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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响起突兀一声击掌,还是赫连拓,嘴角挂着别有意味的笑:“可惜了——”
众人皆反应过来。
可惜了。
若非琴气过急过激,不至断弦。——不少人深悉南清云造诣。
“见笑。”南清云撂下琴,清瘦脸上漾一抹自嘲玩味之笑,无神跌回座位。
“琴弦已断,公子虽禀赋卓绝,也只得抱憾了。”赫连拓惋惜道。
“慢着,断弦未必不可再响,本王愿一试。”
琴到了钟落手里。拨弦试,竟也铮然有声。只是不知是否断弦缘故,音色越发哀绝。
“赫连拓,看来你这琴并不挑主嘛。”钟落调笑。
“本王今日就用这残琴奏一曲《将军赋》”
“好!”赫连拓眉间笑意深深,“不过,皆闻《将军》曲者,配倾城之舞更佳。”
四座皆察其无善意。倾城舞,不止要求舞者身段资质甚佳,更是耗费大量体力,鲜少有女子能成就此舞。但西祁太子提及,拒舞就是不给面子。
水无青一向奉承南傲天,提议道:“臣闻相府大小姐舞姿一向倾城盖世。”
南清雪很是受用。倾城舞她虽然练得不熟,但拿来应付场子还是绰绰有余。
正欲答应,却又转念一撇眉,计上心头。笑道:“水大人过奖,清雪舞姿远不及妹妹。”话语间一双精致凤眸已撇向龙凤榻。
南月有惊无恐,对着南清雪笑笑。轻轻开口:“倾城舞不会,倾城剑会耍一番。”脸上灿若珠玑不似往常。
霎时衣袂翻转起身来,见隙引出御风腰上佩剑。朝台下明媚一笑:“钟落!”
长剑出鞘,轻灵身影已在夜空里腾起,薄纱卷曼,清姿浮雪,锦瀑乌丝乱舞飞扬,衣袂四散披霜华千里皎皎泻流光。
这世间聪明是累,糊涂也是累,生而为人横竖是罪。既然都一样,以真身示人又如何,不过是暗斗转为明争,蒺藜长为冷刺,阴雨暗箭化为烈火明枪。
南月持寒光长剑舞于半空,轻功造诣与剑身融为一体。皎皎如月,皑皑似雪,下巴轻扬,一柄长剑舞于低处蜻蜓点地,转瞬凌波突起,夜空里魅影飘旋,张扬肆意。
脸上疤痕此刻只显妖娆绝艳未增丑。
所有人都开始察觉,这是一只真正的凤凰。
钟落看得呆住,食指迟迟没有下落。半晌回过神来,声势排山倒海而下,铁马冰河万里江山在目,朔雪回旋冽风凌凌在耳,万马齐喑长啸征战苍凉,冰磷银甲诉尽清笳。
琴声伴剑舞,惊艳四方,正可谓观者如声色沮丧,山色为之久低昂,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第六十一章 舞杀()
剑光锋利凄寒溶于月光柔宛,剑气肃啸,横斩长空。恰如朦胧练乳捧幽蓝。
南月于其中回梭捭阖如硕大花瓣动绽,急急剑影密不透风重叠成列,雪色柔纱凌空曼舞不似飞瀑下长河更疑朔冰切寒峦。
大漠孤烟亭亭起,壮士悲戚问天地凯旋。
肃杀景,苍凉意,瘦马空城,风沙卷卷万骨枯寒,一时间战地百景历历在人眼前。
完颜旻目光呆滞地看着夜空中飘忽身影,手里弹弓无力地垂在膝上。
而头脑不僵。
帝王心,此刻比任何一刻都更为清楚。
清楚自己心里被压抑很久的直感,清楚近段时间以来不曾有过的混乱,清楚自己连酒谷子都无法得解的心惑因何而起,而所有的乱在得到承认的一瞬间归于平静坦然。
人是不能自欺欺人的啊,生命那么短。
完颜旻心里宁静而释放地承认了,承认他一直以来都在压抑和逃避,以及承认他所压抑和逃避的心绪。
即使这心绪依然懵懂,但它确确实实无可避免而又无可救药地发生了,并且以极顽强的生命力野蛮而肆意地生长着。
心中舒畅开来。他无需让任何人知道,只要,自己懂自己就好——师父正是这样说的啊。
赫连拓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南月,手中琉璃杯欲碎。
紧接着他有些不平而嫉恨地看向高台,看龙塌上那个傻子一脸痴呆的神情。
赫连拓只觉得这个傻子比他幸运百倍。
那个人明明一无所有,可他的皇后,聪明,果敢,鲜妍可爱,有着洪荒般夺目而灿烂的生命力。
赫连拓脑海里闪过那晚素纱蒙面的脸,想起那双明亮秋瞳里的杀伐果决,不禁神游万千。她竟只身埋伏于田郊劫他马车,一剑抵喉让他动弹不得,一把银针便结果了他身旁十几个武士的性命。
