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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之后,寻了间客栈住下,两人相对默默无语,金璜首先开口:“想办法混进大队人马,万一被认出来,还是麻烦,不如把这事从根源了结。”
“如何了结?”
“我知道有个人是来查太守的,我看这私造兵器的地方跟太守也脱不了干系,不如找到他,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应该……”
“你说的是那个上回跟你在一起的小子?看起来是官府的人。”
“嗯,用官府的力量去收拾官府的人,不是很有意思?”
钱刚思忖许久:“小心引火烧身。”
金璜知他是同意了,笑道:“这事对他也有利,他求也求不来的消息,高兴还来不及,我看他也不是傻子,哪就这么快把自个儿断送了。”
“不要想溜走。”钱刚郑重道。
金璜推门出去:“逃得掉么?”
熟门熟路摸进太守府,杜书彦却不在,这才想起今日乃是花会最隆重的一天,评选花魁。他一定是在花会会场。刚想出去,突然听到有人在争吵,金璜悄悄挪过去,却是太守与大夫人,大夫人哭得梨花带雨:“万一,万一……”太守叹道:“那有什么办法,王爷于危难之中施以援手,所谓受人点水之恩,必涌泉相报。”
“万一被人发现,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太守又重重叹了口气:“放心,我自有主张,只做这一次,也算还清了。”
听起来,好像太守要干什么坏事的样子,金璜心中暗笑自己是为了银子干坏事,太守是为了还人情债,听起来比自己高贵那么一点。
先找到杜书彦要紧,金璜离开太守府,前往牡丹花会。一路上人头攒动,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特别是小家小户的姑娘,在此盛会之际,不少女子三五成群出门赏花。原本还担心在这人山人海中找不到杜书彦,到了才发现,实在是太找好了,姑娘最多的地方,杜书彦就在那里。
金璜挤到他身边,低声道:“你还真是招蜂引蝶。”杜书彦见她过来,脸上惊讶表情一闪而过,忙拉着她的手:“哎呀,娘子你终于来了,我们走吧。”四周的姑娘还挤着不肯散开,金璜双目一瞪,刻意将周身杀气散开,总算把杜书彦从人群里拖出来。
“你怎么逃出来的?”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杜书彦上下打量着她,“受了不少伤啊。”
“不是他干的。”金璜简要地将客栈和山洞里的事情讲了一遍,还有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几件事一对,杜书彦微眯眼睛:“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你若是回去,会受罚吧?”金璜苦笑点头:“本来不会受罚,结果现在变成了抗令不遵,哎,不知道回去是个什么罪哟。”
杜书彦想了想:“如果有人指名让你做事,还会重罚你吗?”
“不知道,不过有用之人,总归会好些吧?”
“好,我会帮你。”杜书彦十分诚恳。
金璜心中感激,脸上还是那漫不经心的样子:“那我可谢谢杜公子了。”
洛阳访花(十)()
既然天意要暂留在洛阳城内,不如放下心中块垒郁结,四处走走,方不负这明媚春光。素来将及时行乐奉为人生真谛的金璜,此时坐在倚云楼里大快朵颐,在牡丹花开时来上这么一碗牡丹燕菜,真正是应时应景,如果对面坐的不是冷面刑郎钱刚,就更好了。
“堂里的女子不少,像你这般吃相的真是头回见。”钱刚浅饮一口琉璃酒,看着金璜模样,不由摇头。
金璜努力咽下一嘴菜:“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抓紧有生之年,多吃多喝才是正道。难不成我优雅斯文,就能让人心软,逃出生天?”
