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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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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眼睛要坏了!”吕主簿躁狂地提醒她,随后蹭蹭蹭跑去许稷的橱子,声音和缓:“从嘉我吃些你的杂馃子啊。”

    “哦。”许稷毫不在意地说。

    吕主簿满心期待打开橱子,搬出食盒一瞧,顿时“嗷”了一声:“空的!你夫人要与你和离了吗?怎么连杂馃子都不给做了?”

    “铨选若是有了好结果就重新给我做。”许稷仍低头做事。

    多年任比部基层官员而得不到升职的吕主簿闻言忽有同感,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被家人期待着加阶升职,但铨选结果却一直令人失望。他摇摇头哀叹:“铨选复铨选,铨选何其多,加官升职总是轮不到我,今年更是连资格也没了。”

    十月份“冬集”①时间一过,便意味着铨选进入了资格审查阶段,错过这时间自然就跟铨选没甚关系了。而许稷作为今年的选人,其“甲历”②等文书也早早送到南曹③进行检勘,若出身、课绩等等都检勘合格,才可参加吏部或兵部尚书主持的铨选。不过许稷乃文官,便只是参加吏部文选了。

    铨选考试也甚严,清场搜身一样不缺,但比较之下,还是要比制科要松一些。所以许稷想通过铨选来小翻个身,并不是一点风险没有,只是比制科相对容易罢了。

    当然现在重点不是考试,检勘才是最近的一道坎。尽管许稷考课上上等,出身也没什么不合规的地方,但在结果出来前,一切变故皆有可能发生。

    就有选人在南曹被举告,弄得丢了资格并且被永黑的例子。所以天知道谁会给你下绊子呢?

    许稷写着写着停了笔,不知是过劳还是怎么,她眼皮跳了许久,以至于都无法继续手下精细的工作。

    好在十日一休的旬假终于到来,许稷这日下午便早早离了比部。她本打算回王家打探打探岳父的态度,可今日一早千缨便托户部一个亲戚送了字条来,说王光敏还在气头上,让许稷不要回家,另找地方休息。

    许稷身无长物,更没法像其它官员般去平康坊喝酒洗澡狎妓,骑了小驴从朱雀门出来,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哒哒哒。

    许稷听任小驴随意走、放空脑子想去处时,坐骑却骤然停下来,哼哧哼哧喷着气。许稷倏地身子前倾,坐正后定睛一瞧,便看见了迎面而来的王夫南和朱廷佐。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还是在这宽阔无比的朱雀大道上。

    按照许稷本意当然是避而不见直接走,无奈坐骑却不干。作为一头有志向的驴,遇见了上回的“手下败将”当然来了兴致,完全是“臭小子再来干一架”的姿态。

    “走罢,上次是人家故意让你。”许稷腹诽。

    可驴脑子不好使哪,仍是朝王夫南的坐骑喷气。

    朱廷佐见状笑道:“蕴北,你妹夫的驴似乎对你的马有意见。”

    “能有甚么意见,撒开腿跑一段看它还有没有意见。”王夫南完全没有理会对面那头蠢驴,也不勒缰停下,反是一夹马肚令其往前。

    一人一马从许稷身边擦过,许稷还未及反应,蠢驴便擅作主张掉头狂奔。

    可天下哪有驴跑得过马的道理,蠢驴死活追不上前面那匹高大雄壮的马,许稷差点没跌下来。

    王夫南骤然勒马停下,调转马头看向迎面吭哧吭哧跑来的许稷及和她的驴。

    正是日头西下时分,天边不吝铺满红霞金光,王夫南一身练兵戎装骑在马上,正可谓鲜衣怒马羡煞人,属于招妒典型。

    蠢驴最终气喘吁吁在王夫南跟前停下,不服气地喷、喷、喷,喷气。

    朱廷佐在远处看了全程,差点笑趴在马背上。

    王夫南与许稷打了招呼,许稷坐稳了小喘着气给予了回应。

    “明日休沐,妹夫今日可是要回家?”

    许稷不答,却是直接转移了话题:“十七郎怎会路过这里?”

    王夫南回道:“从东校场过来,正打算去泡汤。”

    虽正是寒冬时节,许稷见他却穿得很是单薄,额头甚至还有薄汗,可见练兵征战的人确实不一样。

    许稷揣着毛驴缰绳“哦”了一声:“那就不耽搁十七郎了,您且先行。”

    王夫南却说:“妹夫总这样客气,是觉得我不大好相处么?”

