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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东陵()
惠帝登基大典已过,高祖皇帝的王子们以及各国诸侯王本来各自打算返回封地,未料转头又传来了新帝大婚的消息。于是长安城内再次日夜喧闹,繁华非凡,连东西二市的贩夫走卒也沾了新帝的光,生意做得火红火红的。
在长安以东的市集上,谁都知道“东陵瓜”的大名,不少人不惜远道而来只为了一尝此瓜的美味。但是卖瓜的老农却非常有性格,每天只卖一趟瓜,时间不定,要看他老人家喜欢;价格不定,也得看他老人家的脸色。
慕名前来买瓜的人络绎不绝,但是老农卖给每一个人的价格却高低不一。老人家说,他是以人的品行来定价的。为善苦贫者,可以分文不收;无德无道者,即便是拉着三车黄金来他也不换。
要头一颗,要瓜没有!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人家的名字,也没有人看清过他的容貌。每次前来东市卖瓜时,他总带着大大的斗笠,把自己的脸藏在里面,即便有人上前来问话,他也是爱理不理的,凶得很!有人说他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用这种方法给自己的瓜贴金。他却说,你要买不买,换不了钱老朽吃瓜尚可以度日。蓑衣破麻,他乐得清贫。
如此这般,东陵瓜之名不胫而走,为长安人所乐道。
然而这几天,东市里却掀起了小风波。每天早上一群又一群的人满怀希望而来,到了傍晚收市的时候又失望而归。原因只有一个:卖瓜的老农已经三天没有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的瓜究竟还卖不卖。市集里议论纷纷,揣测不断。
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老人家不是不想卖瓜,而是出不了家门,什么都卖不了!
距离长安以东三里外的一个小村落里,有一座简陋的竹寮,篱笆内种了一小块瓜田,瓜身体圆肥美,色泽碧绿如玉,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好瓜。只是成熟的瓜儿在地里已经呆了好几天,主人却没有如常采摘。而门口准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一身黑色的劲装藏不住强壮的体魄,宽阔的额眉透露着心中的一颗赤诚丹心。
此人,正是代王刘恒近身的护卫——张武。未央宫内人人正为惠帝即将到来的大婚忙得转不过身来,代王妃吕姝刚添新儿,暂以金华宫为府的代王一家比其他宫苑都要忙上几分。身为代王心腹的张武此时不守在主子身边,只身来到长安城外的小村庄里干什么?
正想出门采瓜贩卖的老农一打开竹门,就看见这几日准时晨至夜返的青年侠士,本就严肃的老脸一沉,砰地就把门关了起来。
张武速步上前,屈指敲上斑驳的竹门,温声道:“召大夫,代王府都尉张武求见!请召大夫吝赐一面!”虽然贵为亲王府上的三品武官,面对竹寮的主人他依旧毕恭毕敬,没有半分官威,更像是求学问道的学生。
竹寮的主人却不卖他的帐,高扬的声线有如洪钟,一点不减年轻时的威风,“什么大夫不大夫,老家伙只是个老死不而已!更不认识什么代王赵王,要卖官威到未央宫去,来我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村耍猴给谁看!”
张武为自己刚才擅自报上名号的事情低头认错,心里只记挂着要完成主人的嘱咐,“老人家教训得是,张武适才莽撞了。但我家主人久闻老大夫大名,求贤若渴,特意派张武前来拜会,求老人家怜惜天下苍生,助代王共扶社稷!”
“我呸!”竹门内传来老人家轻蔑的声音:“又是一个虎狼之辈!老爹刚死,哥哥屁股上的椅子还没坐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谋夺家财,这样的事情老家伙我看多了!说什么苍生、社稷,到头来还不是为了那顶王冠!我呸!”说完,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听到自己的主人被这样辱骂,张武虎眸含怒,立即反驳:“代王爱民如子,对帝位更无半点觊觎之心。先帝驾崩之后,刘弱吕强,宫外审食其如狼似虎,宫内吕后只手遮天。新帝仁弱,代王不过想助王兄一臂之力,辅助江山社稷。”
“这个江山姓刘姓吕,跟我老家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一生只忠于秦嬴,刘邦不过是窃夺天下的无赖罢了!”
