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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中,水汜听了水泱的话,颤巍巍的抬手指了指人,委屈的直眨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
胤礽也有点蔫,眉间拧了个疙瘩,当真有些懊恼:他最不擅长画人物,上回他画水泱只是画了侧影而已,这一回,还得仔细画了人眼,他刚才完全可以换了人面上任何一处赞来,何苦这般自找麻烦!
胤禔回想一回水泱的话——让胤礽为水汜画一幅画做他看了水汜那么久的报酬,再看一回胤礽和水汜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水泱真是讲起歪理来倒是不逊胤礽,难怪这两人一见如故。
这丁点儿大的孩子画技能如何,可别把他画成了妖怪,这画为赠物他也不好毁去,可是若让人当真以为那就是他的模样,他这心口堵得慌!水汜心中埋怨一回,定了定神,倒是想了个主意:让人回去寻了人捉刀也可以,想来贾赦是见过他的,他记得贾恩侯擅书,画也该是不错的。
不待水汜道出此法,张宁便亲来领人,一时间屋中四人俱是拧了拧眉。
水泱定了定心神,向张宁问起太后病情。
张宁复述一回太医的言辞,道:“众御医皆道太后需静养几日,太后也说诸位皇子的心意她晓得,诸位皇子只管助皇上理事,便是尽了孝道。”
太后的态度实在是变得蹊跷,不过这样倒也有好处,何家事想必是能快些了结了的。水汜暗道:若是再不给兵部那些人定罪,他就要烦死了!
众人咬文嚼字道赞颂一回太后的明理爱国,胤礽握了握胤禔的手,便起身同张宁去了。
待胤礽出了门去,水汜看了眼明显心事重重的胤禔,抬眼看向水泱,道:“父皇找这小子,莫不是那的事儿一直都是这小子在张罗吧?”
胤禔抬手揉了揉额头,他算是明白霍青曾与他说笑言英郡王直觉准确得恐怖的话是从哪里来的了,这哪里是直觉,不过是人挑了最不可能言辞做了玩笑而已!亏他先前还曾对人寄予厚望,现下只得情形不曾与人说过他对水汜的期望。
胤禔歪着头瞅了水汜一会儿,仍没看出来胤礽说的人眼睛好看,究竟指的是什么。胤禔垂下眼想了会儿,再抬眼看向笑着与水汜斗嘴的水泱,刚刚他是瞧见水泱容色有一瞬的沉郁,他不知道胤礽那话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为的什么,但是,他晓得胤礽从来不糊弄人,即便言语词句并非他真意。
这小子昨日里还说会小心谨慎,今日就行这恣意事,实在是教训不够重!胤禔在心里头将胤礽摔打了几回,就又去琢磨水汜的眼睛到底好看在哪儿,若说是精神气儿,不说远的方森杰、霍百里,这殿中的水泱气势仪态就稳压水汜一头,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虽是日光渐盛的时辰,从昭阳殿到乾元宫的路并不短,但有水郅特意修的遮阳防雨的甬道回廊,胤礽一路行来并不觉如何辛苦,他跟在张宁身后,并未尝试套张宁的话,他确实是记得收敛脾性的,只是,对水泱,他早先备下许多伏笔,只为这时候敲打着水泱明白凡俗世人寻常之苦,让人心中有个准备,以免乍然直面,受不住。
入了乾元宫偏殿,胤礽规规矩矩的伏地叩拜,水郅听着人口称草民,玩味一笑,他刚刚看过这小子在昭阳殿中的言行举止,刚刚还同水汜行学子礼,怎的到了他这里就不以学子自居了?
