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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的人并不答话,她只是缓缓解开斗蓬一样的黑袍,右手五指微曲成爪。一阵咯咯的声响,血从身体里迸溅出来,浸透黑袍——她竟然将手伸入自己的胸膛。白羽想叫,但是叫不出来,只张大嘴巴。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只有白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异眼脱离,魂魄被撕裂的动静。
一颗紫光湛然的心脏从胸膛里托出来,被缓缓放到白羽胸口。温润的紫气缓缓浸透白羽的身体。而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欠下的,今日归还。”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铺满房间,没有了异眼的身体,顷刻间就被灼成粉尘,散落一地。只有异眼带出的血,沾染在雪白的病床上,触目惊心。
白河只是看着那红得刺眼的血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年的朱阳镇。一个小孩在他身后喊了声:“白骗子?”
他蓦然回首,光阴断层。
吕裂石非常兴奋:“看见没有,她来过了!这说明她还有一部分魂识一直存在,现在我去查朱阳镇,她一定在朱阳镇。她的魂识肯定是藏在结界里,如今要出来,一定会有术法波动,你马上带人过来。”
朱阳镇。吕裂石果真寻到了术法波动的痕迹——位置竟然在一个防空洞。吕裂石找到那个防空洞的时候,白河也赶到了。吕凉薄拄着杖,也站在洞外。
吕裂石在洞里查看了半天,里面只有一个女疯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偶尔叫嚷怒骂,有时候又躲在洞里瑟瑟发抖。
吕裂石找人来问,知道她叫黄小莲。她的故事,几乎早已被人忘记。如今零星记起,依然只是茶余饭后的一段趣味谈资而已。
吕裂石看向白河,两个人都知道,术法高明的玄术师,在设结界的时候,通常也会设置钥匙。只有拥有这把钥匙,才能打开这个结界。
吕裂石很快找人扮演黄小莲,以围观者的记忆尽量还原当日的情景。
那时候的朱阳镇,已经是一个小县城,比及从前繁荣太多。吕裂石在防空洞旁边搬了两块石条,命找来的人重演黄小莲。
周围的人权当看热闹,一面笑一面指指点点。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石条上的黄小莲“声泪泣下”地高声喊,回应她的是周围民众的笑声。突然之间,风和日丽的朱阳镇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周围围观的二十几个人顿时惊慌失措,吕裂石命人照明。有人立刻捡了枯树枝,用打火机点着。周围终于开始明亮起来,防空洞、玉米地、公路……人群中不知道谁喃喃道:“这不是当年的朱阳镇吗?”
吕裂石兴奋地抱住白河的肩:“老白,我们找到她了!”
小镇约摸五十平方公里,这时候鸦雀无声。吕裂石第一时间就去了秦菜祖宅,里面非常安静,但是空的。不仅是这里,整个朱阳镇都是空的。
她竟然完美地模拟了三十年前的朱阳镇,但是里面没有一个人。这简直就是一座死城。
吕裂石等人在里面被围困了三日,整个秩序所有的玄术师聚在一起,打不开一座结界。水可以喝河水,可怕的是没有吃的,他们很快就会饿死在这座小镇里。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诸人,大家尝试了各种办法,软硬兼施,但依然不能奏效。白河用异眼仔细检查了结界的构成原理。毕竟是他的徒弟,即使有着江苇竹的设阵方式,惯用手法还是不会变化的。
他很快找到阵眼,然后目露异色:“老吕,我们的钥匙错了。”
吕裂石不敢相信:“怎么会错?”
白河重新钻到防空洞里,大家这才发现,黄小莲居然在里面。整个朱阳镇,只有她一个人。围观者尽数沉默,这是什么意思?
