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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一顿:“现在,那人在大狱里,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萧静姝的心里登时就回想起了方才在兵部看见的骚动。
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对官员,官府和皇室还是很有畏惧感的,毕竟,以民告官无论胜败都要先熬刑这样的规矩,已经在平民和官府之间划出了一道很深的鸿沟。
再有,这个时代的世家几乎从不和平民联姻,这样种种的规条,便使得民众习惯,麻木乃至除非饿死,不会想着反抗这种规矩。
在兵部,萧静姝之所以看见那骚动一幕就转身悄悄离开,是觉得作为被“仇富”的对象,她还是不要站在那边以免被误伤,但实际上,她也没真的设想过……这骚乱会扩大到有很多人被抓进去蹲大牢的程度。
“师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得我详细的说一说才行啊。”萧静姝目光沉沉的看着石宏,开口说道。
在烛火之下,萧静姝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却写满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石宏原本写满了忐忑不安燥郁难平的心,渐渐的便安定了下来。
一个女孩子,却给人以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石宏有时候真的感慨,自己作为师伯,却居然还不如自己的这个师侄女。
果然,有些天分真的是天生的么?
这么想着,他开口开始说起了今天的事儿:“我们离火会里卷入其中的那人叫做姜伟霆,他……”
“等等!”萧静姝眉毛一轩,“姜伟霆?”
她从兵部出来的时候,稍稍打听了一下情况,约略记得,当时和兵部那人发生了冲突的人,就叫做姜伟霆。
卷入其中?这何止是卷入?简直可以说是首当其冲,根本就无法推卸责任……
再想一想石宏方才的脸色,分明不止是焦虑,还有惶急,出现了这样六神无主甚至静夜来访的情况,萧静姝心中立生猜测:这姜伟霆绝不只是离火会一员这么简单,他一定是石宏的“上头”,哪怕不是最高头目,绝对也是负责人之一!甚至,石宏还和他私交甚好,否则,他又为何焦心至此!
石宏被她一喝,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愕然:“师侄女知道他?”
萧静姝眯起了眼睛,沉吟着没有说话。
石宏只被她用那样冰冷如刀锋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就已经渐渐的觉得头发发麻………世上总有人有这样的本事,单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叫人觉得压迫感甚重,乃至于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说谎。
石宏咽了一口口水:“姜伟霆是我们离火会的……”
萧静姝抢了他的话:“首领?”她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想要靠这次比武点将的机会洗白上岸?”她轻轻咂了咂舌头,“啧,真是做的一场好大梦。”
石宏先是惊愕她是怎么猜到的,然后被她一句判断又给说的头皮发麻:当时的确有人劝过姜头儿,让他不要去给朝廷自投罗网,毕竟杀官大罪,未必能赦。但姜伟霆是他们离火会里人情最练达的一个人,他最后看了朝廷的旨意决定还是要试一试,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谁也劝不住他。他们是劝过姜头儿,但私心里,其实谁也不那么肯定,去了就真的会一无所得,毕竟圣人的圣旨总不是假的,而金口玉言,难道官府就能不认?
若是谁能准确的预料到这一点,恐怕姜头儿今儿个也不会出现在兵部了。
萧静姝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一笑,重新坐回到了榻上。
心里有数了,她反而不急了。
石宏重重一揖:“还请萧娘子见教。”
萧静姝看了一眼石宏,微微一笑:“这样吧,你先把今儿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前前后后,全部告诉我,我再看看,能不能做点儿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石宏再不敢像方才一样有所隐瞒,一点儿也不敢,他说的很是详细,似乎生怕漏掉了一点:“姜头儿身上本是背了一条命案,他杀的那个县官是刘家偏房之子,是以除却官府的通缉之外,刘氏和邢氏两家也一直在私下缉拿他,不过刘邢两家的主要根基都在北面,京城这边扎根不深,所以姜头儿这么多年一直不去北方,主要也是为了这个。今儿个……也算是他不走运,我们也是事后才查到,兵部负责的那个官员,恰好是邢氏一房的女婿。一看见姜头儿就记起了他犯下的事情,刘家立刻有人赶到辨别,一认出了人当时就在兵部喝令兵丁将姜头儿拿下,完全置陛下的大赦圣旨于不顾。姜头儿还待分辩,那些人却已经暗中要下黑手杀人,姜头儿为了自保,还手就伤了人,旁边有些贫家子不明就里,却早已不满兵部种种的差别待遇,当下一打起来也被挑起了火头,听说,今日兵部受伤者甚众……”
萧静姝听完这一番话,看着石宏认真的说道:“要我说,你们姜头儿今儿个没做错。他要是乖乖的跟着刘家进了大牢,那么……他这条命今晚就没了,谁也救不了他。他要活,就只有把事情搞大,搞的越大越好这么一条路而已。”
石宏眼前一亮:听萧静姝话里的意思,是姜伟霆还有生路?