张武大骇,为老人家直接明了的狠话吃了一惊。暴秦已经被歼灭十数年,身为前朝老臣的他心中依然只有秦王,赤胆忠心丝毫未改。一想到这,他心中被挑起的怒气灭了下去,对闭门拒客的老人家不由得多了几分仰慕。
“召平大夫在前朝时贵为东陵候,谋略过人,治国之策无人能比,赤诚之心日月可昭。先帝曾以千金百美相赠,皆不能邀您入仕。代王自知金银财宝、鲜衣美婢均非君子所好,更何况是世间大贤,才特意让张武每日前来以一颗赤子之心相求,望老人家垂怜天下,相助代王。”
这个东市卖瓜的破落老农,正是秦朝的东陵候召平。秦朝被灭了以后,他便隐居于长安城以东的这个小村庄里,以卖瓜为生,穷死饿死也不愿归顺刘邦。
召平放声大笑:“硬不成就来软的,软不了就来拜的,刘邦的儿子好志气啊!”
“召大夫……”张武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肩膀上搭过来的一双大手所阻止,回头一看,竟是那张熟悉的俊脸。
“你怎么……”吕后每天都派人前去金华宫,美其名曰是探视外甥女吕姝产后的情况,实际上就是监视代王的一举一动。他究竟是怎么逃过那些严密的眼线,逃到这里来的?
刘恒微眯的眼眸里带着笑意,修长的食指轻点在唇边,遮住了魅惑的唇线,却掩不住天生耀眼的贵气。
他轻轻地拍了拍张武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一道走到竹寮旁的瓜田里,拉起衣摆,大腿一跨竟越过了篱笆,踩进了瓜田。
召平自从归田种瓜后,对自家的瓜儿就好似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百般呵护,细心照料,故此才种出了闻名长安城、让人趋之若鹜的“东陵瓜”。
张武隔着篱笆着急地左右张望,连忙阻止调皮惯了的主子,“你……快出来,要是被召大夫看到了,我们这辈子也别想再来求他了!”生怕惊动了竹寮内的主人,他连声音都不敢放大。
奈何主子玩心大起,撩起衣袖蹲了下来,大手左摸摸右摸摸,还不时敲敲瓜身,倾听声音清脆不清脆。
“嘿,武子,你说是左边这个甜,还是右边这个好?召平几天不上市集,城里那些贪嘴的人都快急疯了,若是我们偷上几个去东市卖,搞不好能换一车白银回来!”真是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张武一手扶额一足跺地,对主子性格了然于心的他,只求刘恒说说笑而已,千万别动手啊!
但是上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祈求,刘恒的星眸一转,眼光落在了一个圆润碧绿的瓜儿上,顽皮的舌头在嘴角边上一舔,咧嘴笑了,“嘿!乖宝宝,就你了!”说着,弯腰向前,魔掌伸向那色美香甜的瓜儿身上。
呼啦一声,紧闭的竹门猛地打开,召平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边跑边喊:“谁敢摘我的瓜,老家伙我就跟他拼了!”
刘恒的眼睛露出得逞的光芒,嘴边挂着邪魅的微笑,“看来咱们是偷不成了,只好向主人买咯。”
终于等到召平出来的张武喜形于色,拱手行礼,“后辈张武见过召平召大夫!”等了三天,守了三天,也吃了三天的闭门羹,他终于看到了东陵候。
召平重重地哼了一声,也只扫了他半眼,撩起衣袖直往篱笆冲了过去,“哪里来的小子,不识好歹,老夫的瓜是你随便摘的吗?”
刘恒大手摸着地上的瓜儿,完全不把老人家的责骂放在眼里,“这瓜在地里都熟了好几天了,再不摘就错过了最美味的时候了,在下不过好心,勉为其难为老人家吃几个罢了。”嘴唇微瘪,星眸闪烁,说得好不委屈和无辜。
召平跨过篱笆,一把将刘恒推开,斥道:“我的瓜烂死在地上也不关你的事!”
“老人家,瓜熟蒂落乃为天道。采而啖之,在其最美味的时候享其滋味,是对美食、对种瓜者最大的尊重。任由本该成为桌上美食的瓜儿烂在地上,不仅枉费了瓜农的用心,更辜负了苍天和大地的恩宠。您说是不?”