    “非也,只是不熟。”许稷坐稳了老老实实地说。

    “不熟即避,那就没有熟的那日了。千缨与我虽有些误会与过节,但妹夫不必因这一层便想着与我不相往来。同是一家人,何必处太僵?难道妹夫想看着我家族不睦,与千缨这么一直不和下去?”

    “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做东,邀妹夫去泡汤可好?”

    “泡汤?”许稷低头闻闻自己的味道,“倒是个实用的好提议,只不过——”

    时人不仅流行请人吃饭狎妓,更流行请人洗澡。只不过王夫南本就随口一提,以为她话风突转是要拒绝,且他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许稷却是应道:“许某知一处地方泡汤很舒服,只路途略远,不过明日休沐,也不在乎这点路。”

    王夫南意外地弯起了唇角:“敢问是哪里?”

    “昭应骊山。”

    王夫南闻声立即调转马头,另一边的朱廷佐见状高喊道:“你干甚么去啊?”

    王夫南头也不转地回:“与许三郎一道去昭应泡汤!”

第5章 零五骊山汤() 
东出长安,必经灞水。

    所谓“灞柳风雪”,说的正是灞桥三月漫天柳絮,随风洋洋似雪。柳树还是那些柳树,在此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粗壮主干炫耀着蓬勃活过的漫长岁月,而时值深冬,长柳蓄势未发,一整片的灰褐枝条在夕阳里飘飘晃晃,往来行人渐渐少。

    许稷骑驴从灞桥上而过,恰是黄昏最美时。

    唯有在这里可以看到最美的骊山晚景,这是久居骊山附近所得到的经验。许稷不自觉放慢了速度,看到不远处被抱在怀中的小儿去折柳枝条便不由眯起了眼。

    那小儿大约还不会走路说话,在妇人帮助下折了柳条,懵懵懂懂递给了对面牵驴待行的男子,而男子接过柳条又忍不住摸摸小儿脑袋,与妇人道别,转身便骑驴上了路。

    因是必经关隘,灞桥每日都上演着迎来送往,“灞桥折柳赠别”①更是必备戏码。送亲朋离开,也期待他们的归来,但有没有一送不返、此生再无见期的情况呢?自然也是有的,且数不胜数。

    人们只熟知脚下这块土地,亲朋去了茫茫然的远方,像是送孤舟入波涛大海,音讯再难得。

    所以别离变得郑重,而再次迎来,则更值得喜悦。

    但倘若再也迎不回来了呢?

    迎不回来了。

    许稷远望着壮丽无边的骊山晚景,长叹了一口气。

    王夫南慢悠悠行在一旁,见她像是触景生情,遂道:“妹夫可是有所感怀?”

    许稷敛神淡笑,看向王夫南:“迎来送往之地,怎能不令人感怀。”稍作停顿又火速转移了问题的矛头,直直指向王夫南:“十七郎常离京师,想必也被迎送多次吧?”

    王夫南听她这样说,倒是想起许多旧事来。第一次离开长安才十多岁,满心都是出行的喜悦,亲友的不舍与担心反令人觉得好笑,当时连柳条都不愿收,还是被哭哭啼啼的母亲硬塞进怀中的。

    十八岁首次出征,至此地,老师则是一脸无情地说“出征便要有回不来的觉悟,别想着畏畏缩缩当逃兵,快滚吧”,彼时自然也是嘻嘻笑过。

    后来当真在刀箭无情的战场厮杀过,才想过“啊可能真的回不去了,早知道就收下柳条了”。

    但他此刻却是这样回了许稷:“迎送多了令人麻木。”

    漫不经心,无情无义。

    许稷笑了笑,挥鞭催坐骑快行。

    两人抵昭应时已很晚,寻常人家大概都已吃过了晚饭,而这两人则是空着肚子一路到了骊山东绣岭石瓮寺。

    百年前曾有帝王在骊山大兴工事,建离宫禁苑,甚至每年到十月便至此游幸,次年才归长安。而当时伴圣驾至此地的百官们,生活办公都在昭应城内,故昭应也曾一度繁荣似长安。

    然这也到底成了过往云烟,如今昭应渐生萧瑟,骊山也是宫殿萧疏一派荒芜,唯有古柏雪松仍傲然屹立,迎着天下来客。

    若在一百年前,秋冬骊山定然已经处处戒严,哪里还轮得到许稷等人大晚上地过来泡汤。

    可许稷不仅到这来泡汤,且还曾长居此地。

    两人至石瓮寺时,王夫南本以为到了目的地,可许稷却过寺门而不入继续往前行。她终于停下来是在石瓮寺附近一处民宅前,那民宅建得朴素,柴扉矮房,小院中亦有苍翠不败的青松高处围墙外,一只猎犬“汪汪”地亲切吠起来。

    许稷推柴扉而入,里边有人迎出来。那人看到许稷满是意外:“三郎!三郎如何回来了?”