他几乎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急忙就要给萧静姝磕头:“萧娘子,萧娘子,求求你救救我们姜头儿!他真的是个好人!要把整个离火会交给您的事儿,当初也是他一力拍板定下来的……”
萧静姝忽然又笑了起来,漂亮的脸上现出了几分玩味之色:石宏若没有最后这一句话,她还有些推测不敢肯定,可是多了石宏最后这么一句,她心里就有了别的想法。
为什么今天会挑在她和萧徴荣都在的时候发生冲突?
那位姜伟霆既然认得她……那不排除那人就是想让她看看这一幕,看看这个王朝有多腐朽,对下有多不公,世家和平民之间,又有多么深刻的鸿沟。
拿自己来做赌注……这人到底是想要拿这件事来测试一下她的心性呢,还是根本就悍不畏死呢?不,‘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天下没有人不怕死,只不过是死亡到底有没有价值而已。
所以,大约是……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他其实也有自己脱身的法子?
这么一来,今儿个兵部的“大规模武装冲突”为什么会发生,这原因也就显得更有意思了。
萧静姝越想越觉得耐人寻味。可她这边越是笑,石宏却觉得心里越是觉得渗人的很这笑容实在叫人心慌。
萧静姝低头笑了一会,这才抬头看着石宏说道:“莫慌莫慌,师伯,今儿个你先回去,此事……且先静观其变。”
她这边不疾不徐,石宏却是已经焦躁的不得了了。
离火会里,他们几个核心都得过姜伟霆的恩德,或者是救命之恩,或者是人生上的重大转折,比如他,曾被敌人围攻,若不是姜伟霆及时出手,怕是尸骨早寒。
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姜伟霆这一入狱,还是天牢,他们一个人都是急的夜不能寐,否则,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昧的来一个小娘子的闺房啊!
石宏急急说道:“萧娘子……”
话音未落,萧静姝已经挑了挑眉:“你不信我的判断?”她抿了抿唇,严肃了起来,“我说静观其变,那么等生了变数,我自有办法处理,若你不信我,又何必来找我问计?”
“可……”石宏依旧是急:他便是回去,没点事儿能做,也是焦虑惶急,辗转反侧啊!
