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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像是确定了路线一般,收起了纸张,牵着马向着西方走去。
最终他停在一座农家小院前,他注视着眼前的院落,低语道:“他就住在这?”
学堂下课后,乔衡没在学堂里多做停留,直接回到了家里。
他卸去了易容,洗了洗手,就又到厨房去煎药了。
这用来生火做饭的厨房,因着他终日在这里熬药,本该拥有的油烟味,竟是逐渐被浓郁的清苦草药气覆盖了过去。不过柴火燃烧产生的烟雾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消除的,被这烟味一刺激,乔衡忍不住轻咳了起来,然而这一咳嗽仿佛带动了肺腑里的暗伤。他扶着灶台,直咳得喉咙胸腔都涩疼不已才渐渐停止。
过了一会儿,药煎好了。乔衡垫着布攥着砂锅柄准备把药倾倒出来。大概是刚才那阵咳嗽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端起砂锅时,砂锅居然歪斜了一下,滚烫的药汤差一点就要泼洒出来,浇到自己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背后有人长叹了一声。还没等他询问是谁,就听那人对他说:“我来吧。”
只见一个不知在何时走进来的中年男子,伸手替他握住了砂锅柄,把砂锅从他手里接了过去,代他把里面的药汁向碗里倒去。
这人身穿一件整洁的儒衫,身上无一件配饰,只在腰间悬着一柄长剑。
乔衡看着来人挺拔宽厚的背影,微垂目。他出声道:“父亲。”
第58章 倚天屠龙记⑹()
“父亲。”
宋远桥听到这一声久违的父亲,手忍不住一颤,药汁撒出了一部分,他攥着砂锅柄的手愈发使劲,他背对着乔衡,厉声道:“给我跪下!”
滚烫的药汁升腾起的袅袅水汽映入乔衡双目,眼中的光影伴着轻烟浮浮沉沉,他屹立不动,没有任何动作,静静站在宋远桥身后不言不语。
强占他人身躯自始至终都非他所愿,那些加诸于他身上的罪孽也非他之过。
然而这些话他却无从对他人说起,更不敢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的把这些秘密深埋在心底,任其在黑暗的角落腐烂发酵,酝酿出满腔的冷漠与郁气。
他不跪,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宋远桥把碗放在灶台上,在安静至极的厨房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猛地转身,双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乔衡,道:“宋少侠还真是‘铁骨铮铮’。”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拿起带鞘长剑,手腕一翻,直接一剑鞘敲在了乔衡的膝盖上。
乔衡感到膝盖一痛,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的直接跪到了地上。膝盖毫无预兆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让他不自觉的因疼痛闷哼出声。
“我人微言轻,只能这样请宋少侠跪下了,还请勿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远桥与乔衡不是父子胜似父子。这位惯有君子之评的武当大弟子说起这话时的语气,比乔衡对张无忌说话时还要客气有礼。
房间内静默了一会儿,片刻后,乔衡低缓地开口,真情实意地说道:“父亲,有些事情我从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我也做不出以弱示人,博取同情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为何侥幸未死,我实在无从辩驳。我只知道,有些时候活着远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他双眼清澈幽深,目光悠缈,一派冲默安定。
宋远桥眼里有悲悯一闪而逝,嘴上却只是意味深长的沉重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张无忌从外面回来,见院子里多了一匹马,马鬃柔顺,皮毛光滑锃亮,筋骨矫健,好一匹不可多得的高头大马,他一见这马就这知道它绝不是寻常百姓家养得起的。恰在这时,他又听到厨房里有说话声,张无忌急忙来到厨房一看,但见庖屋内一位穿着一袭儒衫的中年男子背光而立。
这背影是如此的熟悉,张无忌的眼睛微微一热。自遭难后,他无一日不在思念亲长,被信任的同伴下属背叛,他多么想找个长者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如今终于见到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即使人生几经起伏如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远桥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就侧过身朝门口处的来人看去。
张无忌眼里的惊喜之意还没完全消退,就在宋远桥侧身看向他时,看见了原本正好被大师伯挡住了身形的宋师兄。
他见宋师兄正跪在地面上,焦急地看向宋远桥,唤道:“大师伯!”