那女人狡黠明亮的笑靥,直直让人移不开眼。
今日,又轻而易举说服他在众人眼前演一场大戏。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居然全都是为了高台上那个傻子,以及那傻子迟早都不可能守住的江山。
赫连拓怒意加剧地看着完颜旻。
他忽然有一种令己胆寒的直觉,痴帝黑洞洞的眼眸也在盯着他。
不知为何,他甚至觉得完颜旻呆滞的脸上带着杀气。
赫连拓的直觉没有问题。
两个其实都不傻的男人在长空中对峙,宣誓着对彼此的怀疑和警告。
空气无时不在紧张,只要人与目光存在的地方。
最后一声弦符落下。
一曲响绝。声止。
满席只有风行肃飒声。
众人还在巨大的悲怆气象里沉默。沉默有时是最崇高的认可。
“太子殿下对这第二个条件可还满意?”赫连拓的思绪被南月清澈声音打断。琼纱白衣已落地,自信质问他。
“甚好!甚好!”赫连拓拍了两下掌,恍恍惚惚看着南月,邪唇浅勾,目色迷离地道:“皇后娘娘的倾城剑,胜过倾城舞百倍。”
彼时也才从琴声中回过神来的南清雪脸上火烧一般灼烫,眼里恨意似目眦已难盛下。指甲刮擦着木桌面。
赫连拓眼里释然与狡佞并蓄,幽幽道:“这琴,自然归北冥所有。”
停顿了很久,才又缓缓开口:
“不过,皇后娘娘和小郡王纡尊降贵舞出这曲倾城,我西祁怎可不礼尚往来。来人,献礼!”
南月狐疑,还是一步步回了鎏金座榻,仪态似鸾凤还巢。
刚坐稳手臂被完颜旻紧紧摁住,把在扶手上,力道极重。
缓缓地,又松开。
只是极细微的动作,还是被席下一双含烟水眸收尽眼底。
第一次,静嫔林苡兰花落无惊的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微僵硬。
不过,转瞬而已。
赫连拓抬手示意。
留音台中央场地上已经站了七八个戴古怪面具的男子,长长披散着头发,彩丝绕于额,头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禽鸟羽毛。
这帮人皆手持摇铃,穿宽长袖筒的异域奇服,衣摆茅边下露铜色小腿,赤脚,脚掌都很宽大,半边脸上还涂了油彩。
赫连拓从席位上站起,对南月道:“此乃西祁特有的鬼面舞,象征吉祥盛世。今日献上,祝皇上和皇后娘娘福泽天下,北冥万世昌隆。”
南月听了笑笑,狗屁的福泽天下万世昌隆。
是别有图谋吧。
几个人开始吚吚哑哑说唱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但看起来好像都有自己的节奏。几个人身材都很高大,赤脚在留音台中央缓缓打转。
神神秘秘举着摇玲跳跃,双腿有力地交错落于地面,舞步错综复杂。
他们手中举着的火把忽明忽暗。
看客的视野都有些眼花缭乱
几个人舞动跳跃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张脸时而极近地扑过来,在人眼前放大,又退回。
诡异新奇的舞蹈。
有个人离龙凤榻越来越近,几乎跳到了南月脸上,嘴里长哼着怪调,继而又像只青蛙一样弹开来,紧接着是下一个同伴,类似的动作。
官老爷和官太太们优雅端庄认真瞩目地耐心欣赏着这场异域奇舞。
虽然他们看不懂,还是要面带微笑,相互交流指点一番。
舞者的步伐又渐渐慢下来,队形也开始整肃。
歌声低沉,如果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的声调可以称之为歌的话。
忽然,一人手中的火把毫无征兆地朝南月扔过来。
南月早有防备,一个闪身躲开。
眼睛却被浓重火焰遮住,看不清眼前情状。
趁着混乱的当儿,一个舞者已经露出藏于袖中的长刀,三两下跳到龙塌后,劫持了完颜旻。
众舞者跳到那人旁边,皆围在完颜旻身后。
哪里是舞者,分明是武士。
底下人一片惊慌。桌椅碰地的声音吱呀作响。一个小姐在惊慌逃窜中踩了另一个小姐的裙子,二人立马忘了性命,在一篇混乱中厮打起来,不多时皆成散发泼妇。
颜如玉此时才反应过来:“护驾!护驾!”