“这也有可能,你可知苏妲已,最后若不是陆压的葫芦,还真让她逃了。”
“咦,有这等好事?”金璜看这类演义志怪的书不多,看来这种书看看还是有益处的。
钱刚复又道:“不仅是能逃出生天,连收的钱都能比别人多些,兴许还有额外收入。”
这话说的金璜是双眼放光,顿时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姿态端庄非常。钱刚心中暗笑:“变得真快,挺好,省得总是被别人侧目。”做杀手这行,最重要的是千里不留行,深藏身与名。照金璜这般惊世骇俗的作风,要抓她实在是太容易了。
素日见惯了那些波澜不惊,淡定从容的人物,也挺腻烦,偶尔有这么个随心使性的也挺有趣,更何况她也并非只知乍呼的无脑废物。只可惜犯了堂规,不知道回去会被如何处罚,如果可以的话,替她在堂主面前说几句好话也就是了。
金璜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望着窗外,看见一人进了门,眼角一动:“哎,堂里怎么又来人了?”说着话的功夫,那人已上得楼来,坐在钱刚金璜一桌,将信物亮出,遂压低声音说:“有人重金委托云间阁金璜,绝不让太守生离洛阳城。”
“咦?”听到这话,金璜嘴角抽了抽,心里打转几圈:“不对啊,杜书彦干嘛委托她做这事?不对,这应该不是杜书彦做的,委托没这么快。到底是怎么回事?”钱刚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刑堂下令带金璜回去听判,这委托是怎么回事?”
“事情已经查清,与金璜无关,这是堂主手令。”来人将月黑堂特有竹芯纸递上。
钱刚扫了一眼,手指略一施力,竹芯纸化为齑粉,从窗口随风飘散。“你自由了,堂主准你便宜行事,以完成任务为要。”
金璜犹自沉浸在方才那句话里没回过神来,取太守性命,怎么就要取太守性命了?她微微皱眉,这下可得跟杜书彦对上了。
突然有人往她肩上拍拍,她这才醒过神来,抬头一看,是钱刚:“既然你已无事,我也该走了。自己小心,照你方才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怕事未成,身先死。”
“呸呸呸,我死了先来找你索命。”金璜笑嗔,并不往心里去,从正院出来的人,何曾讳言过生死,钱刚作别。金璜犹在想这任务来得好生奇怪,半晌才猛省:“方才应该让钱刚会了账再走的,哎,一时竟忘了,果然是魂不守舍吃亏大发。”
既然接了命令,便不能再去找杜书彦,太守必须要活着进京,对他来说才有用,看来雇主便是那私造兵器坊的东家,也是绑了太守儿子的主谋。
太守儿子怎么样她不管,那帮处理兵器坊的人追了她一夜,还害她挂彩,这事绝不能当做没事,就算是雇主,好歹也得搞清楚是谁,不然她这口恶气散不去,全身不舒服,睡不着,吃不下!这么想着,又恶狠狠嚼了一大口饼子。
勤劳的小二把吃光的盘子都收了下去,此时只剩下一壶茶一碟花糕,吃得发撑的金璜神态慵懒,右手托腮望着窗外出神。午后的阳光从外面照在她身上,真有几分工笔美人图的风格。
总有人打破难得的景致,“店家,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端上来,爷有的是银子。”来了一伙吵吵闹闹的家伙,上楼来坐了好几桌,其余客人见这等小霸王似的人物上来,为免麻烦,皆匆匆会账而去,唯金璜依旧神游太虚。
明显感到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望过来,也听到有人说:“少爷,看那边有美人。”一会就听到那人被重重敲了一下:“你眼瞎了,这样也叫美人。连翠袖都不如。”这话说的实在伤心,金璜心中叹了口气:“连恶少都不欣赏,罢了,回去好好找人学学梳妆打扮才是。”
久坐无趣,金璜站起身,打算下楼会账,款款轻移步,经过纨绔公子那桌的时候,却被拦住了:“哎,这位小娘子,这么就走了?”微微转头,伸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嫌她颜色不如翠袖的恶少。金璜压着嗓子,捏出娇声道:“奴家颜色不妙,何不早些离开,免得污了公子的眼睛。”
听她说话声音,那公子喜道:“小娘子身姿轻盈,如弱柳扶风,方才是小生唐突,小娘子恕罪则个。小生愿与小娘子喝个双盅,以示赔罪。”
“那就烦请公子替奴家一并把账也会了,如何?”金璜以袖遮面,低头浅笑。
一边早有家丁端过酒盅,纨绔公子接过:“荣幸之致,请。”金璜听他答应付账了,心情大好,抄过酒杯,也没与公子致礼,昂首饮尽,便将空杯扔回桌上。冲着公子一笑,便抬腿准备下楼。众人皆被她这前后判若两人的行径惊住了,那公子首先醒神:“小娘子好爽利的脾气。别急走啊……”金璜奇怪扭头:“不走干什么,你请晚饭吗?”
