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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府面子被驳,枯枝样的手在半空哆嗦着,每根手指的骨节处都吊着几个镶金点翠的硕大翡翠指环,食指颤颤巍巍指在半空:“你……你们,简直是反了你们……”声音尖细,带着一点儿浮若游丝的底气。嘴上的胡子也因恼羞成怒而歪斜得更很些。
南月与完颜旻此刻紧收着腹息,大气不敢出地贴在床板下。
“报告护法,什么都没有!”
“秉护法,都找遍了,没有女贼的影子。”
“报告,没有!”
几个属下片刻聚齐,异口同声地说没有线索。那领头护法聂欢眼里闪过一丝透着狠的气急败坏,挥手道:“走!”
一行人兴师动众地来,留下一地狼藉迅速离去。
南月呼地松一口气,小心无声地将身体落在地板上。
合着是他们两人看错了门牌又被人尾随,差点让这歌女做了替死鬼。
完颜旻也随着悄无声息落下,脑中思索着一路上发生的诡异事件。
先是在路上,继而在妓院,尽管两拨人的装束手段不尽相同,目标却很显然都是冲着南月。从昨夜那伙人的行刺时间来看,整件事的幕后操纵者,必和宫里有莫大关联。
聂欢一行走后,那歌女娇滴滴扑到知府怀里,哭得一场梨花带雨:“大人,您可一定得为沉香做主呢,那群人分明就是连您的颜面都不顾,这般欺辱奴家。”
床底下的南月不禁瞪大了眼。刚刚还与虎狼斗勇的女子竟转眼成了娇弱美人儿,哄得那知府一愣一愣。
“沉香啊,你等着,本官一定给你讨个公道回来。不能让我的小美人儿……白白受了这等委屈。”说着就往女子白生生的脸蛋上掐去。
“哎——”那女子缓声着,不着痕迹地拨下自己脸上的糙手:“今儿这浣花楼可不怎么太平,爷就不回去看看,可是上头出了什么事儿。”声音依旧娇软,脸上早已没了泪痕。
那知府收起一脸色相,阴沉沉放出一句:“你倒是提醒了本官,上面早说让最近严加防范。”
却又十分不甘心就此回去。与那沉香好一番推搡恩宠,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沉香送走知府,紧闭了房门。转回身来的时候脸上再也不是那副柔弱依依模样。浓重脂粉下的面容原本十分精致,只是此刻透着凄艳的荒寒。
歌女沉香,竟周身散发着森森冷意。
南月将眼光瞥向床外,见一双素净龋刃⌒呐跗鸬厣系睦蓟ú腥铮薏黄嗔沟赝督慌匀甲畔懵谥心钅钣写实溃
“都去了吧,到这沸火里煮一遭,也可洗净生时沾染的罪孽。再生时投到那幽谷荒山之外,休再贪图人室温暖。”
一簇簇花瓣被投进去,边缘痛苦地抽搐卷折,如入火的白蝴蝶。
忽然似感受到南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半敛的眸子倏然打开,立时从床头刀鞘里抽出一把匕首:“谁在那儿!”眼底透着警惕与杀意。
“别动。”完颜旻轻声嘱咐南月,一个翻身从床下跃出,登时与女子厮打开来。
那沉香本负了伤,虽持着匕首,却被完颜旻赤手空拳招招逼近。
完颜旻知她实力不敌自己,只是一只手负于腰后,用一只右臂来作抵挡。出手潇潇,一身白衣飒飒翻飞。
沉香出手招招狠厉,却被他尽数化解于无形。几个回合不敌,被完颜旻抓住纤足,撂倒在地。
“在下只是机缘巧合于床下避难,无意伤害姑娘,请姑娘莫再过多纠缠。”
声音如玉,沉香被惊到,抬起眸子细细打量眼前不费吹灰之力便折了她武功的人。
玉冠墨发,一袭白衣落落,腰身修挺,眉宇之间尽是疏朗之气。星眸似不染人世烟尘,又像是不曾为任何人停留,冷冽清寒里透着天生的温雅高贵。
女子下意识扶了扶凌乱的衣襟,眼中寸寸慌乱不得遮掩。想起方才打斗中他抓着自己足踝的瞬息,不禁面红耳赤。
“姑娘生得这天仙般模样,又是菩萨心肠,何苦为难我兄弟二人。”了无正形地嬉笑调侃,恰是南月已从床下出来。
那沉香又是一惊,瞟南月一眼,嘴角立时挑起一弯酸涩的冷笑:“这位小姐明知沉香非善类,又何故作‘菩萨’二字来调侃。”
南月知被她识破,也不掩饰,眉眼弯弯看着那地上的残花解释道:“对零落成泥之物姑娘尚且这样爱惜,可不是菩萨心肠?”
