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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延德沉默的看完这场毫无意义的努力,默默的走下了城墙。
“你……”孟云平看着系好战马的萧燕然,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绝望,更深的绝望。
“范益伤得不轻,我们,至少尝试过了。”他自言自语道。
一滴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
是泪水还是……
雨水!
下雨了!
无数人冲出来拥挤在空地上,朝着天空张开了干裂的嘴,伸出手。
暴雨倾盆。
西夏人开始攻城了。
黑压压的士兵蚁附在城墙上,鲜血混合着雨水浇在城墙上,将黄土的夯实的墙染成诡丽的橘红。城楼上不断投下土块,石头,弩箭。
黄土地上百年难遇的暴雨,浇得攻城和守城的都睁不开眼睛。孟云平撸开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挥刀劈开冲破雨雾闯进自己视线的敌人。耳畔都是混合在轰鸣中的喊杀声。远处无定河波涛开始汹涌。
日复一日,直到城墙上堆满了鲜血被冲刷干净的尸体。
“将军!刘副将也阵亡了!将军!城门经不起再一次的冲击了,咱们真的挡不住了。”
“闭嘴,就算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能放弃!”
“……”
郑延德捡起尸体堆中的旗帜,默默将它插在城楼最显眼的地方,独自面对着城外。
“沙河沟,”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萧燕然忽然开口道。
在这连日的暴雨下,沙河沟依然几乎没有水。
萧燕然和孟云平对望一眼,眼中一亮。
“将军,给我们三百人肯定能行,西夏军现在肯定已经放弃了水坝。”
“哪里还分得出那么多人,”一旁的尉官冷笑道。
“一百人,再没有多的了,” 郑延德头也不回的沉声道,“在西夏人攻城前,赶快走!”
怪石嶙峋的山路在暴雨中格外的难走,几乎是手脚并用,甚至还有几个人失足落下山崖,才接近了西夏人堆坝的山口。狭窄的河道处堆满了用胳膊粗的绳索固定的巨石,装满石块的竹笼,坝后的水位已经涨到了惊人的高度,正不停的溢出。
“估计再一两天,这坝就要塌了。”孟云平道。
“但是我们等不到了。”
“但是这要怎么办?”孟云平望着不断往外渗水的石块堆。
萧燕然拔出刀,道:“砍掉这些绳子。”
一支羽箭哚的擦着他的耳畔钉在石缝上。
“西夏人!”
“挡住他们。”萧燕然喝道,头也不回的挥刀砍向绳索和竹笼。
“燕然,他们人太多了!”孟云平焦急的吼道。
然而那个人就像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
“好!”孟云平也拔刀跃上石堆,疯了一样的砍下。
越来越多的箭落下,石堆上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石块翻滚着滑落,更大股的水从石头间涌出。
“我,下辈子会转世成……刺猬吧,”身旁微弱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到。
那个人,身上也许有五六支箭,皮甲和衣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机械的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居然还能说笑,孟云平在心里哼道,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了。自己身上插的箭恐怕不比那家伙少吧,他心想。
一块巨大的石头翻滚而下,伴着下面的一阵惊呼和惨叫,洪水如脱缰的野马一跃而出。
成功了!
孟云平抬起头,看见萧燕然同样拼尽全力的笑意。
一声凌厉的号角在远处响起。
城,破了……
那个笑容凝固在了眼角。萧燕然的身体一晃,消失在汹涌扑下的泥浆中。水坝终于完全的崩塌了,没有了束缚的水夹带着泥浆巨石疯狂的向下游冲去。
“还是来不及了,”萧燕然被洪水淹没的瞬间,刺耳的号角昭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下一秒,泥浆堵住了眼睛,耳朵,无法呼吸,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努力拖出水面,孟云平!
