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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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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夫南头重脚轻地被她拎出门,千缨霍地将门锁上,再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厨舍去了。

    高密城冬天极冷,白天惨淡的日光一旦西逝,晚上便只剩冷飕飕的风。夜幕压下来,好似近在眼前,沉甸甸的云里应是蓄满雨雪。

    王夫南被这冷风吹得清醒了些,抬手探探自己的额头,却烫得要命。

    他在这不大不小的宅子里踱步逛了会儿,最终推开一间客房的门,进去后倒头就睡。

    庶仆从外面路过,竟是有些可怜他。

    千缨回到厨舍潦草吃了晚饭,百无聊赖挑了挑灯,庶仆妻在一旁无意说道:“昨晚上明府与夫人那模样,真是吓死人了。还有那王郎君,浑身*的,看着都冷。所幸都没有甚么大事哪。”

    “哦。”千缨甚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她不是不知自己及许稷的命都是由十七郎所救,但她与王夫南乃是宿敌,自然也不肯轻易低下头来道声谢。

    横亘在心中的矛盾始终无法化解,千缨皱眉望着那盏灯发呆。

    待外面报更声响起,庶仆妻要离开时,犹豫了许久的千缨忽喊住她,随后起身走到炉前,将小锅里剩的粥倒进碗里,搁在食盘上,同庶仆妻道:“给王郎君送去,问起来就说是吃到最后没人要吃了,倒了也浪费。”

    庶仆妻看出几分端倪,连连点头,可刚要去接,千缨却又端过那碗将粥里面的贝肉挖出来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忿忿嚼了嚼。

    庶仆妻看着觉得有趣,眯了眼微笑,接过碗说:“如此倒真像是吃剩下的了。”她亦是出生于多子女的家庭,兄弟姊妹之间的相处有时便是如此别别扭扭,讨厌时想掐死对方,但往往又都狠不下心,而即便心软,也总是要存留一份面子,不肯轻易服软。

    庶仆妻端着那碗粥出了厨舍,千缨则将那鲜美贝肉咀嚼个透,最后咽进胃腹,抬起头,见外面竟下起了雪。

    细细碎碎的,与长安的雪差了许多。

    这一年,就快这样过去了啊。

    而王夫南也是被冻醒,起来翻找被子,恰闻得庶仆妻敲门声。打开门,庶仆妻递上粥,原封不动将千缨的话转述,末了抬头迅速看了眼这位贵公子的神情,笑着退了出去。

    都当自己是心冷绝情辈,却偏偏都是热心肠哪。这样的人,彼此又如何恨得起来呢?

    她打算替贵公子关上客房门时,对方却说:“不用关。”

    头脑晕乎乎时,见冬夜雪景,似梦似幻,回过神,粥也将凉。

    这一年快走到了头,除了身上多出来的两三处疤痕及手心里额外长出来的茧子,似没太多变化,可分明又变得很不同。

    坐下来将粥慢吞吞吃完,廊外雪已铺了薄薄一层。

    这雪没有下太久,神策军进城那天雪就融得差不多。许稷尽管身体抱恙,却也亲自去迎了神策军。

    那日出门时一众人在她家外面候着,陈珦则是带了木匠连夜赶制的轮椅站在院中等她出来,但却迟迟没动静。

    王氏兄妹因区区“谁将许稷抱出去”这个问题又争执起来。末了千缨横从兄一眼,霍地抱起许稷就往外走,结果看得院中一伙人目瞪口呆,更证实了坊间“许明府惧内”的传闻。

    “啊原来是这样,明府夫人看着柔弱实则力大无穷,明府平日于闺房中大约经常遭致暴打啊!”、“难怪难怪,真是惨哪!”、“惨个屁,这分明是别有趣味的疼爱,将自己夫君抱出来哪!你们家的行吗?”、“嘁……不过是明府长得瘦小罢了,换个大个呢?看夫人还抱不抱得起来!”