沉香闻言深吸一口气,轻狂肆意地笑道:“哈哈哈,姑娘所言不错,沉香恰已是零落成泥之人,一生只与这薄命兰草惺惺相惜,又有何不可?”只是语气里婉转了万千酸楚。
“头脑颖慧,功夫又不差,大好年华为何偏生沦落红尘?”完颜旻眼底无多余颜色,平静冷漠的一句话,直刺沉香心口。
女子捂着越发作痛的伤口狠狠瞪着完颜旻:气息不稳地悠悠道出一句:“不是所有人……生来就可像公子一样……”
“呃……”轻微抽搐了一下,费劲挤出没说完的几个字“……选择,不染纤尘。”
说罢头低低地垂下,满脸是汗。
南月见状忙从怀里掏出一包止血散给她伤口处敷上,严肃嘱咐:“你别动,这虽是普通剑伤,处理不好也会要人命。”
沉香在南月给她敷药的间隙,仔细打量这小女儿容颜,见南月即使一套男装,依旧可见唇齿明媚动人,不觉心下伤感。唇色苍白地挤出几个字:“有幸生得徳善命,何故苦作稻梁谋。”
她仰着头,瞳仁涣散,不知是作责问还是呐喊。
第三十一章 林场()
南月听她这样说,心底起些微波澜,只是看她一眼,并不答话,接着帮她上药。
完颜旻却丝毫不给情面,淡淡道:“淤泥累裹,菡萏始出;沸汤千滚,真茶逾酽。姑娘既生于演城,当知上好的沉香木,从来不惧泱泱乱世的浮流。”
话音既落,挥袖出门去。南月替沉香收拾好,也急忙跟上。
二人刚踏出幽兰苑的门槛,只听沉香在身后虚弱而竭力地叫道:“你们今日不杀我,就不怕我明日去通知林场。左面有陈痂,小姐可不正是他们要找的人?”声音有怒意。
完颜旻心下一惊,顾虑地看着南月的脸。
南月却回头莞尔一笑,冲沉香撂下一句:“我打赌,你不会。”
出了门转弯一抬头,才发现隔壁对角就是茯苓苑。门牌上木刻的兰花与茯苓花花型确实很像。
“你就那么自信那位沉香姑娘不会把我们供出去?”完颜旻冷声道。
“你就对自己那么不自信?”南月机巧地反问,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
不去管完颜旻是否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的意思,南月脸色谨肃起来,摸着自己的脸幽幽道:“为何我这张脸,无疤的时候就遭祸患,生出一道疤来,却还是煞气不减。”
完颜旻看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径直走到梳妆台处,对南月道:“你过来。”
“做什么?”南月疑神疑鬼靠过去。
“闭上眼睛。”声音不容置疑。
“搞什么名堂。”嘴里嘟哝着,还是照他说的把眼睛闭上。——她折腾一天,此刻有些累了。
南月闭上眼睛后,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地打架,竟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东方既白。
“睡醒了就出发。”完颜旻一袭白衣靠在窗前,侧颜俊朗,被晨曦映了一脸金黄。
“去哪儿?”南月迷迷糊糊地道,胡乱揉揉眼。
“自然是去他们口中的林场和关荣道。我们身份已经暴露,必须尽快查明真相。”
“一定是那个周旋。”南月没好气地来一句。
“什么?”
“我说周旋啊,绝对是那个老狐狸看出了什么,兴许我那日前脚刚出了内务府,他后脚就去找什么大人物通风报信了。”
“那我们这就去那位大人物的老巢看看,看看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多少人在偷天换日。”
“等等,我的脸……怕是又会惹来麻烦。”南月想起一路都是自己在拖累。
“你出门前不照镜子的吗?”完颜旻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径自走人。
“有什么好照的,你都说过我是丑八怪……”小声呢喃着,还是不经意往镜子里看了一眼,惺忪的睡眼立刻睁大,不相信地往左脸上掐一把,却摸到一层近似动物皮革的糙滑触感。
回头发现身边人早就不见踪影,急急忙忙地追上去,嘴里大喊着:“完——彦文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会易容术!”