白河把黄小莲扶出来,叮嘱吕裂石:“你马上就会知道什么意思。”
他念动法咒,同样的心法,在这个空间里一念,仿佛时光破碎。如墨般的黑夜渐渐淡化,天空现出原本的湛蓝。突然之前,场景突变。
“我还是处女啊,我真的没有勾引过你们的男人!我继父也从来没有做过那些禽兽事情,你们为什么要胡说?!为什么要胡说?!”一米多高的石条之上,站着二十五岁的黄小莲。那一年她穿着碎花的衬衣,卡其色的长裤,长长的辫子直垂到腰际。她的肌肤是不属于农家姑娘的白皙,身材高挑,腰也细。
她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四周围满了同村人,有人看,有人骂,有人笑,有人议论纷纷。她脸上的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我给你们看,我给你们看……”
那一天的阳光金黄耀眼,白河突然上前几步,吕裂石急忙拦住他:“老白,我们不清楚这个空间的属性,说不定这些东西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白河微微摇头,他跳上石条,阻止黄小莲继续脱下去,然后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看客沉默。
如果当年,也有这么一个人,有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就不会有后来的黄小莲。她是那么的年轻漂亮啊,她值得村里最英俊能干的小伙子献上最忠贞无瑕的爱情。
“对不起。”他轻轻地抚摸黄小莲的头发,像是安慰一个小孩,“我极力想让她看见这世上的一切真善美,却不知在我之前,天道已经让她看见了最残忍的场面。对不起……”
怀里的黄小莲不见了,白河等人眼前一暗,再能视物时已经在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搞什么?居然是个传送法阵?”吕裂石几乎把秦菜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师徒二人果然都能折腾。
白河却只是站在路边,谁能想到当年黄小莲的事,让她恐惧了这么多年。天道居然就这么残忍直接地把一根刺血淋淋地埋在她心中。这就是弱者的下场,这就是等待别人的同情与解救的下场。
其实她根本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坚强啊,她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跑,只为了不被自己的恐惧追上。
“第二个法阵的钥匙又是什么?”吕裂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是眼下的情景,再不耐烦也得忍耐。一干人在十字路口等了很久,旁边有个报刊亭,白河进去买了瓶矿泉水。吕裂石看了眼卖报纸的大叔:“你不会以为是她吧?”
白河终于开口:“她虽然留下线索,但是十字路口,代表分道扬镳。她不希望我们再找她。”
吕裂石:“如果你要放弃,你去跟玄门那些新秀讲,让他们去和那个什么见鬼的天行者硬拼,看着他们送死。或者干脆我们都降了尊主,反正他也是咱们的旧主,管他什么天道正义,对不对?”言罢,他又缓和了语气:“老白,不是我们在找她,是天道在找她。所以天行者会再度作乱,所以你的女儿会生病,所以我们能找到这里。她欠着天道一笔巨债,天道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她早晚必须出现,我们现在是在主动解决问题。”
车流滚滚而过,白河闭上眼睛:“等。”
下午两点钟,一辆黑色捷豹从停车场驶出来,温航酒店的门童赶从车里出来,把钥匙交给门口一个一身黑色裙装的女人。吕裂石抬头看过去,见那个女人戴着墨镜,看不清脸。但是身上那种煞气可以肯定她是玄术师无疑。
吕裂石立刻去报刊亭买了包烟:“老板,那车里是什么人?”
报刊亭的大叔果然是百事通:“她你都不知道?那是我们e市最有名的阴阳师,据说驱神驭鬼很是在行的。温航大酒店以前那个闹得凶,好多房客都看见了。听说就是她给弄好的。现在她几乎是住在酒店里了,达官贵人什么的要找她都来这里。”
吕裂石难掩惊喜:“真这么灵?”
报刊亭的大叔赶紧止住他的话:“别不信,这些东西说不得。”
吕裂石给他递了根烟:“是两年前的事吗?”
