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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至今,懒惰如长歌,这是第一次,与尹简亲自对话。
然而,只言片语并非纸短情长,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来不及挣扎,便令尹简与死神擦肩!
“皇上,发生了什么事?”尹诺察言观色,情急问道。
尹简眼前猛然一黑,七尺身躯险些跌落,莫影和高半山左右搀住他,急声叫道:“皇上!”
尹简薄唇阖动,发出破碎的弥音:“皇叔,长歌她……她死了……”
闻听,尹诺脸色大变,他慌忙从尹简手中抢过信,出声念道:“夫妻之约,从此作废。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孟长歌绝笔。”言毕,他脑袋亦轰地一下,完全空白,他频频摇头,“不可能!长歌那孩子最喜欢口无遮拦乱开玩笑,她怎么会……”
“去宁州!立刻!马上!”尹简陡地推开左右,步伐凌乱地朝外冲去。
莫影紧随其后。
“王爷,您快劝劝皇上啊!”高半山简直急疯了,尹简龙袍未换,情绪失控,若这般慌乱出宫,必将引发满朝动荡!
尹诺强忍悲痛,大步追出。
孰料,尹简刚出含元殿,一名大内侍卫自宫门方向疾奔而来,“启禀皇上,宁州又送来一封信!”
尹简步履骤停,却在一瞬呆怔后,陡地踉跄后退,他双目泛起猩红色,漫过喉咙的每个音,都似烈火焚烧着心脏一般灼痛:“拿走……朕不看……”
“皇上,兴许不是报丧……”
“掌嘴!”
尹简凄厉一声喝断,莫影惊骇万分,当即“啪啪”自打嘴巴,再不敢乱说半个不吉利的字!
侍卫见状,赶忙行礼告退,不过刚转身,便被追来的尹诺唤住:“把信拿来!”
侍卫为难:“王爷,这……”
尹诺直接拿过信,挥手示意侍卫退下,而后低声说道:“皇上,先别悲观,或许长歌只是在与皇上赌气呢?凭皇叔对长歌的了解,她若真命悬一线的话,是不会大张旗鼓告诉你的。”
尹简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封信函,喉结艰难滚动:“可能么?”
“看看便知。”尹诺快速拆阅,却只看了一眼,便惊喜大叫,“皇上,好消息!”
尹简劈手夺过,但见信纸上画了一只乌龟,释义是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祸害遗千年,你不死小爷不死!若想小爷归京,留下三公主与黄权两条命!
“咳……”尹诺虚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与尹简密语:“这丫头太猖狂,即便没死,这下也该死了!”
然,尹简唇角轻扬,竟是露出一个绝地重生的笑容,他缓缓收起信,并仔细放入袖袋里,方才回了句:“没想到除了字丑,画更丑。”
音落,他朝尹诺抱拳,表示无声的谢意,尹诺忙弓腰回礼:“皇上慢走,臣恭送皇上!”
午时一刻。
畅通八方的城门口人来熙往,络绎不绝。
尹简如期离京。
官军开路,百姓退居三舍,二十骑快马东出汴京城,开赴江南宁州。
骑驴踏歌的少年刚刚入城,见此声势,匆忙避让一旁,她无意抬起的凤眸,越过簇拥的侍卫,定格于其中一张刻骨容颜。
马蹄声去尘飞扬。
她沉默转身,目送他与她,擦肩而过……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27 红妆承君意(1)()
人烟散尽。
她久望东方,身姿伫立成霜。
旁侧,神医师傅的笑容意味深长:“方才那人,你认识啊?”
她缓缓收回目光。精致的人皮面具,隔绝了与世间一切联系,亦将情绪悄然掩藏。只是眸底隐隐浮现的水光,令她一刹无所遁形。
入城的路就在脚下,她双腿却重如山峦。
“歌儿,你回京目的不就是他么?怎么把人放走了?要不师傅替你追回来。”
“不必。”
长歌垂眸,淡淡扯唇:“我的目的是从他手中抢人,并非叙旧。而宫中无主,正好方便行事。”
神医师傅深深蹙眉,“你们好好谈谈不行么?非要明争暗斗败光感情么?”