“护驾!”钟鸣扬也冲人群外大声断喝。
宫宴时,羽林军都在御花园外围。
醉得不省人事的耶律明修此时已经醒来,或者早已醒来,幽幽从席位上站起,冲着钟鸣扬阴鸷地笑道:“已经迟了,贤王爷!”
第六十二章 千钧()
耶律明修话音刚落,御花园黑压压花丛下滚出来一个个黑衣蒙面死士,迅速排列为里外三阵,把宴席一周围得水泄不通,人人手持弓弩,眼神肃杀。
这群死士姿势整齐划一,箭在弦上随时待发,明显是经过有素训练与精心排布。
南月和所有宾客均被围在里层。
女眷们惊慌失措,围聚在家中有威望男子身边。
完颜旻两眼无神地被聂欢的人用长刀勒住脖子,没有反抗。
羽林军迟迟不见来救援。
众臣里不乏武艺高强者。顾及完颜旻性命,皆不敢轻举妄动。
钟鸣扬四下张望,目光愤怒焦急。
赫连拓安稳在坐榻上,悠闲无惊地斟酒自饮。
几个大臣率先反应过来,难怪耶律明修在朝堂上如此热衷此次夜宴,数次上书提醒为西祁太子接风洗尘之事。
看到那群鬼面武士对赫连拓毕恭毕敬见礼,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
这不是什么朝觐。
首府将军与西祁太子勾结,发动宫变。
耶律明修狂笑:“哈哈哈哈,贤王爷,你不必白忙活了。今日驻守宫中的羽林军全是本府旗下的人。”
“耶律明修,你这是在造反!”钟鸣扬此时怒不可遏。
“造反?!”耶律明修独眼里射出阴毒险恶的光,狂笑道:“贤王爷,你简直是在说笑话。本府不过是在今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耶律明修枯节手指张开,又狠狠地收拢,环视众臣一周。眼睛里猩红密布,厉色喝到:“这天下,有一半是我耶律明修用身家性命换来的。可是完颜孤辰是怎样对待功臣的?南傲天不过一介书生,仅仅凭借三寸滑舌短短几年就被封为丞相,酒谷子,你一个糟老头子,除了喝酒你还会什么,仗着一个傻皇帝帝师的身份处处与本府作对。”
被指名骂的南傲天和酒谷子都很平静,端坐不语。
倒是钟鸣扬指责道:“呸,耶律明修,人心不足蛇吞相!在场诸位后生不知内情,本王还不了解你的骨相!你本是地痞流氓一个,被先帝在战场上搭救才步入正途,先王引你参军,赏你军功,扶你至校位将位。若非先帝仁德,岂有你这竖子今日!而如今看来,先帝当年是救了一匹野心勃勃的恶狼。”
“你这糟老头给我闭嘴。那些不过是完颜孤辰的怀柔狡诈之术,不过是想让本府心甘情愿替他卖命。本府承受的裂骨穿心之痛,你们这些奸邪苟猾之辈知道几分。”
继而张开双袖向天叫嚣:“本府在荒蛮之地血染长河,右目为救完颜孤辰性命被流矢射中。夫人在家中难产而亡只留下一缕亡魂。太后呢,钟鸣扬,你的好妹妹萱皇后答应过我会照顾好阿姝,可是我负伤归来,家中只剩寒骨。这就是完颜一家给我的。失明之苦丧妻之痛日日钻心噬髓。今日,我耶律明修必要加倍奉还。”
继而激奋鼓动道:“诸位。这天下早就不该姓完颜。你们若是识实务愿意追随本府。本府保你们荣华富贵。尊荣不输完颜孤尘在位。”
水无青这时瞪着眼指着耶律明修道:“那批木料,内务府作假偷梁换柱的那些木料。还有练兵场……你……你不仅仅是贪图荣华,你是要造反!”
“哈哈哈哈。”耶律明修张狂肆意地笑着。“水大人,本府一直很欣赏你这般后知后觉的可贵。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生性愚讷现在才知道,你今日就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了。”
“水无青,你也是同谋!”钟落怒向耶律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