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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因为他要的结局不允许过程有毫厘之差。
除了他自己,完颜旻是不依赖也绝不相信任何人的。
御风作为最忠诚的属下留在他身边,寂静无言地替他做事,也看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帝王一步步变强大。
他如同他的影子一样注视着他,看着他挥汗如雨浇灌泥土,看着他用冰锋凝血把自己疼晕。每一次看到完颜旻的背影,御风沉潜不惊的心就会突然觉醒。完颜旻的孤独才是他真正的强大。
有多强大就有多孤独。
一阵强风吹进窗子,窗屏上有跃动的火苗影像。他知道南月并没有睡。
“娘娘。”御风隔着门疏漠地开口,“主子他从未相信过什么人。”
南月把脑袋枕在酒壶上,倾出的酒水蜿蜒了整张桌面。她看着亮晶晶的酒浆流淌,不禁笑意阑珊。
“你说的对,他也未相信过我。”
南月的眼前朦胧地出现完颜旻的幻影,但她知道他这次不会再来找她。——她已经是个骗子了。
“从主子第一次信任一个人开始,我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担忧。你既让主子笑过,之前的事我不会为难你。但是从今而后,娘娘的一举一动,御风必要了如指掌。所有伤害主子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你家主子没你想像得那么脆弱。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或许之前没有,但在遇到你南月之后……”御风话语间有怒意,剑从剑鞘里松出来几寸。
思考片刻,又送了回去。
南月听出了御风的愤怒。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点,连你也被他骗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他自己都被自己骗了。”
御风想反驳一句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话,遂闭口不言。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南月大抵是睡去了。
寡言的侍从脑海里回荡着一句话,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比起皇宫的平静,南府上下笼罩着一层明显的压抑。
南傲天是沉着脸回府的,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察觉出老爷的神色不大对。
南家主母的脸色异常平静,倒是管家有几分慌张。全福一句话也没说地看着凤雁痕被叫往祠堂,眉间浮现忧色。
“老爷。”雁痕柔顺地道,和往常任何一日的语气一样。但南傲天的背影让她头一次对自己的演技产生了些许怀疑。
“溪娘是怎么死的?”
凤雁痕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上眼睑猛地挑了一下,在南傲天把话说完的前一瞬恢复了正常。
“老爷。”
“我问你十四年前溪娘是怎么死的!”
南傲天额头上暴起一根青筋。凤雁痕已有近二十年没见他这样过。
那个愤怒的书生,白衣的少年。早已隐在岁月的洪流之下,将一幅冷漠而温和的面孔运用地越来越娴熟。
温和之下,再无感情。
雁痕忍不住瑟瑟发抖。她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向是这样的。从她第一次见他起,她那颗还属于少女的心就忍不住地颤抖。
“老爷都知道了。”凤雁痕索性浅淡地笑笑,工整的主母妆容上泛出一抹苍白。
“凤!雁!痕!”南傲天蓦地转过脸来。门外偷听的全福脸上吓出了一额冷汗。全福的手战栗地扣在了门框上。
南家主母机警地朝门窗处瞥了一眼,把脸慢慢地转向了南傲天。
全福叩在门边的手缓缓而无力地滑落,他努力整整衣服和面容,去完成自己日常的工作。
南府的下人都知道祠堂的灯亮了一夜,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因为第二天老爷和夫人依旧相敬如宾,断无异样。只有管家的眼睛较往日深邃了不少。
唯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南傲天让人在主苑精心收拾一间房出来,说是供四小姐日后回府居住。
午饭过后,南傲天把南清雪叫到书房:“让厨房准备些上好的糕点,你带着去看看你妹妹。”
“爹,看谁?”
南清雪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自上朝回来后就很是异样,又说不出哪儿不一样。
“皇上今日在殿上的反应不对。我要你以看望妹妹的名义,去确定月儿是否安好。”
“月儿……爹?!”南清雪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睛:“你说那个野种。”
啪地一巴掌甩在南清雪脸上。南傲天怒不可遏:“你说谁是野种。”
“爹?!”