“师傅,你不明白。”语落,长歌阔步而行。
神医师傅嘟哝了一嘴“当心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后,只好牵驴跟上。
当初离京时,尚是夏日,归来竟已是深冬。
长歌边走边看,熟悉的街景一幕幕从眼前而过,仿佛归去的人和事,只留下斑驳的痕迹。无论这天下姓什么,汴京城,它始终屹立在这里,不动不摇,不哭不笑;它冷眼看苍生,看世人贪嗔痴恨,看千百年来白驹过隙,红尘滚滚。
寻着记忆找过去,当日的四海客栈,早已不复存在,断垣残壁和被封禁的整条巷道,就像一只无形的利爪,掐住了长歌的喉咙。
她想像得到,那一夜钱掌柜与所有死士被诛杀的惨烈。
她仰头阖目,片刻后,转身慢步离开。
神医师傅在旁叨叨:“歌儿,现在去哪儿啊?直接入宫么?大白日的,皇宫怕是不好闯吧?”
“易容闯宫是找死,真面目又会暴露,尹简很快便会赶回来,那么一切计划便会泡汤。”长歌冷静地分析形势,“我需要先找一个人,打听清楚三公主的处境,然后再从长计议。”
太师府。
月上中天时分,宁谈宣拖着一身疲惫回府。
管家请安后,附耳低语:“大人,今儿下午有一人来寻您,模样是生面孔,但脾气古怪,非说您欠了他银子,请您亲自去隆昌客栈还款。”
宁谈宣一怔,“多大年纪?姓甚名甚?”
“有三十岁吧,姓名不知,那人不肯说。”
“为何古怪?”
“那人说京城有名的酱香饼师傅被大人收进了府,扫了他吃酱香饼的兴致。”管家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道:“奴才感觉,那人好像是……”
宁谈宣即将跨入大厅的步子渐渐停止,他觑起的墨眸聚起一束暗沉的光,“你的感觉没有错。”
“是。所以奴才未敢怠慢。”管家腰身又弯下去一寸。
宁谈宣默然一瞬,回身朝外走去。
……
隆昌客栈。
长歌用过晚膳,又继续练功打坐。
当日在济云寺,熬过三日解毒之苦后,原本还须闭关十二日,用来恢复武功,但长歌心系尹灵儿,实在无法集中精力,神医师傅只好陪她北上,快马加鞭返回汴京。
“歌儿,你虽已解毒,但切莫操之过急,受损的身子是不容易恢复的,需要天长日久的疗养,心态尤其重要,明白么?”
“师傅,这番话您都唠叨十几日了,我全明白!我知道您是借中毒的事想让我放松心情,以免将来真正的死因是郁结于心,但是……”
“别但是,师傅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只要你不再忌恨小锤子……”
师徒二人正说话间,门外突然响起一个男音:“屋里的大爷,宁某人已到,请开门一见。”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28 红妆承君意(2)()
门开,宁谈宣官袍未换,如玉俊颜布满风尘,眉眼间却蕴藏如春笑意。
长歌倚在门上,神色恬淡慵懒,“虎穴易进,留不下二两肉却难出。大人最好慎重考虑。”
宁谈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陌生的五官,他唇角勾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便牡丹花下死,宁某做鬼也风流。”
闻言,神医师傅当即不悦:“哪里来的轻浮小子?休得放肆!”
这番中气十足的叱责,令宁谈宣吃了一惊,他目光越过长歌,望向里间坐在藤椅上,正提着酒壶,怒目圆瞪的老头儿,“这位是……”
“我师傅。”长歌答他,而后凤眸轻挑,带有几分嘲弄的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宁谈宣喉结动了动,一脚跨入门槛儿,走到神医师傅面前,弯腰拱手,客气有礼的道:“在下宁谈宣,不知师傅在此,胡乱玩笑,宁某知错,还望师傅海涵见谅!”
长歌关上门,缓缓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
神医师傅仰头灌了一口酒,方才冷冷的道:“老头儿一介匹夫,可受不得堂堂太师的大礼。”
宁谈宣不禁尴尬,“师傅,您……”
长歌见状,扯一把宁谈宣手臂,“我们坐下谈。”然后又看向神医师傅,略带无奈的口吻:“烦您出去帮我望望风,成么?”
