“无妨的,都习惯了。故人心已去,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你还想着我母妃?可是母妃同父皇如胶似漆,连我都插不进去,母妃疼父皇越过我不知多少倍,他们偶尔才会想起东宫还有个傻儿子扔在那儿,然后就打发太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