“放手!到高处去,这里也快塌了。”
孟云平死死抓住一块凸出的石头,一只手拽住萧燕然,从牙缝里咬道:“至少要来得及,给你收尸。”
“给我滚!”萧燕然扣住能抓住的唯一石头,拼命往上爬,“我还没死。”
两人挣扎着爬上最近的一块巨石,洪水从他们脚下一直奔流到永定城前,城墙前的古老河道一片汪洋。
看不见宋军了,还没进城的西夏军被冲得七零八落,只有那孤零零的战旗,依然飘扬在关楼前。
永定城陷落了,两万守军几乎全部战死,西夏人战死四万,被淹死八千。双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过了夏至,白昼长了,知了一日比一日叫的欢,太阳地下根本站不住人,能不出门的便不出门,不得不出门的,也溜边走,借着沿街的屋檐躲躲那逃过后羿夺命箭的三足金乌。
此时日上三杆,靠水边的、近山阴的茶楼酒馆生意都很好,路过的、行商的乃至密谋行事的都喜欢往这里坐坐。
北大街上倒有一个例外,璜字号钱庄里也是人头济济,有路人奇道:“此地莫非大家都知道不要让银子藏在家里睡觉,而要放在钱庄生利钱?”一个刚打算进去的大婶道:“小哥儿不是本地人吧,这里凉快,各色点心也不错,还有免费的茶水,没有最低消费,本地人谁不喜欢来这里。”
一道厚门帘,隔开内外两个世界,门帘内果然是清凉的很,许多大婶大妈拿着一早在集市上买来的菜,坐在位子上一边拣菜一边聊着家常,真正在柜上的没几个。
那小伙子喝着漂着冰块的水,不由嘀咕道:“还有冰窖,还随便让人喝,这么做生意还没倒?”
一口气干完,他走到柜边,伙计看见他,笑容可掬:“客官,有什么可以效劳?”他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玦,伙计看了看,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道:“恭迎贵客临门,后堂请。”
一大妈放下手里的豆子,诧异跟邻座道:“在这坐了也有五六年了,这句话说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美玉何处寻?”
“昆仑山下采。”
“千里何人送?”
“常山赵子龙”
“阁下是……”
“律王座下特使,奉命来此,交付订金。”
说起来……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如今冬至到了,坐在雁门关的城头,金璜非常的沮丧,萧青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南小雪和沙漏销声匿迹一般,只是偶尔有听说她们的消息,所谓“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一般。
萧燕然在和朝廷来人在楼子里商量什么军国大事,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重要的是,首先,她回不了京城,那里不仅有律王,还有杜书彦,各收了委托费,但都没干活。其次,那就是无聊啊,寂寞啊,空虚啊,士兵是不会跟她聊天的,而她也不想见到那些吃了她的鸡蛋的人,以免起了杀心。
一会就该去劫粮了,为什么就这样答应了萧燕然,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虽然军中粮食很重要,但是对自己来说,最多背五六十斤,背五六十斤稻子还不如背五六十斤银子,真没劲啊……不如,就这么跑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单了。
背起新鲜出炉的鞋底饼,装满一皮袋的水,漫无目的慢慢晃出关口,守门的将士,一脸同情的看着她,“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哼!”