神医师傅摇头,“那不行,万一……”
“不会的,宁太师是我大哥,他不敢,也不会对我怎样的。”长歌直接打断老人家的猜想,就算她武功还未完全恢复,对付一介文臣,亦不在话下啊。
神医师傅只好走人,但一记警告的眼神,令宁谈宣怵了怵,他赶忙又是鞠躬又是保证,待人出了门,方才面色一松,低声问长歌:“真是你师傅么?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我们并不算正式的师徒,但我的武功有多半是师傅教的。”长歌解释一句,斟茶递给宁谈宣,淡淡道:“师傅爱护我,若有得罪的地方,倒是请宁太师切莫计较。”
宁谈宣接过茶盏,墨眸浮起不悦:“方才称我为大哥,这会儿又与我保持距离?孟长歌,你我之间若真沦为陌生,你又何必寻我?我又何必赴你之约?”
长歌看着他,唇角勾起似是而非的笑,“哪家的大哥可以在危险时,毫不犹豫的拉人垫背?宁谈宣,我原谅过你一次,不承想你会给我第二次惊喜!”
宁谈宣懵神片刻,才算明白长歌话中深意,他神色不改,慢条斯理地搁下茶盏,凝声道:“长歌,不论你信或不信,你孟长歌的命,不仅尹简珍视如宝,我亦是。政局博弈,拼的是谋略,尹简叔侄欲置我于死地,我若不反击,便没有你我今夜的会面。我心知尹简定会护你周全,所以才……”
“呵呵。”
长歌禁不住冷笑,她右腕翻转,猛然一掌劈在宁谈宣肩头,宁谈宣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口中腥甜喷射而出,面色惨白一片!
“我孟长歌最恨被人利用,成为旁人争斗的棋子!宁谈宣,小爷从不怕死,也向来瑕疵必报!”
卷四:凤凰台,浮生九重——29 红妆承君意(3)()
宁谈宣抬起右掌,吃力的按住左肩,重伤之下,他几欲爬起身,却异常艰难,殷殷血迹顺着嘴角留入脖颈,他大汗淋漓,气息堪弱。
长歌居高临下,姿态冷睨,她含恨的目光,仿佛一记冰冷的耳光,粉碎了宁谈宣求生的**。
他费力的扯唇,发出凉薄的音,“我承认,我是利用你来对付尹简。我的道歉,你……你不屑要,那么与其将来死在尹简手里,不如……不如我的命,现在便交由你来了断。”
长歌笑,语气不无讥讽,“一朝权臣轻易求死,若非懦弱,便是阴谋!”
“呵,呵呵……”宁谈宣听之,惨笑不已,“我纵横官场十几年,虽非武将气节如天,但贪生怕死亦非我风格。至于阴谋,你大可放心下手,我的人一个也没带出来。”
“为什么?”长歌蹙眉。
宁谈宣道:“你易容来寻我,必有重要之事,且不愿泄露行踪,我若有所准备,尹简的人便会立马盯上我,如此岂不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好一个替我着想!”长歌一瞬内心五味杂尘。
宁谈宣墨玉瞳孔渐渐染上薄雾,他轻声说:“孟长歌,我千错万错,一命抵过,够了吧?在你杀我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话:尹简可曾利用你?你又是否如伤我这般,伤过尹简?”
长歌的软肋轻易便被拿捏,她死死盯着宁谈宣愈发苍白的脸,从牙关挤出四个字:“与你无关。”
“好。”宁谈宣缓缓阖眸,鲜血在口腔中肆虐,他喑哑而道:“动手吧。”
长歌背转身子,右手握拳堵在嘴边,翻腾的情绪令她双肩隐隐颤抖,“我来汴京的第一日,你曾背我去过客栈,我被太后治罪,你曾鼎力保护我,不论我如何混账任性,你总当我是小祖宗。宁谈宣,我不会杀你,只是今后,亦不会再与你亲近。”
宁谈宣咬牙:“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长歌回身,眼神冷冽,“尹简即位一年,势力不断扩张,今日的朝堂已不再是你二人平分秋色的局面。我若与你情份依旧,只会让尹简加快诛杀你的步伐!”
“既然败局已定,又何必在乎迟早?”宁谈宣唇角轻扯,灰败的眼中复又燃起火焰,他道:“长歌,我换一个问题,希望你回答我。”
“什么?”
“你会像保护凤寒天那般的,不顾一切的保护我么?”
“不会。”长歌干脆利落,不带半分犹豫,“你们不同,你是有退路的。尹简为君,你为臣,臣子向君王低头,并不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