南清雪捂着吃痛的脸,满目的震惊和委屈。
“你以为你和你那个娘素日里是怎样对待月儿的为父的不知道?!你当老夫是瞎子吗?!”
“以前为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从今而后,你和你娘若是有半分对不住月儿,别怪我这个当爹的心狠手辣。”
南清雪木木地瞪着南傲天,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为父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爹……”南清雪眼圈含泪,欲要分辩个公道,被站在一旁的全福用眼神制止。
管家一向是帮她的。
家里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我去,我去。”
南清雪攥紧掌心的冷汗,不敢再多说什么,带着那份点心退出了房门。
她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和疑惑,愤怒还有不甘,从南府一路走向椒房殿。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地方,怎么就一步步被那个丑女端坐。
她倒是想亲口问问南月,她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月内,夺走了本该属于她这个嫡女的一切东西。包括皇后的位置,众人的艳羡,皇上的宠爱……
而今最令她无法忍受的,还有爹爹的温情。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夜色()
南傲天看到南清雪负气离开,心下也有些后悔,他是想让她天亮了再去的。可是南清雪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这个从小就受不得任何委屈的女儿,受了那么大羞辱,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
而南清雪出门后看到街上人烟寥寥,心里也有些发虚,但总不能再回去。
那个家还有什么好回去的。爹爹眼里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南月,就连娘亲也说不上什么话。
南月,我倒是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可以把这个世界都变成你一个人的!
“大小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传铃在前殿把南清雪拦住,眼里是冷意和敌意。
“传铃啊,”南清雪嫣然一笑,“椒房殿的丫头,也充其量不过是个丫头,本小姐来看望自己的妹妹,还不需要跟你汇报,让开!”
“小姐现在不会见任何人。”
传铃被她一阵呛白,胸中憋下一口恶气。但想起南月教她凡事不可鲁莽,只得尽量保持平静。
“哼,装什么装。她现在被验明了正身,身份地位比以前不知道高贵多少。现在恐怕正在偷着乐吧。也让我见见我这妹妹,沾沾她的喜气。”
南清雪说着把传铃撞个趔趄,径直往南月寝殿的方向走去。
传铃没有办法,只得急匆匆跟过去。
让她见到小姐被皇上关禁闭可怎么是好。那不正中了这女人的下怀。
南清雪欲闯入南月寝殿,被御风一剑挡回。
“这位小姐,皇后娘娘现在不能见任何人。”
御风把话说得玄妙。
实质上,是完颜旻现在不允许南月见任何人。
“呵,皇上身边的一个侍从而已,见了本小姐都不用见礼的吗?”南清雪用鼻孔出气。
“除了皇上之外,御风没有向任何人行礼的必要。”
“让她进来。”
屋子里传来南月的声音。
“御统领,本宫只是不想见别人。自是亲姐姐来,还是要见一见的。”
御风竟奈何不得。
软禁这件事情,是不能被不相干的人知道的。南月要南清雪进去,自己断断不能以侍从的身份干涉正宫娘娘的行为。
“既是皇后娘娘允准,小姐请。”御风冷冰冰地收回剑,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句:“夜深了,二位小姐还是不要谈得太久。”
“让开,像你这种多管闲事的人真不知道在这皇宫待到现在。”南清雪厌嫌地避开御风,推门而入。
御风对此没什么反应。那话本来就不是对门外这女人说的。
“多谢御统领关心,本宫自有分寸。传铃你也退下,我记得前殿今晚该你守夜。”
“小姐……”传铃担心又犹豫。
“本宫要你退下。”
