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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在南月面前,却是一针一线都成了多余。顿觉羞辱,指甲狠狠嵌进肉里。
不作刻意打扮是南月的习惯。自己又看不见,穿那么复杂给谁看。
然而,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世间女子绝大部分的痛苦都是来源于根本无人关心的自我欣赏与自我怀疑。南清雪此时正陷入这样的痛苦里。
但接下来看到的景象令南清雪面生扭曲的一笑。
痴帝完颜旻畏手畏脚地藏在南月身后,两手紧紧抱着南月胳膊,眼角有见生人的怯露。
面色苍白而显病态。
偶然穿得讨巧又怎样,生就带来的丑陋是永远遮不住的;入宫为后又怎样,还不是要守着一个痴皇傻帝寂寂终生。
嫉妒与嘲讽不知如何相处地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脸上,令南清雪原本十分出众的脸有些喜感。
南清雪生得不差。
毕竟是相府嫡女,北冥第一美人。
杜宛若看到南月一袭素衣惊了众人眼,心里也不是十分畅快,但转眼注意到南清雪脸上神情,嘴角高兴地扬起。
哼,落雪芙蓉,装什么假清高,还不是连自己丑陋的庶妹都没有敌过。何况……
这样想着,下巴高高扬起,不禁对身旁丫鬟脱口而出:“看到没有,那边打扮的像圣女一样的相府大小姐,要不是大婚前夜被外面的野男人破了身,岂会沦落到今日连个丑凤都不如的地步。”
“小姐,你说什么?!”丫鬟吃惊地问道。
杜宛若闻声脸色大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瞪了自己丫鬟一眼道:“我什么也没说!”
立刻又摆好姿态,眼神正经向着前方。
端坐在杜宛若斜后方与世无争的静嫔苡兰,一双从来不起涟漪的清水眸子始终安安静静,脸上挂着清淡的笑意。
整场夜宴,各家的夫人小姐无不争奇斗艳。小姐们或是天然的争强好胜,或是为吸引意中男子注意,夫人们则是要装点门面,炫耀家底。
座中只有三名女子依旧只是平常装束,凤榻上的南月,西彝的和亲公主——白妃白听影,还有就是隐若无形的静林苡兰。
虽然亲手操办了整场宫宴,也不见居功半分。
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坐于一隅。
第五十七章 夜宴(四)()
待全部府邸的宾客皆落座后,南清云才心不在焉地从最不惹眼的角落挤进场内,无声息地坐在南清雪旁边。眼神缥缈落在了四妃坐榻处,极淡无地游移到粉黄衣襟之上。
水映橙猛得一抬头,与他似冰如火的目光相遇,刹那间避开来,脸色在白红之间来回不定。
南清云收回自己无处安放的目光,自嘲样笑着给自己倒杯酒。
南月早已注意到大哥入场甚晚,清云与水映橙并不明显的闪电光火皆被她收入眼底。
南清雪此刻正为被南月抢了风头而心中郁闷,手里狠狠蹂躏着腰间羊绒宫绦,不停寻找自己可以胜过南月的理由。渐渐地,脑子里又开始充塞着今日一整天那些年轻公子哥儿见到她时眼里流露的惊艳,以及众女眷的恭维。
又刻意地盯着南月脸上的疤看了良久,心情竟逐渐缓和过来。
庶女终究是庶女,在南府,又笨又丑的南月永远只配做她南清雪的陪衬。哪个男人会喜欢这样一个有面疾而且从小性格古里古怪的下贱女人。只有她自己,才是北冥第一美人,是高高在上的凤凰!这样想着,嘴角不禁牵起高傲而沉险的弯度。
南清雪心思平复些后,高高在上地端起一杯茶水,正欲送往嘴边,猛不然发现自己眼前似多了一层阴影,视线不似刚才敞亮。