    “明日休沐,便回来看看。”她说完侧身看着王夫南:“这位是王都尉。”又对王夫南介绍道:“家兄许山。”

    各自打了招呼拴了驴马,许山迎他二人进去,又让妻子去做些饭食来。

    山中自然粗茶淡饭,因有客来遂加些野味,饿极时入腹,竟也觉得分外美味。

    王夫南对许稷的了解仅仅是“非长安万年县籍人士,寒门小户,前比部郎中关门弟子,入直比部,娶了千缨”,至于其他则一无所知。

    就像来之前,他不知许稷还有兄长,更不知许稷家会住在这东绣岭中。

    但显然还是有可疑之处,譬如该兄长长相十分粗犷,眉眼更是与许稷无半点相似,根本不像一家人。

    许稷并没有在饭桌上谈论太多私事,她吃完便起了身,说太久没洗澡实在难受,遂先溜去泡汤。

    临近石瓮寺有处小汤池,因位置极隐蔽,知道的人极少,故而泉池也十分干净。许稷带上干净衣裳到了泉池,只留下一盏极昏暗的灯放在地上。

    她入泉池后靠石壁坐下,躯体便尽数没入温暖的汤泉水中。氤氲热气不断升腾,许稷抬了头深深呼吸,头顶无明月亦无星辰,仅有常青古树临石而立,遮蔽了视线。

    多日来的疲惫紧张在这一刻得到舒展,她在水中揉了一会儿僵硬的关节,忽听得“汪汪汪”的犬吠声响起来。

    许稷身子往下沉了一些,只露了头在水面上。

    很快脚步声渐近,来者正是王夫南。且随王夫南一道来的,正是许稷家养的那只猎犬。这只猎犬几乎伴许稷长大,感情默契自然都是极好,许稷让它守在外边,便是让它提醒自己是否有人来。

    这猎犬显然比许稷养的那头驴要通透百倍,像能揣摩透主人心思似的,待王夫南来了后便也跟过来,最后蹲守在许稷旁边的石头上。

    天虽冷,王夫南却只穿了一身中衣。他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提着盒子,姿态从容看起来甚至有几分飘然。许稷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又只露了个头,在一片氤氲水汽中,不细看甚至都寻不到。

    王夫南倒也识趣,将灯笼与盒子放下,也未往许稷那边去。许稷身子上浮了些,抬头在这漆黑的夜里与他打了招呼。

    “妹夫何必躲到角落里,你阿兄让我带了酒来,本还想与妹夫共酌的。”

    “十七郎先喝罢,我先泡一会儿。”

    晦暗环境里只听见她闷闷的说话声,语调听起来倒是十分地坦荡自然,并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地方。

    而王夫南中衣也未脱,便径直下了汤池。许稷隐约瞧见他身上的白中衣,唇角一挑,忍不住冷笑。

    说王夫南不是为试探而来她都不信。

    穿着衣裳下水,难道还怕被她看了占便宜吗?

    “某以为军中之人要比我等潇洒得多,原来十七郎爱穿衣裳泡汤?”她奚落完且还帮他找台阶:“行伍之人大多体貌丰伟,而某却是这样一副赢弱身板,十七郎莫不是怕许某看了自卑?”

    王夫南闻言心里竟是咯噔了一下,他万没想到许稷此人居然会如此挑衅。说许稷是男人,他总莫名觉着有哪里不对劲;但若说许稷是女扮男装,那其坦荡至此也真是令人不得不服。

    “倒没有。”王夫南亦不是省油的灯,“天气太冷,在水中脱自然比在上面脱要少受些寒。”说话间竟当真在水中脱了中衣,将湿嗒嗒的衣裳放到了岸上。

    适应了这水温后,王夫南伸手捞过岸边木盒,将其中浮盘及酒壶拿出来,放在水中温着。

    两人各自泡了一会儿,许稷安安静静享用这舒适水浴,王夫南也不打搅她,因为不远处就有一只特别凶悍的猎犬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好像他有任何动作话语,都会随时扑过来。

    过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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