传铃一直迫切地想问问南月今日朝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到南月语气这般反常地强硬,只得作罢,退回到前殿去。
走了两步,传铃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急急回过头来。她没让御风看到自己瞳孔瞬间的放大。
小姐,又要做什么。
御风身后的窗纸上分明伸出一杆极细的草茎,上面催燃出淡淡的一圈烟雾。
大概在传铃又走了几步后,那圈烟雾干脆消失了,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屋子里有礼盒落放的声音。
紧接着响起南清雪的声音:“我来,是给妹妹带些礼物,爹爹特意准备的……”
御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没想太多,只是雷打不动地在门口守着。
屋子里两人的声音时大时小,听不真切。到底是椒房殿,所有房屋的隔音效果还是很好。
不大一会儿,南月扬声道:“御统领,今晚天色阴暗,麻烦你掌盏灯照个路,姐姐她就要回府。”
御风对南清雪半夜造访的举动很是不解,但南月确实做到了她的“分寸”,没有让南清雪待太长时间,他也只好给了这个面子。
“姐姐慢走,我这便歇息了。”
屋子里的灯大多数被吹灭,只留下微弱的一盏映照于窗纸上,勾勒出南月单薄脊背的剪影。
门开了,里面走出南清雪。
踏上来时那条窄窄的石子小路。
望着来客离去的背影,御风心里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南清雪和南月一样都爱着浅色的衣裙,她姐妹二人连背影都如此相像,怎么可能不是亲生。
南月大抵是南傲天的血脉无疑了。
“等等!”御风脸色骤变。
走在前面的身影顿了顿,果真停住,回头露出莞尔的一笑。
御风盯着那张脸上完美的笑容,眼神不知怎的渐渐模糊,身体也像石头一样僵硬起来。
“对不住了,御统领。”
白色衣裙转过身来,笑容消逝在一抹悲哀里。
本就无月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暗,空气沉闷得让人意躁。
大团大团厚重的云彩往皇宫上空集中,夜被漆黑吞没。寝殿里最后一茎灯草燃尽,窗纸上那点微弱的灯光也不剩了。
夜被漆黑包裹。
不多时高空亮起一道蓝紫色的闪电,隐约可见行走在风中的,一道摇摇欲坠的白色衣裙。
那白色方被黑夜吞没,已至宫门之外。
盛轩宫书房的窗下一袭黑色身影更与这夜色融于一体,不觅边缘。这背影茕茕孑立,萧瑟里带着帝王的煞气,还有帝王的孤独。
完颜旻笔下的奏折上是笔走龙蛇的字体,每一弯笔迹都像是刀剑刺出。
天上的云团越来越饱满,轻轻一碰就可挤出水来。它们聚集的速度越来越快,窗下那蜿蜒笔墨挥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屋子里过重的湿气越发令人躁郁。一抹重要的墨迹在折转处断掉,完颜旻深锁的眉心缓缓地展开,额上已经布满大颗的汗珠。苍白的脸色被一道闪电的光芒击中,帝王闭上眼睛,呼吸着狭促的空气。
他把笔撂下,目光远远地落在一簇朱红色建筑上,手指的骨节之间嘎吱作响。
完颜旻稳稳落在椒房殿后院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也没有惊动他自己,他被一个强烈的念头笼罩着,看不到世间万物。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一向警觉的御风见了他连礼都没有行一个,像一桩被石化的雕塑。
完颜旻鼓足勇气推开那扇门,他怕自己见了南月会亲手结束她的性命。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夜色(二)()
屋子里很暗,这对完颜旻来说刚刚好。如果现在让他看清南月的脸,他保不齐会让凝固在脸上和头脑中的所有情绪瞬间决堤。
她入宫四个多月,险些让他突破了最后的底线。可是就在他准备打开所有心结的时候,那两滴完美相融的血,向全天下昭示着她是南傲天的亲骨肉。
何其讽刺!就在他准备好放下一切用信任接纳她的时候,她亲自向他证明了她才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个人。
南月看起来像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把靠椅上。从窗外看去也是一个直立的侧影,似睡未睡,有些奇怪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