召平回头,看向眼前这个俊美谦恭的年轻人,眉眼间勃发着坦荡和磊落;鼻挺眉峻,蔚然中透着正气;双目如炬,繁星坠地也不过如此。虽然此刻穿着的是粗布麻衣,用料、针线甚至没有张武的劲装矜贵,但那一身的贵气却紧紧地攫住了自己的目光,无法转移!
“你……”召平觉得自己的舌头好似被人揪住一样,竟说不出话来。
刘恒继续道:“应天道、顺天理,则万民生、社稷稳,天下才能安定!前朝君主无道,暴政苛法,乃逆天而行,自招陨灭。大汉应命而生,高祖皇帝称帝以来南征北讨,薄徭役、轻赋税,万民得以休养生息,此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召大夫胸怀天下,爱民如子,难道就不想国富民贵,天下太平吗?”
字字铿锵,如雷贯耳!
召平怔怔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当年在秦宫内巧舌生莲的雄辩之姿,耳朵里只有刘恒不卑不亢的言语,“先帝有志未酬而崩天,新帝仁厚之心被奸人所利用,难道召大夫就甘愿因为门户之见而任由黎民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吗?”
“你!”召平指着他俊秀的脸庞,满腹的话竟吐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刘恒躬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恳切地道:“东陵候赤胆忠心,坚如磐石,在下不愿毁了您坚守的忠义之名,但求您能对天下苍生尚有半点怜悯之心,为新帝指点迷津。”
半晌之后,召平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谁?”
他暗自猜测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这气魄、这胸襟,这气质,恐怕是当年的萧何、韩信都比不过他三分。
刘恒毕恭毕敬地回道:“在下代国刘恒。”
第19章 夫妻()
那边厢,金华宫中正人仰马翻。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个放浪不羁的主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宫中乖不到几天,竟然又和贴身护卫张武不知道去了哪里逍遥快活!
刚刚太后派来的宫人准时到金华宫里问安,左顾右盼却看不到代王的身影,仔细追问了好一会儿。薄姬心虚无言以对,幸好有代王妃吕姝在前挡了一把,说代王因为新添麟儿而欣喜若狂,昨夜与近身的几个护卫多喝了几杯,至今宿醉未醒。
宫人还想入宫内一探究竟,却被吕姝厉声喝止:“王子内殿岂是你这些宫人随意入内之地!”说着,便板起脸唤来左右侍卫将无礼的宫人给轰了出去。
薄姬忧心忡忡,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样而得罪了吕后。吕姝柔声安慰道:“夫君不过是玩心重,出去浪荡半刻便会回来。何况家中两名孩儿尚且幼小,他怎么会不顾而去呢?”
虽说如此,薄姬还是免不了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才在吕姝的劝说下,由侍女护送回房休息。
等薄姬走了以后,吕姝才敢露出愁容。今日一早,张武和刘恒先后不见了踪影,身为妻子的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吕后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在刘恒的心中,她吕姝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即便是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现在,她也没敢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刘恒一到及冠之年,吕后便将刚刚及笄的自己指给了他,当时自己羞怯难耐,别提心中是有多高兴!在先前的宫宴中,她便见过这个分封到代国的四王子。他卓尔不群的风度,俊逸的笑脸,就像一颗种子跌落在芳心上,疯狂地生根发芽。只要他一个回眸,她便心跳加速,笨拙地无法言语。
大家都说他的母妃在宫中无宠无势,分封之地更是远在毗邻匈奴的代国,偏守一隅,成不了大事,要争夺王位就更是无望。嫁给他只怕会跟着在代地受苦,还要日夜防备匈奴的进犯。
但是她无所谓,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为他生儿育女,共守一生,她此生诸愿已足。未料想,出嫁前皇姑母将自己召入椒房,教导的不是为妻之道,而是让她成为夫君身边的一枚棋子,时刻汇报代国的一举一动。
他接受这桩指婚原因,只因为她头上的吕姓?!
皇姑母的话,她不敢不从,更何况她的家人全都在长安,在皇姑母的手上。她学不会吕家人的百面玲珑,也不像吕婠那样工于心计,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战战兢兢地成为了自己喜欢的人的妻子。
庆幸的是,成亲以来,刘恒对她是相见如宾,还连连生了两个儿子。虽然他经常在无忧坊这样的烟花之地流连,畅游山水喜欢广交布衣,行踪不定,却从未有过纳妾之念,让她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