南月一路上不停地触摸自己脸颊,兴奋异常地上窜下跳。
二人一路打听到了林场。只见丘壑并起,满山的树木蓊蓊蔚蔚,棵棵粗壮挺拔。有些老树甚至盘根错节,在地上看,枝叶交通蔽日,颇有古林风貌。
“演城果然名不虚传啊。不过如此盛产树木的地方,居然没像其他地方一样出现‘树霸’,也是奇了。”南月抚摸着一棵千年老树,津津称道。
“何为‘树霸’”?完颜旻不知她所指何意。
“你还是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孤陋寡闻哪!”南月调笑他,这次没用“深闺闭塞”来形容已经是给了完颜旻十分面子。
“矿霸、煤霸你总听说过吧。所谓‘树霸’呢,也完全是一样的道理,你看演城到处都是好树,居然没有黑心商户开设私人林场,非法招募工匠,只有这一个官家的林场。你不觉得此地民风醇朴吗?此乃何其幸事。”
听到“民风醇朴”,完颜旻千年不变的脸上居然出现一抹浅笑。任何一个帝王在听到天下昌平的时候都会不由得心生慰藉吧。
一个君王看自己的天下,和一个木匠看自己作品的眼光,虽有天壤之别,却亦有共通之处。至少在刮去种种功名利禄后最底层的那份幸福感,是一样的。
看山中伐木者、运木者,以及制半成品的刨花上漆者,都神态安详,工作井然有序。
忽然,南月拉起完颜旻袖口道:“快躲起来!”
二人飞身上树,藏匿在一棵榕树的树冠之上。
榕树是平凡树种,生在一山的珍贵异树中毫不起眼,却也因此苟活了万年,生生不息。
“喏,那个不就是昨夜挑事的什么狗屁护法。”南月指着一个带鹰脸半额面具,穿青灰护甲的人道。
完颜旻仔细一看,确是昨日被知府呼作“聂护法”的贼首。
那聂欢四处兜察了一遍,见各个环节的工人都并无差错,才带着昨日那帮武士小心翼翼上了一个隐蔽山头。
南月正着急,不多时又见他出来。只是这次,身后多了一批运输工匠。
南月与完颜旻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开口:“跟上。”
二人使轻功行在前面,提早到了林场与关荣道之间必经的路口。林场运往各地包括皇宫的各种木料,都必然会经过这个岔口。
两人匿在隐静处安心等待。时值近午,日头越发毒烈,山里偶尔回扬着一声不知名的鸟叫。
渐渐地,前方坡地若隐若现出现密集人影。正是方才那帮从小山头出来的工匠。几人一伙护着一辆高车,上面满满堆得都是木料。
只是不见了聂欢。
第三十二章 诡夜()
“押送这批木料的人不是聂欢。”南月仔细盯着那辆高车,确认那领头护法不在其中。
“那也跟上,看这批木料都是送到哪里。”
两人无声无息从空中跟着那群工匠,停停走走,行了好长一段。
高车行至一个岔道口处,隐约可见前面有几个官兵样人招手拦车。
负责押送的头目似上前堆诿摆笑,协商一番后车子大摇大摆地通过,拐进了右边的岔道。
“如我所料不错,右边那条岔道必是通向京城去的,运送的就是宫中修缮和练兵场所需的木料。”南月猜测道。
二人上前看那路边的目标,上面清楚写着“巷道”。
巷道是通往京城之路无疑。
完颜旻止住南月道:“不用跟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坐等聂护法的车来。”话语间成竹在胸,斜眉微挑。
于是两人还回到关荣道的入道口,继续蹲守。
一辆辆高车鱼贯而出,都是自林场驶向京城。
日影渐移,转眼已至黄昏,完颜旻脸色随着夜幕降落,越发黑一层。
“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新线索。”
没有答话,只是摇摇头,似在隐忍着什么。
正当时,却见火光飘忽,明晃晃的金黄和惨败月光映在一个人脸上,正是聂欢。
所谓百日行人面,夜间作鬼神。
“如此看来,他们白日运送的十几批木料都是掩护,现在才是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