宋远桥的视线落在张无忌身上时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他看着无忌在外的肌肤上那些快消失殆尽的浅淡伤痕,怜惜地说:“无忌,你受苦了。”
乔衡丝毫没有去考虑,如果自己趁着宋远桥与张无忌聊天的时候直接站起来离去的话会怎样。自己若想要离开出这道门,必然要暴露在宋远桥的视线下,宋远桥怎么会发现不了他的离开呢。而当宋远桥看到自己没经他同意就擅自站了起来,大概就要动真格了。
他慢慢阖上了眼,根本不愿看这两个无关之人在自己面前演什么伯侄情深。
张无忌听着大师伯对自己的关怀心中非常感动,然而宋师兄还在那儿跪着呢,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忙说道:“多谢大师伯关心,师侄我如今一切都好。当日多亏宋师兄救了我一命,后来又受师兄悉心照料,师侄其实没受什么苦。”
听到张无忌在话语中提到自己,乔衡这才睁开了眼。
他在心中说,你错了,我救得不是你,你不必谢我。如你这般的存在会永远的大难不死、化险为夷,然后就是“必有后福”了。你何需我救?他救得是那个既不知道自己姓张也不叫无忌,就连神智都浑浑噩噩的陌生人,当初,在把这人收留下来的时候,他甚至想,哪怕这人是个杀人无数、无恶不赦的恶棍他也认了。然而世界一向喜欢同他开玩笑。
他可以不计较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过往,但这些人选里唯独没有张无忌的存在。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真要解释的话,可能还是那所谓的妒忌吧。
他到底还是做不成一个无情无欲的圣人。
张无忌继续说:“大师伯,先让宋师兄”
宋远桥像是完全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他一点也不信无忌说的青书对他多加照料的鬼话,青书这孩子有多少耐心,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还能不清楚吗?他说:“无忌,你不必为这逆子说好话,他平日是个什么德行,身上有几斤几两,你大师伯我还能不清楚吗?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师侄来信,这逆子大概就准备永远不回武当了,你七叔还在地下等着这逆子把他该守的孝一天不落的补上,岂能让他就如此逍遥快活了去。”
“大师伯不是的”张无忌无措的解释。曾经在宋师兄刚刚判离武当时,张无忌还曾愤愤不平过,恂恂儒雅、一身正气的大师伯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然而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在一定程度上还是非常相像的。在宋师兄和大师伯面前,他总是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的话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大师伯是他招来的,他如何能让宋师兄因自己受过?张无忌抿着唇,大步来到乔衡身侧,一撩衣摆,也跪了下去。
乔衡对他的举动视若未见。
宋远桥忙去扶他,“无忌,你这是做什么!”
张无忌不愿起来,他运上内力,牢牢地跪在地面上。他说:“大师伯,你不让宋师兄起来,那我就与宋师兄一同长跪不起。”
“无忌!”