没多时就遇上了倒霉的押粮队伍,掀了车子之后,还是没有找到鸡蛋,深深的叹口气,继续向北前行。
走了没几天,她就深深的明白为什么辽人时不时的犯境,这鬼地方真冷啊,四下一片白雪茫茫,即无树来也无草,指望长粮食那更是不可能的了。路遇一户辽人家,一家老小和羊只瑟缩在一起,角落里为数不多的干草,看样子是这几只羊的最后口粮,而冬天,还很漫长。男主人会说一些汉话,金璜向他表达了自己想去都城的愿望,找了个借口说是去找亲戚。
鉴于在这户人家烤了火,金璜决定出去帮忙弄点草回来,省得将来万一战阵相见,念及还欠别人一份人情,下起手来也不够利落。
雪深至膝,扒拉了半天,也没扒出多少草来,被深深压在雪下的黄草,形容猥琐,说不定羊宁死也不吃,唉……
灰暗的天空又飘起了雪片子,金璜看了看筐里的草,大概只有二十斤左右,叹口气,转身往屋子走。北风传来远方一唿哨声,似乎有人迅速接近,而且为数不少。金璜生怕遇到上次的那队辽兵,迅速蹿回小屋。刚把筐子里的草倒出来,小屋就被包围了,男主人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进来一个猎户打扮的人,男主人指着金璜,又说了一堆咕里咕噜的话,然后对她说:“他们能捎你走一段,从他们落脚的地方到城里最多一百里路。”
坐上雪犁,感受风一般的速度,事先拿着层皮子挡着也没用,没多会儿,脸就冻麻了,只能全心运气去抵御这辈子没见识过的寒冷。心中早将萧燕然骂了个十次八次,狠狠的将二十几个鸡蛋的帐,翻成了五千两银子。
坐在城关里看兵力布防图的萧燕然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沉思。杜书彦经过:“燕然,好歹多穿件衣服。”萧燕然笑道:“正好练练内功。”
“早知道好好练内功了。”金璜哀怨的在雪里走着,走到城门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不知哪来的精神,拔足狂奔,总算是安全进门。
先找到了璜字号钱庄,该死的居然已经打烊了,这会子去哪才好。问了几家,皆与伙计掌柜语言不通,比划了半天,也互相不解其意,只得顶着个大雪再出去问。
找不到住的地方,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就算语言不通,随便指个菜牌,总归不至于饿死吧,难吃就难吃。就这家吧,还用汉辽双语写的招牌,唯一认识的三个字就是“忘忧楼”。
按照之前的想法,随便指了两个菜牌,结果一份是黑漆漆的汤,还有一份是尚未怎么凝固的鲜血拌饭……
“啊!难道这里是兰若寺!”金璜自言自语,声音大了点。本以为没人听懂,谁知老板娘抬头道:“你这姑娘好生无礼,说我这忘忧楼是鬼屋吗?”十几天没听到汉语,陡然听见,一股亲切感浮上心头,金璜几乎是扑到柜台前:“你你你,你的汉语说的真好。”老板娘皱了皱眉:“奴家本就是汉人,说了这许多年,自然说的好。”
金璜一拍桌:“我要宫保鸡丁,注意,是鸡丁。”老板娘继续低头算账:“没有,这地方,鸡是金贵之物,只有皇族才能吃得上。”
二十五()
虽然已是二月间,小石村却反降下一场雪来,路上人烟稀少,城门当值的兵士都搓手笼袖的,缩在城门洞里懒得动弹。
“这他妈什么鬼天气,倒春寒也忑厉害了。”
另一个苦笑道:“眼瞅着也快关城门了,忍忍得了。”
“这会儿子,辽狗都嫌冻,鬼才来这儿!”
“呀,你看,”同值的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还真是见鬼了。”
远远的,灰白的土路上来了几架大车,为首的一辆车银鼠皮的顶子,一般子高的河套马,不急不慢的朝这边驶来。
“这是哪路神仙?”四个兵卫这会儿都忘了冷,齐刷刷的一溜排在城门口伸着脖子看。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车队才到了跟前。四辆大车齐刷刷的停稳了,待马蹄溅起的雪末子都落稳了,才有个小厮笑嘻嘻的从车里探出头来,递出一张文书。
那当兵的上来接过一看:“路引倒是齐全,可这车里俺们按规矩,还是得验看验看的。”
这话音未落,一锭银子已噗通一声落在雪地里,只听得那小厮笑道:“这车里都是些女眷,不太方便,还请通融通融。”
那门卫捡起银子掂量掂量,冷笑道:“你当这是啥地儿啊?我呸。你拿回去吧。”
“嘿!你小爷我……”
“安平,别戏耍了。”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毡帘子呼啦一声,人已站在地下。
他三十不到的年岁,面容清秀,一头乌发用黄梨木簪子随手绾了,手抄在灰蓝色棉布衣的袖筒里,懒懒的笑着。
那门卫见了他,傻愣了一下,喃喃道:“喂,喂你们快过来。”
另外三个一激灵,已齐刷刷单膝落地:“萧将军!”
“赵平,陆五六,张老五,小刺头,不错啊,没给咱雁门关丢人。”
“萧将军……您真回来了?”
“该搜就快搜吧,我还得进城祭拜田老将军呢。”
“是!”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