扭头看去才发现南清云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旁,手中茶水惊讶之间洒了许多,低声叫起来:“哥你吓死我了,你怎么现在才入场,爹找了你许久。”
南清云只是一杯接一杯淡淡饮酒,并不打算回答这个妹妹的问话。诉及心事的话,南清云倒是更愿意对南月多说一些。
这个异母所生的四妹妹一点儿不机灵不聪明,从小到大听他说一些少年烦恼时也只是傻呵呵在一旁笑。但这样的呆顽倒让南清云觉得颇为踏实。
他相信南月是懂他的话的,即使她从来不发表意见。他起初很疑惑她到底懂不懂,可是他们都长大一些,南清云越来越愿意肯定南月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喜欢说话。
当然,他并未把这发现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母亲。
彼时凤榻上随意坐着的南月四下晃晃脑袋,发现宾客已经到齐,半睡不醒地冲颜如玉使了个眼色。
女眷们对皇后这幅模样还是有些惊讶的,但都碍于自家老爷的颜面不敢说出来。倒是朝臣,对南月的无规矩无礼仪早就习以为常。
一件事情只要重复多次,足以使任何人见怪不怪。
与其改变自己不如改变他人。何况前者提心吊胆换来的取悦最终都只会是绝无例外的失去。
颜如玉会意,向手下小太监招呼了几句。
不多时,一众舞娘簇拥着一名伶柔柔袅袅飘忽到留音台中央,献上暖场的舞蹈。
夜宴质量很高,确是应了耶律明修那日在朝堂之上的提议,歌舞美姬俱佳。
场面热闹开来,太太小姐丫鬟们小口细品着茶点,开始唠女人们在一起永远也唠不完的闲话。儿女婚嫁、各宅逸事,自己家和别人家的七八琐事,什么都能说,每次见面都要说,从来也不觉得厌烦。
舞娘个个冰肌玉骨,如花容颜窈窕腰肢,绫罗霞帔随着舞姿大大方方舒展开来,美艳绮丽绽放在台面中央,胜过了御花园最娇妍的花朵。正是烟罗曼曼柔风挽玉带,柔姿袅袅水袖乱长空。绝妙舞姿惹得人眼花缭乱,心神荡漾。
赫连拓陶醉品着酒,看得极为入神。
耶律明修亦是十分得意,如探囊得手般傲慢阴诈地看着眼前舞蹈。把酒杯的姿势亦显示出大势在握的绝对自信。
一舞跳毕,赫连拓缓慢地打着节拍击了几声掌,口里连叫道:“好!好!好!”
众人看着西祁太子的独角戏。
赫连拓继续缓声到:“歌舞妙绝,足见北冥待客诚意,我西祁此次前来,亦是决意与天朝修好。”
诸臣寂静,都放下手中酒杯食箸,听他继续说下去。
只见赫连拓朝毫无拘束地干一杯酒继续朗声说道:“皇后娘娘盛情款待,赫连拓岂可辜负美意。我西祁此次前来,亦有重礼呈于阙上。”
说着朝下人示意。
众人只见两个西祁装束的下人抬着一方矮贡桌,上面一束段状长条物什不知是什么东西,被一精致洋红锻布盖着。
举座惊疑。
几个上座的大臣老眼里已现深晦意味,欲观其行。
西祁太子一番话说得极为有礼,明耳人却一招听出猫腻。来北冥朝觐不提坐在上方的皇上张口只提皇后。这重礼怕也不是什么安详物件。
只见赫连拓心意莫名地笑着,一手不羁地掀开了上面红布,里面的物件赫然曝于众人眼前。
原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长琴,琴身无半点装饰,有些地方还疙疙瘩瘩凸起着没刨好的树瘤痕迹。
完颜旻此时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弹弓,看都不看那琴一眼。南月却反而兴致勃勃地盯上了琴身。
此时一粗咧嗓门响起。
“赫连拓,你这是欺我朝堂上下目不识丁吗!拿着一把破琴在皇家的宫宴里鱼目混珠,这就是你西祁来朝觐的诚意!”