看萧静姝的样子,沉稳可靠,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娘子,人命关天,甚至可以说,他们离火会的命运也都系在这桩事儿上头,这位小娘子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发他回去,他怎么能……
萧静姝已经摇了摇头:“多说无益,你们若不信我,便四处奔波去吧。”
她看了一眼石宏,指了指窗户:“师伯,你既然来了,我便给你一句准话,你们那位姜头儿,怕是自己心里也有数的很,只你们这些人心急罢了,也对,以你这性子,若不是真的急,又如何能演的了戏。你且回吧,如今以静制动,反而更好,你们做的越多……说不定反而坏了你们姜头儿的事。”
萧静姝自问,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说的很明白了。
石宏离去的时候,却依旧一步三回头,一脸的纠结。
不过,也许是因为她说话时候那种强大的信心,石宏回去了离火会之后,的确绞尽脑汁的说服了那些急的不得了的下属和其他的头目,暂时的按兵不动。
这一晚,萧静姝却是睡了一个好觉。
第七十五章()
终于到了第二天清晨。
萧静姝收拾的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陪着萧徴荣去了比武的现场:他们从萧府前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一到现场,那边的确是人山人海,御林军四面散开,拱卫着擂台四周。
擂台的周围围满了前来比武的武人亲友,权贵们自有家奴布下帷幔座椅摆好桌凳安坐,占领了视线最好的位置,而另外一些平民四下里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那些人平日里麻木冷漠的脸上,今天却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狂热。
萧静姝不动声色的转着眼珠子四处观察了好一会:她能看见,在那些御林军的拱卫不是那么严密的位置,孤零零的站着几个互相搀扶的孤孓老人和衣着敝旧的壮年女子,那几个女人的手里还或牵或抱着孩子。
那些平民们,似乎有意无意的把这些人围在,或者说是护在了中心。
那些老人和女子的脸上有着决绝的神态,而他们身边,原本应该被陪着的壮年男子却不在现场。
萧静姝立时就明白了:这一些人,应该就是昨天在兵部事件当中被卷入了的那些人的家属。
没多久,只听得场外马蹄声声,御林军立于两侧,人群让开了一条窄道,这时候入场的,正是圣人他们一家。
和之前不同的是,原本于帝后形影不离的齐王如今幽禁府中,安荣公主不见踪影,而这一次陪在帝后身边的人,则是越王和他的几个女儿。而义成郡主宋怡玉,更是破格的和皇后娘娘坐在了一驾车里,一路说说笑笑的,似乎好不融洽。
看着圣人他们的御辇越来越近,人群之中渐渐有一片声音从轻转重,从低到高,从低微无声,到清晰可闻。萧静姝的位置,从一开始便可以听的分明,那是从那些平民之中一点点像海浪一般的扩散开来,到最后,几乎是每一个平民出身的子弟都在那里高声的呐喊着“兵部不公,求圣人做主”这样的两句话。
后方的辇车之上,原本还在皇后身边陪着她凑趣儿的说话的义成郡主宋怡玉也听到了从前方传来的这一股股的声浪,瞧着原本还在笑着的皇后当听清楚了外头的声音之后瞬间冷了脸,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的样子,宋怡玉当下也没了说笑的心思,眉头皱的死紧,侧耳听了一会,这才对皇后强笑道:“娘娘,不过是些不明就里的泥腿子在外头混闹罢了,有御林军守着,娘娘只管放心便是。”
“放心?”她这话一出,皇后原本和蔼温和的脸便即刻变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厉和不满,她只用这样的目光扫了宋怡玉一眼就看的她遍体生寒,“你让我放心?”
宋怡玉低了头:她不过是看皇后担忧焦灼,所以才这么劝慰了一句罢了。何况她说错了什么?有御林军在,难道他们还要担忧自己的安危不成?这些泥腿子便是再闹,又如何能伤的到他们一根汗毛?最多,便是像昨日在兵部的时候那样,再多抓一些人回去秋后问斩而已。
宋怡玉心里正自嘀咕,可前一辆辇车之内坐着的圣人却已经从车中下去了。
萧静姝亲眼看着圣人一路走到了那几个被围在当中的老弱妇孺面前,甚至亲手把已经跪倒在了尘埃里泪如雨下口中只知喃喃喊冤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扶了起来,旁边人拿了个小杌子过来,圣人竟也就在上头坐了下来,一个一个的问他们到底有什么冤屈。
这几个老人妇女孩子,多半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村妇村夫,倒是旁边另有几个显然是来考试的武者,年轻人倒是口舌便给,便是在圣人面前也未曾惧怕,当即就把昨日兵部的冲突描述的一清二楚,末了噗通跪下,话却一句比一句更让人惊惶:“陛下恩旨,想要为我等虽有才华,苦无出路的人开一个上进之门。我等身家清白,虽然家无痕产,今日却也算是侥幸,还能站在这里,在陛下面前说出自己所见的种种不公。可却有更多的兄弟,连进也不能进来,连站在陛下面前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兵部把陛下的恩旨当做耳旁风,到底仗的是谁的势,到底倚的是谁的势力,又到底受的谁的指使!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陛下的旨意却竟连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