宋远桥不知第几次怅叹,他转过身,一手负在身后,他看向门外,几只麻雀正在门外的空地上啄食,宋远桥看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有让背后跪着的两个年轻人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
他像是被说服了,无奈地说:“都起来吧。”
张无忌松了一口气。
宋远桥没有再转过身去,而是又道:“青书,你跟无忌道个谢。”
宋远桥知道青书昔日对无忌多有得罪,今日他见无忌非但没有对青书怀恨在心,而且还为他向自己求情,虽不知无忌口中青书对他加以照料一事是真是假,但观其神态,大有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之意。
无论是曾经的原东园,还是现在的宋远桥,亦或是普天下的所有父母,都明白一个道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既然无忌有和解的意思,那他为人父的不妨顺手推舟推一步,借此事让两人彻底和解。
然而问题是,宋远桥是想让两人和解,但乔衡却不是这样想的,这也不能怪他,他又不会读心术,如何懂得宋远桥的心思。他只当宋远桥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无忌为他求情,他还在那儿跪着呢。
这事情有意思极了,人是你写信叫来的,如今却要他向你道谢。
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无论他心里怎么想的,乔衡都不会表露在脸上,于是他诚诚恳恳的对着张无忌说:“多谢张师弟。”就连他的目光都再平和深挚不过。
这是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被宋师兄称呼师弟,然而张无忌看到师兄那愈加疏离的眼神,只有苦笑。大师伯,你这一句话可是让宋师兄对我的误会更深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无忌小心的观察着乔衡脸上的情绪。
宋远桥见青书与无忌终于和解,心中放松。
他看向手侧灶台上的那碗药,他搭上手摸了摸碗壁,觉着温度正好。就对乔衡说:“先把药喝了吧。”
他侧过身,看着乔衡端起碗将里面盛着的暗棕色药汁一饮而尽,宋远桥就趁机提及了他一开始想问的问题:“之前我见你咳嗽不休,脚步虚浮无力,可是染上风寒了?”
乔衡正欲放下空碗的手微微一顿,他说:“并非如此。”
张无忌心中一阵紧张,他在之前写往武当的信中,只提及了宋师兄还活着,救了自己一命后,如今正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事情。他没忍心在信中写下宋师兄的详况,仅宋师兄还活着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刺激大师伯了,要是再告诉他,宋师兄如今已是内力全失,经脉丹田俱毁
只是,如今再瞒也瞒不过了。
他注意到宋师兄刚刚动作上的那一停滞,就知道师兄他也不是完全不介意自身如今的状况。
宋远桥自然察觉到了张无忌神情有些不对。“怎么了?”他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乔衡注意到张无忌有口难言的状态,与张无忌想比,身为当事人的他反而颇为从容地说:“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张无忌心想,这事由自己来说,总比由宋师兄自揭伤疤来得好,所以他抢先一步截断了宋师兄的话,他道:“宋师兄,我来说吧。”
乔衡:“也好。”
张无忌:“大师伯,你做好准备。师兄他有可能再也无法习武了。”
宋远桥脑海中似有一道震雷炸开。自来到这里后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些不引人注意又被他刻意忽略小细节重新汇聚到了一起,霎时,他的脸色看起来竟是比乔衡还要青白。
第59章 倚天屠龙记⑺()
张无忌自知自己这话说的保守得近乎谎言,宋师兄他不是有可能再也无法习武了,而是真的再也无法习武了,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这种带有微末希望的说法。
对于这世上的很多人来说,死亡从不是他们心目中最坏的下场,这世上比这更为痛苦的局面千千万万。绝世琴师眼中最畏惧的下场或许是被人砍断双手,慈母眼中最可怕的事情或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忠心诤臣心目中最痛苦的事情或许是亲眼目睹国破家亡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中,又有哪件事能比单纯的死亡更让人欣慰呢?
而在江湖中,很多时候,比起死于敌人之手,被对方废掉一身苦练了无数年的内力、断经脉、破丹田,是远比让对方直接杀死自己更为残忍的惩罚。
听到张无忌说的这一番话,宋远桥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他原本握着剑柄的手猛地缩紧,木制剑柄不堪重负的发出轻微咯吱声。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堵在了宋远桥的喉咙里,让他无法启齿流畅的说出任何一句话。
“无忌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硬逼出了这一句话。
就像是张无忌口中的那个今后再也无法习武的废人不是自己一样,乔衡语气舒和地承认道:“无忌师弟他没有说错。”
宋远桥的视线落在了乔衡的身上。
这间农家庖屋异常简陋,又小又暗,只在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上,高高的挂着一个连三尺见方都不到的窗户。阳光从这个小小的高窗里投射到房间内,那暖洋洋的阳光明明只差不到寸许就可直接照到乔衡身上,但它最终只在他的脚旁铺就成一块不大不小的光斑,与之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