边上有家丁冲着金璜道:“你道这位公子是谁,他乃是洛阳太守李大人的亲侄儿。”别个倒也罢了,只听“洛阳太守李大人”这几个字,金璜顿住脚步:“你真的是李大人的亲侄儿?”那公子故作昂首挺胸状:“谁还敢假冒不成?”
金璜微笑道:“那我可不知道是不是,难不成还要上太守府求证么?”
“嘿,好个不识抬举的小娘子!”那公子使个眼色,几个家丁左右散开,将金璜围在中间,金璜只当没看见,依旧笑道:“那你可知,前几日太守家的小公子被绑架之事?”公子眼神一动,声音转厉:“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太守欠了我家王爷不少银子呢。”金璜轻抚着耳畔金凤翎,眼中笑意不减。
这话放出来,那公子顿时僵在当场:“你……你是律王爷的……”金璜拿起方才喝空的瓷杯,手指在杯口转了几转,瓷粉纷纷下落:“公子做人还是小心为好,在太守把事做干净之前,我还会在洛阳停留。还请公子给太守带个话,王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说罢,放下只剩了个底座的瓷杯,扬长而去。
洛阳访花(完)()
从账本上看,太守应该是挪用了河工款项去赎儿子,眼见着就要进京述职,时候到了拿不出银子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律王此时施以援手,答应替太守将河工款还上。那会儿太守自伤身体的时候,大概款还没到。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若是银子到位,太守再称伤不进京没什么意义。想那私造兵器的主人也是律王,如今东西都搬空,该杀的杀了,该烧的烧了,律王要太守做的事想来已完成。所以……如今雇了自己是要将太守灭口么,指名要自己去,想来是因为盗夜白牡丹的时候,已对太守府熟门熟路,能手脚更快点么?
想到这里,金璜心想太守的儿子,应该也是律王派人绑去,否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是太守关心则乱,一时想不到罢了。突然生出对太守的同情,不过也就这么一瞬,她同情太守,任务没完成受罚的话,谁来同情她?
“咦,金姑娘你还在洛阳?”想躲开谁,偏偏狭路相逢,杜书彦见她很惊讶,“我派人去你家下委托,指名要你完成任务,可他们说你暂不接新单。你又接任务了吗?”
金璜随口编了个理由:“嗯,堂里知道我是冤枉的了,说做完上单任务,可以歇几天。现在我在闲逛,不要用公事来烦我。如果不是找我吃喝的,还请杜公子免开尊口。”说罢匆匆离去。
她这态度让杜书彦十分不解,不过想想她本是个随性之人,兴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影响了心情,遂也不再计较。不曾想就因为这一误,让他后悔莫及。
太守称伤已痊愈,定于三日之后启程进京述职。夜深人静,太守府书房的门口,从屋顶上轻飘飘落下一人,推门而入。正忙着整理各种簿册的太守猛然抬头,大惊,还不及惊叫,已被来人点住哑穴,接着又是肩井、膻中两处被封,只有圆睁着两眼的份。
来人往他的茶里倒了些粉末,略微晃晃,捏开他的嘴灌进去,灌完之后,将杯子仔细擦干净,用茶水又冲了几回,依旧放回桌上,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不多时,太守额上冷汗滚滚而下,腹部衣衫渐渐透出殷红血色,原已痊愈的伤口在药力催动下,又裂开,鲜血止不住的向外涌出。
太守想要打翻东西示警,却一丝也动弹不得。他瞪大双眼,想要将来人看个清楚,可惜那人黑衣蒙面,包裹严实,看身形是个女子,其余什么也看不出。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痛苦的抽气。
“什么人!”破门而入的杜书彦袖中异形赤色短剑向蒙面女子急攻而来,胭脂泪名不虚传,蒙面女子虽及时避开,但掠过的剑气依旧将蒙面女子的左肩衣衫划破,太守奄奄一息,尚未断气,那女子手中金色双匕向赤色短剑迎上。以短对短,俱是暗昧小巧手段,直取性命杀招。彼此太熟悉路数,一时竟难分上下。
烛泪一滴滴滑落,如太守的生命一点点消失。最终,他吐出最后一口气,身子软瘫在椅上。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