大叔接过烟,见是好烟,也客气了几分:“嗯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这里倒是太平了。”
吕裂石转头看白河,白河轻轻地点了点头。
捷豹驶离温航酒店,白河与吕裂石等人赶紧打车跟上。车行到中途,白河轻声道:“回去吧。”
吕裂石正要发问,突然也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士早已跟丢了那辆车。他们已经上了高速公路,驶向邻市。真正的玄术师,能用一草一木布阵施法,空中尘屑、方寸阳光,都是她的法器。打碎平生所学,使用符咒,却不受术法所限。多年以后,她终于做到了。
第230章 :完结倒V:结章()
温航酒店。52网'
秦菜返回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白河与吕裂石在酒店了等了很久;这时候却没有上前拦她——她没有秦菜的记忆,术法也不知道留了些什么。且不说这时候二人上前会非常唐突,当说如果她的记忆里没有五行逆转之术的存在,她拿什么对付尊主,
可是怎么让她记起以前的事呢,
天道判定一个魂魄的身份,是根据这个魂魄的记忆和情感。现在天道无法识别她;肯定是她打乱了自己的记忆。怎么让她想起;
白河抬头重新看向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旁边有一个巨大的lcd广告牌;这时候正播放着某品牌家具的广告视频。吕裂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是灵光一闪,“找出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记忆,刺激她的魂魄,也许能打开她设的封印。”
这个办法其实非常容易,吕裂石立刻联系了植物联盟,买到了所有关于秦菜与蓝愁的视频。天庐湾,整个秩序的人都忙于观看剪辑,记下关于这位尊主记忆的点滴。所有他们认为这位尊主一生中最在乎的场景。
而许多秘密也就这么揭开,三十几年前,那个叫秦小妹的孩子被一个叫白河的阴阳先生以一千两百块钱一个月买去当了徒弟,傻傻呆呆地踏入了玄门。她为救黄小莲而被恶鬼啃咬,村里人在背后嚼舌,那个稚嫩的报复啊,让身为正统玄术师们觉得可笑。
她天天折着ufo,炒着白菜豆芽,偶尔还往白河的茶杯里吐口水。朱阳镇的日子,平淡中溢出甘甜。可惜她被白芨所掳,入了秩序,成为先知。天道像一根无形的引线,每个人都只有跟在它身后。
她与吕凉薄青涩的爱情,随着新先知的到来而支离破碎。接下来是李妙的工地,她蓬头垢面,却一脸朝气。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像一场电影,所有的经历,皈依了剧情。
她去到人间,杀死白露、陷害红姐、囚禁通阳子,她像一颗从石缝中探出头来的小草,脆弱也坚强。诸人一一记下她的生平,划出一切可能令这位尊主终生铭记的回忆。
那个十字路口的lcd屏幕广告位被秩序买了下来,每天不断轮播一些谁也看不懂的片段,像是拙劣的电影,又像是无厘头的广告。他们剪辑了这位尊主最风光得意的时刻,比如她当上人间的先知,比如她杀死人间首领陆少淮,比如她一统玄门,被整个玄门尊为尊主。
可是不是,通通都不是。那个女阳阴师依然天天经过,毫无反应。
天行者终于重建了人间,且越来越猖狂。他根本就不再避讳秩序,整个人间随时都在工作。他也知道,这些小喽罗根本就罪不致死,秩序铲除了他们,只会增加自己的罪孽。
吕裂石天天命人剪辑这些视频,到最后他甚至都绝望了,难道钥匙根本不是这个?
这个丫头,其实根本就无意再铲除天行者,匡扶玄门吧?
这一天,残阳如血。如蚁的人群在十字路口分流。上面稀奇古怪的lcd广告屏幕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而今天的内容却是一条乡间的小路。那时候天空很暗,寒月孤单。清冷的月光涤荡着村落,冬日的夜没有虫鸣,安静得可以听见泪水滑落的声音。
一个女人被阴差押走的时候,路过秦菜身边,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喃喃道:“老四,晚饭你都没吃呢,妈给你下碗面吧?”
行人如梭。名车里的阳阴师抬起头,望向那块lcd屏。谁能想到,一个曾君临玄门的传奇玄术师,一生铭记的不是倾身尘埃的狼狈,也不是孤立巅峰的辉煌。她刻于魂魄的,竟然只是碧落黄泉、天人永隔之时,那声浅淡的问候。
记忆如洪泄闸,往事纷沓。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转阴,瞬间电闪雷鸣——天道脱出轨迹的部分重又复位,它重新识别了她。秦菜安静地呆在车里,大雨倾盆而下。白河与吕裂石缓缓走过来,白河重述了对付天行者的事,她连车门也没开:“我拒绝。52网'”
车继续驶向温航酒店,吕裂石气得不得了:“看看你带出来的好徒弟!玄门有难,她袖手旁观!枉费玄门还尊她为领袖!当年尊主没死,她是不是一直就知道?难道一直养寇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