    总之,明府在家一定弱势就是了,不管被迫还是自愿。

    因年关至,神策军便在高密度过了这个寒酸但安稳的年。

    六路大军压境淄青,却不动百姓分毫,且格外优待俘虏,以至于各州自举降旗纷纷倒戈,郓州一破,青州使府则如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李斯道终是没过完这年,就失了脑袋。

    淄青叛离朝廷五十余年,至此终于分崩离析。

    朝廷遣派户部侍郎为宣抚使,将原淄青镇一分为三——天平、淄青平卢、泰宁①。

    而许稷所在密州,恰是属于泰宁镇。除密州外,还有沂、海、兖三州划归泰宁管辖。

    淄青一分,各番人事调令便纷至沓来,有某某地节度使调任某某地的,连带着底下将校也是好一番变动;也有朝廷指派的空降下来做观察使的,比如在西征中大获战功的王夫南。

    天平、淄青平卢镇皆设有节度使,偏偏泰宁没有,只设了个观察使。

    所谓观察使,观察处置使也,是军职,负责地方军政。因无旌节②,故地位次于节度使,下属将校比起节度使也要少一些。

    王夫南领观察使同时,并兼泰宁都防御使与都团练使,因品级不够,遂按例借服③,从此脱掉绯衣穿紫袍。

    到这时,已是大昌元年的春天。

    城中百花开,百姓农耕忙。

    来来回回的商户带来番邦或旁州的新奇商品,集市里仍各种拌嘴各番讨价还价;士人们呼朋引伴野外郊游,一坛坛酒便这样倒进了肚腹,化作万千诗作;教坊伶人们念着新词,奏着新乐,纸醉金迷地舞下去。

    而许稷则盯着高密北城那一大块的水泊,思忖着变废为宝建新城的办法。

    她的腿大概落了病根,风雨天总隐隐疼;每月也添了桩烦心事——月信来了真是讨厌哪。

    这日她终于送走了月信,想着去城北看看,却不料一大早便收到消息,说泰宁观察使要来。

    去城北的计划搁浅,许稷只得在县廨中老老实实等着驿所传来的消息。

    至傍晚时分,吏卒来报,说泰宁观察使将至,请高密各县官县吏速至城门处迎接。

    一众人哗啦啦收拾了公廨,飞奔至城门口,列队迎接泰宁观察使的车驾。

    高密主簿弄齐整身上公服,呼口气瞥一眼旁边陈珦,道:“少府你腰带歪了。”

    陈珦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腰带,问他:“至于这样紧张吗?”

    “怎么能不紧张呢,某最怕带兵的人了。”主簿说着又深吸一口气。

    陈珦淡笑:“去年冬天不是已经见过这位观察使了吗?并不可怕啊,主簿实在是怕过头啦。”

    “不不不,那不一样。那时他不过是神策将军,眼□份地位俱是不同,不可轻看也。说起来,他此次来高密,是为了甚么呢?”

    陈珦看着站在另一边的许稷缓缓道:“大约是为了授制书而来吧。为授制书要跑遍四州,也是不容易哪,这是最后一站了吧。”

    “甚么制书?难道军权是又要还给明府了?”

    陈珦微笑不语,未等多时,便闻得车驾马蹄声由远及近,到了跟前。

    车驾停在城门口,王夫南从车上下来,许稷亦是于一众县官中走出来,领头躬身行礼。

    王夫南手持制书行至她面前,按捺住内心起伏,平静开口:“密州高密县县令许稷。”

    “下官在。”

    “接制书。”

    许稷撩袍跪了下去。

    东风正烈,将王夫南的袍角吹起。紫袍兽纹,就在她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许稷:这是跪君不是跪王夫南

    王夫南v:当上级的感觉好棒!!

    ——*——*——*——*——*——*——

    ①天平、淄青平卢、泰宁:郓、曹、濮三州为天平镇,淄、青、齐、登、莱五州仍为淄青平卢镇,沂、海、兖、密四州为泰宁镇。

    ②旌节:古代指使者所持的节,以为凭信。唐制中,节度使赐双旌双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

    ③借服:允许低品的官员在某种条件下借穿高品服色,事毕归还。就比如没到三品但是穿三品的紫袍,没到五品穿五品的绯服。

    一般来说,被允许借服的有以下情况:一是军将在战场上立了功,作为赏赐;二是派遣入蕃使,为了提高他们的地位;三是都督或者刺史中的卑品者,允许他们穿绯或紫。

    虽然说要归还,但实际操作中,很多人穿上了就根本不还的,尤其安史之乱之后。(王夫南:我也不打算还了,就这样穿着棒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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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顿首!