西府将军杜鹏程看到那琴的第一眼就脱口大骂。
赫连拓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并不急着为自己辩驳。
却反而把目光一一在各大臣的脸上停留了一遍,仿似更乐意听到所有人都把这琴一无是处地骂一通。
其他人并未发言。
贤王钟鸣扬脸色虽然难看,但碍于礼节,并未作偏颇之辞。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来献礼,何况赫连拓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都像杜远鹏那样呛一通,反而显得主家小气。
南傲天只是静默饮酒。
耶律明修的三角独眼散发着越来越亮的光,斜斜朝赫连拓的席位掠去。
酒谷子不语,喝饱了酒又不顾场合地把宫中佳酿往自己腰上绑的酒葫芦里装,本就红润的脸喝了酒之后更显殷色,注意力丝毫不在琴上。
钟落把玩着酒杯,凤眸微眯,摆好静观其变的慵懒姿势。胸口间褐青图腾斜斜坠着,妖娆蛊惑。
全场看着半晌不言语的赫连拓,怀着各异心情等他下文,却迟迟不见其开口。但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揣测。
这赫连拓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震诧了整场酒席。
第五十八章 夜宴(五)()
有几个武将颇以为这笑声里充满了讽刺与挑衅,对赫连拓怒眼相向,席间顷刻有剑拔弩张之势。
赫连拓却主动偃息了冲突,笑声收敛下去,平声道:“月前北冥使千古未有之异术大败我西祁精兵骑士,本殿怎敢拿一把普通废木来瞒诈各位。”
说着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杜远鹏,不再言语,竟忽然起袖将那把其貌不扬的琴收入怀中,拈丝挑弦。两手轻车熟路在琴面上撩拨开来。霎时流云天籁之音自那怪丑枕木淌出,于整座留音台之上扩散开来。
赫连拓其手回旋往复,指间如行无物,只有琴上方张鼓的薄薄气流见出了琴弦确实在动。声音浑然如天上来,绕于席间哀转久绝。
众人被这琴声撼到。
杜远鹏脸上五色纷呈。
赫连拓才只是抚弄两下小试琴音就已经足以见出这琴是世间绝品,刚刚所谓的“目不识丁”,可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南傲天却略微仰面,淡声赞道:“太子好琴法。”
赫连拓略作谦虚:“南相过奖,巧妇难于无米之炊。若是一般器物,本殿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弹不出通天贯地之音来。”
南月已冷眼旁观许久,从凤榻上清澈而不失调侃地撂下一句话:“赫连拓,本宫问你,你是来献礼的还是来卖艺的。”
席间有不少女眷从未见过皇后娘娘这种惊为天人的问话方法,有的目瞪口呆无法理解,有些听到“卖艺”二字吃吃笑开来。
大臣们倒是很平静。方才被赫连拓羞辱的杜远鹏竟大为感激地仰视着南月。
钟落抿酒,饶有兴味地等待着赫连拓的回答。
赫连拓脸色略微有些僵硬的难看,还是挑唇道:“本殿自然是来献礼的。”
南月微微一笑,声音里有俏皮和狡黠:“你既是献礼又不是献身,介绍你的琴就可以了。”
赫连拓隐怒,这个女人,已经五次三番羞辱于他。但还是竭力平心静气地道:“此琴名唤哑琴,乃是西祁至宝,世间再无二样。”
几个座位毗邻的大臣小声嘀咕开来:“哑琴,这要怎么弹?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琴名,这西祁太子在耍什么花招。”
另外有人接道:“这赫连拓此次怕是来者不善呀。”
赫连拓置若罔闻,继续道:“此琴相貌不扬,却是我西祁镇国之宝。本殿虽将此琴远道带来,但北冥是否真的有资本收得下这礼,本殿可也是未知。”声音里有骄傲和挑衅。
“赫连拓,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有武将高声叫道。
“年轻人不可太过目中无人。”酒谷子微笑,张眸缓缓开口。
酒席已有轻微混乱。
赫连拓很满意见到此番状态,挑目幽幽开口:“在我西祁古籍中,对此琴的来历颇有一番记载。
远天之外,一处蛮荒之谷,乱石缝隙间长出一棵奇树,此树生来丑陋无比,且通身毒瘤遍布,无人敢靠近,无人愿靠近,在太古时空里孤独了几千年。忽有一日,一白翎鸟儿受伤失群落于树上栖息,不仅没有受到毒害,反而伤口很快痊愈。这丑树原来是珍贵药材,而非妖邪毒物。众人只不过是为外貌所惑,错将珍材当朽木。
白翎鸟从此日日来树上栖息歌唱,树很开心。但有一日,白翎鸟在山间飞翔之时被箭矢刺穿心脏,鲜血染红了羽毛。树只是一直在等,枝叶都往鸟儿每次飞来的方向生长。久而久之,成了一只歪脖子的丑陋巨木。
再后来,一书生路过,拾起这只死得凄艳的大鸟,带回家埋于院落荒土中。经年久月,鸟身腐化,只有羽毛鲜艳殷红,一如当日鸟儿死亡时的模样。
书生迷上琴艺,苦于家境贫寒买不起琴,就决定到荒山找木材。书生心善,不忍动活树,就将一枯死巨木的唯一没有腐空处挖掘出来,作了琴枕。将羽毛细心捻作琴弦,成就了一把相貌不甚好的琴,但琴音竟是响遏行云哀转久绝。
后人以此传说凄美,感于丑木与鸟儿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