胤礽默数着他在地上已跪了多久,待数得过了二十方才被叫起,心中对何家怨念颇为深重:果然外戚党争害人!怕是水郅现下虽然晓得御史上奏乃是夸大其词,心底仍不免失望与忌惮混杂,世家好容易熬得起复之机,可莫要被毁了才好。
“昨日,贾卿家在殿上一番言语很有几分道理,想来是有大智慧的人。瑾安书写文章倒是得了令尊真传。”
竟是为了这事儿,果然做皇帝的都多疑,并不会为了他现在幼童模样儿放松懈怠。胤礽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做挣扎模样,敛眸抿唇,摈弃心中那点儿失望,边默数数字,边将先前备下的诸多应对言辞在心中再过了一回,幸好这破绽却是他故意留的,若是他父亲当真对答妥当,而不是将套话一气儿说尽,被人扣上城府深沉的名头可是不少。
待默数了十个数,胤礽方才瞧瞧抬了眼角去偷看座上的人,见直直撞上人眼,便大方与人对视,回道:“瑾安做先生布置的题目时,总是会同家父请教一回,正好家父安宽大,家父在那头写隔日与上官应对答词,瑾安在这头做文章。而这做文章,就像茶馆中先生讲的话本,本就是在讲事说理,大道理不敢说,小道理必是有些的。”
“你倒是不谦虚。说的也有点道理。朕召你来,却是有事要你做。”水郅想着面前这小子同贾恩侯竟是用了说书先生的套路做文章应对他和方霍二人,一时间不知是当恼,还是,叹这父子二人的急智。
荣国府中,贾政黑着脸站在锁了三把锁的库房前,被在身后的双手藏在袖中紧攥成拳,那三道锁有两道是寻常物什,账房有一把钥匙,贾史氏手中那一把现在也给了他,可这第三把锁却不知是何时加的上去,至于是何人所加,只看这锁头乃是精钢所制,便知是何人!
贾政也叫人请了锁匠来,却无人能破,而他总不能叫人毁了库房墙壁,只得强压了怒气,遣人去寻贾史氏问主意。
贾史氏听罢侍从言语,闭上眼,吩咐道:“依老爷的话去做,派人去工部请大老爷回来。”若是贾政当真有魄力砸了墙,她自有法子压下流言蜚语,可贾政却没有那样的胆量,她再使劲儿,也没法儿把人推上去,难怪她的丈夫虽然瞧不上那孽子,却从来也不曾说让幼子袭爵的话,是她错了么?贾史氏有一瞬的心灰意懒,可是将往事回想片刻,她又定下心来,手心手背虽都是肉,可总不免偏心,寒风苦雨中,她也是能保了手心不痛。贾政本就是没主意的人,若再没她护着,定会被贾赦欺负的连花园子都住不成!
贾赦在工部正忙着与人论说兵甲冶炼打造之法当如何改进,听有家仆来寻,顿时皱了眉,而一室人亦随之静了一静,虽说不少人酸溜溜的说贾赦凭着祖上基业媚上得赏,但总还有句话是日久见人心,工部差人升迁多是熬的资历,这些人与贾赦共事也有经年,酸过一回,心底还是承认贾赦的本事的,对贾赦在家中境况亦有几分同情,见这家仆语焉不详的模样,几乎是齐齐皱了眉,只待贾赦出声,便助人脱身。
若是几年前,贾赦定是琢磨着如何躲了开,现下,贾赦却是晓得在他同贾政正式分家之前,不管他那糊涂弟弟做了什么,都是会牵扯上他的,他不能大义灭亲,只能替他母亲教儿子!
与同僚道一回辛苦有劳,贾赦领了那侍从返家,将人揪进马车威逼利诱,总算是晓得了家中几人又闹得什么幺蛾子,忍不住长叹一声,若非昨晚他同贾珍、胤礽等早有商议,恰好他手上有皇长子回赠他的精钢密锁,今日后,他二弟便能同他在荣国府中比肩执权了!
贾赦一回到府中就被人引去库房,贾政耷拉着眼睛道:“今日还户部的银子,大哥快把锁打开吧。”
对贾政不敬之态,贾赦并不恼,见精钢所制的大门和那钢锁上皆有劈砍痕迹,忍不住笑了一笑,随即肃整了容色,问道:“是一次还清,还是先还一半,余下的日后慢慢还?”
贾政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过这事儿,若是能分开还倒也不错,这一下子把库房掏空了,日后可要怎样过日子?然而不待他应声,边上隔间儿里已传出贾史氏的话来:“你这是要将老亲都得罪光么?”
“老太太,咱们这荣国府拿出去说是个国公府,但是说白了,和京中哪一姓人家能比?又怎么说是得罪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总不能因为东西在手里握的久了,就当成自个儿的了,更何况,咱们这等人家,竟要如此教子不成?”贾赦如今歪缠功夫见长,晓得贾史氏和贾政心中极重视名声与贾珠,索**事都往这上头拐,无需深究因果,就能让人踟蹰片刻。
贾史氏张了张口,将茶盏狠狠撂在桌上,这京中士子多了,倒成了这孽子的倚仗,先是献书,现在竟是以贾珠的名声要挟她,真是好得很啊!
贾政见贾史氏无言驳斥,便搬出自以为最有利的理由来:“可库房银子不够。”
“二弟要不要看看当年祖母去世前交给我的账本?还债的银子祖上早就备好了,而我,可是从来没去户部借过债!”