第38章 三八赌六博() 
制令宣读完毕,王夫南俯身朝许稷伸了手。

    那只手干净;稳当又有力。

    “高密军交给你了。”他平静开口;用于标示军人身份的红色抹额之下;是舒展开来的眉眼。

    “下官定竭力。”许稷有阵子没见他了;此时莫名觉得有几分陌生,遂没抓他的手借力,兀自起了身。

    王夫南收回手站直身体;姿态保持着同僚之间的客套。

    天色将黯;春风微凉,一旁的陈珦开口说:“县廨公厨已略备饮食,恳请大帅赏光。”王夫南闻言颔首;一众人便哗啦啦散开来又回公廨去。

    许稷也要走,王夫南却拽住她;莫名其妙往她手里塞了块饴糖。

    许稷看他一眼,又瞧瞧两边,见无人关注这边,低头瞥了瞥包在外面的糖纸,不禁蹙了眉。

    “先吃一块尝尝味道,还有很多。”王夫南闲步走在她身后,“你阿兄说你爱吃,便做了许多托我带来。另,你阿兄家年初时得了一小儿,你做叔叔了。不,是姑母。”

    许稷回头看他一眼,王夫南脸色却是淡淡:“周围无人才这样讲。”

    许稷不喜欢他拿男女身份说事,但长兄长嫂得子,倒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许山连封信都不来,倒全说给一个外人,让外人来转述这喜事,令她有些郁闷。

    阿兄那时不还嘲笑过王夫南怕蛇吗,二人关系怎么就突然热络了起来?真是贼怪。

    一干人等到了县廨吃吃喝喝,基本算是开心。这接风洗尘的宴席虽很是一般,但对于清苦惯了的高密县官县吏们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福利。

    许稷是个抠门得很到位的县官,县廨不会克扣口粮,却也不会让人饱暖过头动甚么歪脑筋。总之抠得恰到好处,没法让人说甚么不是。

    因宴席不算太丰盛,几坛酒饮完就差不多告终。

    王夫南自然是往驿所住宿,许稷领着几位县官站在门口送他,客套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就不再挽留。

    见王夫南坐车远去,站在许稷身后的主簿终于松口气:“总算走啦,某可以回家给小儿过生辰了。”

    “主簿快去吧。”许稷说,又看向其他人:“时候不早,诸君都散了吧。”于是除值宿县官县吏,其余人等各自道了别就纷纷散去。

    许稷从县廨出来,径直往家去。

    因提前打过招呼,千缨一早就吃了晚饭,这时正与前来玩乐的陈珦妻赌六博①。

    “姊姊晚些回去没事吗?”

    “今日七郎值宿,在家也是没趣。”陈珦妻掷采移棋,忽然眸色一亮。

    “哎——我的鱼。”千缨见她的枭吃了鱼,又得两筹,而自己明显落了下风,便有些着急。

    陈珦妻却岔开话题,说:“吃了上回那药,你月信可是来了?”

    “诶说到这个,倒是真灵哪。”千缨说着掷采,又问道:“姊姊兄长当真是神医,就是不知有甚么法子可以治三郎的白头发吗?”

    “明府少年白头,确实看着心酸,我寻机会替你问问罢!”

    千缨好一番致谢,却也无所谓输赢了。恰这时,庶仆在外道:“明府回来啦!”千缨霍地起身,惊道:“竟这么早就回来了,姊姊快收起来,若被三郎瞧见要骂的!”

    陈珦妻万没想到许稷禁止千缨赌博,遂手忙脚乱收拾起来。

    许稷到门口时,陈珦妻已将东西都塞进了包袱里。

    可许稷还是瞥见了地上的一根博箸,千缨与陈珦妻也都瞧见了,陈珦妻大叹不好,可许稷却往后退一步,放下了帘子,拱手道:“庶仆未说有客至此,许某唐突了。”

    陈珦妻松口气,趁她低头时将那根博箸塞进包袱,起了身道:“既然明府回来了,奴这就告辞了。”

    许稷退到一旁,陈珦妻拎着包袱往外走,又回头与千缨使了个眼色,便与庶仆一道回去了。

    待陈珦妻走后,许稷重新打起帘子进屋,千缨一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什么都没做。”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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