“户部那条子上可是有大哥你的私印。”贾政睨着贾赦,心中十分瞧人不起,做了的事不肯认,倒还做精忠模样教训他!
“那你可得上工部查我以往印信,我是官身,印信只一方,你莫不是以为我竟会以平日书信字迹为印信吧。”贾赦话说的悠闲,心中更是痛快,瞧见贾政面色变了,刚刚那点儿快意却都散了,只觉愤懑,贾政果然什么都知道,可这人就能做了心安理得模样享受着从他这里夺走的东西,还曾做义正言辞的模样斥责他不孝不悌,而他的父亲和母亲,竟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生生毁了他,只为不要他挡了贾政的路!
贾史氏听着贾赦话中咬得极重的几字,只觉心沉甸甸的落了下去,一眼瞟见边上贾王氏哆嗦的手,暗骂一声不争气的东西,当初她好容易将账目上的疏漏搪塞过去,经不想这蠢妇竟胆大到敢造假印往户部借银!
官印是那么好造假的么?!皇家的银子是那么好贪的?!贾史氏从前在府中不通外事,只当今朝还似以往权贵地位超然之际,近日往外走一走,见得都是新鲜面孔,方才察觉到世事早已几度变幻,若是这时候翻出这事来,犯得可就不是家规,而是国法了!那孽子,早非曾经空有虚爵在身的窝囊人,而是混迹官场凭了自个儿本事升职两级的官老爷了,再不能用旧时眼光视之。
听着外头贾政不出声,贾史氏闭了闭眼,沉声道:“取了库银将早年的债还了,剩下的债,谁人借的谁去还,最迟七日——”
贾赦冷笑一声,截声道:“老太太,七日太久,我可是怕夜长梦多,就今日一道还了吧。”
贾史氏咬了牙,转头看向贾王氏,低声质问:“你到底借了多少?”
“五万两。”贾王氏晓得现下她说不说实话都是一样,便也不再遮掩。
“你究竟用老大的名头借了多少?”贾史氏却不信贾王氏,皱着眉又责问一回。
“真的只有五万两。老太太,您救救我吧!”贾王氏瞥见屋中侍婢不少,而元春又不在,想着先前她在她父亲和兄长面前保证再不会犯了律法,而现在这陈年旧账又被翻出,她当时是真的不记得还有这一出事儿,现下若是再要王家为她抹平这事儿,她就真的没有娘家了!
贾史氏咬了咬牙,五万两,依着贾王氏的蠢笨,放贷亦或开铺子怕是都被人套了个干净,现下贾赦提起此事,定是有了应对之法,方才有恃无恐,她昨日做下了那许多安排,若是错过,便只是便宜了旁人。
贾史氏到底舍不得将这等于贾珠前程有益之功劳拱手于人,沉声道:“你自个儿弄三万两出来,老二凑一万两,我给你们拿一万两,今日下晌,户部落衙之前,必须送去!”
贾赦安安定定的站着闭目养神,衬得边上容色晦暗的贾政很是心机深沉的模样,奉了贾史氏的意思来请贾赦和贾政入内说话的鸳鸯悄悄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这府里风向变化不过一时,就像贾史氏说的等贾敏夫妇回京省亲,待贾珠金榜题名,荣禧堂就还是贾政的,可是现在她看着官威稳稳压着老爷的大老爷,想一想大房琏哥儿交往是几家王府世子,甚至是太子,而珠哥儿在国子监中只交下一二友人,这府上的风向怕是变不了了。
贾史氏令贾王氏去筹银子,现下就得安抚住了贾赦,绝口不提还银之事,只问贾珠和胤礽近日行事。
贾赦听贾政将贾珠与那李祭酒二子相处极好细细说来,心下冷笑,见他的母亲和他的弟弟看过来,笑了一笑,道:“琏儿陪北静王世子入宫了。”
水郅要胤礽做的事便是胤礽想做的,但是你来我往的试探推诿乃是必须的,水郅再次确定了那文章都是胤礽所做,不免庆幸水臻并未将人养做暗羽,平日可见之物在这小儿眼中尽可被说出新意,现下小儿行事未免有些看似天方夜谭,待其入了朝堂,这份独到眼光说不准便是一破除陈冗之利刃,日后定是大有可为。
水郅在心中盘算一回,若是顺遂,面前小儿许七年后即可入朝堂,一时兴起命侍从将窗下棋坪移来,令胤礽与其对弈,直至午膳时分,水郅要往寿安宫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