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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芸这时面色有异起来,语中也带着费解:“那方家也是怪异,好似早有预料并做足了准备,一时红笼高展,倒有二三十人手举火把,照得灯火通明,跟青天白日似的,皆手持棍棒,那几位黑衣人估计没想过是这等阵仗,慌了腿脚,抱头鼠窜,虽遍体鳞伤,倒还是逃了出去。”
他讲完,其实很想问问小姐怎知道今夜会有这档子事发生,但瞧着她脸儿苍白,面色严肃沉凝,看不出是喜是怒,便抿紧唇,把疑问给藏在心间,告了别,便快步退出房去。
心不在焉的任凭采芙伺候自个卸妆、洗漱,脱衣,然后入了床,玉翘倚靠在枕上,左思右想着方家这事,常人看不出有啥端倪,但她可是经过两世的人,如此惊天巨变,着实另人感觉诡异的很。
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没有家宴的热闹,没有烟花的绚烂,也没有方家小姐的运筹帷幄,很多未知的事情在不动声色的悄然改变,前面是福是祸,依旧如云烟笼罩,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方向。
许久许久之后,采芙披了衣,打着呵欠悄悄的掀帘进了房,将灯烛芯挑暗了一些,却若有似无般听到,那罗汉床层层纱幔后,自家小姐低低的一声叹息。
再见父亲,恍若隔世。
父亲在脑中定格的最后画面,仍是那破败的茅草屋冻如冰窖,绳床瓦灶,他就那么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盖着薄被躺在那里,混浊着眼流着老泪,带着最后一丝清明望向玉翘,万般垂怜的呢喃:“玉翘,丢下你一人在世间受这苦楚,委屈你了!”
那会玉翘神魂俱碎,悲痛欲绝,如不是想着为父亲,为自已,有口棺椁,有个安身立命的去处,不丢了楚门宗烈清整来去的脸面,当即她就随着他一起去了。
而今,自个父亲,正当壮年,身姿瘦长,着玄色暗纹锦袍加身,端得气宇轩昂,才华流溢的神采。他低头赏了会书案上那还未完的雪梅图,才侧头瞅着玉翘,含着笑摇头:“这病了几日,画梅的功夫可是弱了好些。”
“何以见得?”玉翘颤着声问,掩饰着低头瞧那画,却眼眸水润朦胧,愣是看不分明,这倒不去管它。只是身子里这颗心似被狠狠拧着,狂猛蹦跳,让人喘不过气来。
似看出这千金娇女神态有异,楚太傅鹰眼犀利的扫了扫,重又将目光转向那幅画,点评起来:“构图布局精巧,梅的枝干挺拔,风骨已够,出枝倒软了一些,反给人别具匠心之感,可这花朵就显得让人琢磨不透了。即不柔润单薄,也不舒展活泼,让人觉着僵硬呆板,且画面有实无虚,观之乏味,再看这花,花心、蕊头、花蒂,皆草草了事,可见画之人心烦意乱,情绪焦躁。”
他说到这里,拿起笔,用淡墨在旁枝上星星点点圈出花廓,再花心中轻点黄粉,随意洒了些草绿在花或枝干间隙,立即整幅画如换了新颜般,繁华气氛浓烈满布,那梅儿坚强不屈,却淡泊超逸,全跃立纸上。
“我本想着,你还在气恼我与你继母之事,但听闻昨家宴一事,知你心胸宽广,早已放下,必不是为此事烦恼或委屈,现说来听听,总有父亲为你撑腰就是,大不必瞒我。”
搁下笔,楚太傅正色注视着自已这养在手心里,才貌双绝的女儿,看她泪痕点点,似愁非喜的可人模样,真如方才下笔描的花朵,让人左右怜惜都不为过,只求她不受那冻梅之苦。
玉翘很想就这么扑进父亲温暖怀里,如幼时般紧紧搂住他的腰,把这前世所受的酸苦磨难全化成泪珠儿肆意洒淌,不顾形象,涕泪纵横这般痛快大哭一场,必要他慈爱的,柔声轻哄劝慰半日才成。
可惜玉翘已不是黄发垂髫的孩童,可以毫无顾忌的在父亲怀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般任意撒欢。
她已出落的亭亭体态,如出水新嫩的芙蕖,袅袅腰肢,轻盈盈如烟似雾笼着,这样的待嫁姑娘,硬是被那份羞耻之意阻了脚步,抑了心情,只是兀自在那里珠泪暗淌,抽抽噎噎了半晌,方才停住。
待她平静下来,才发觉这满腹经纶,上教皇子,下指群臣的楚太傅正眼含焦灼,满颜心疼,不知所措的搓手顿足,一副不知该拿这女娃如何是好的慈父模样。
却也忍不住“扑哧”带着泪笑了出来。楚太傅这才舒了口气,叹息道:“我倒一直以为你是个冷静性子,原来也是个会哭哭啼啼急人的。到底是何事惹你如此?”
玉翘千言万语,却不知从可说起,如诉重生,怕父亲只会当成鬼怪神谈,一笑了之,犹豫了会,她才眼波流转,认真说来:“父亲不知,前些日子我曾去普济寺烧香礼佛,在禅房誊写经文时,却不经意困着,做了个颇为蹊跷的梦。”
“如何蹊跷?”见玉翘不似说笑,楚太傅神情也凝然起来。
“我竟梦到当年那位来家化缘的僧人,他说起曾有一饭之缘,不忍看楚家呼喇喇似大厦倾,想来指点女儿一二,如父亲认为是无稽之谈,不说便罢了。”玉翘细细打量着父亲的眉眼,揣度着他的神情,如有半点不耐,她便不再说将下去,再想旁的办法。
“你详细说来听听!”楚太傅面色大惊,不由喟叹:“当年那僧人离去时,确实与我讲过,日后会在楚家极尽荒凉之时,报此恩情之类的言语来。”
第六章 那个粗鲁男子()
玉翘怔了怔,还真的有瞎猫撞上死耗子这样的事!
立时来了精神,忙道:“此僧人说起兄长来,不可再上沙场,否则有性命之虞,宫中不久会有纷乱,也不可与皇家有姻亲牵扯。”
说到这,她“扑通”重重跪在楚太傅脚边,又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着:“玉翘不求大富大贵,金玉满堂,但求父母健在,哥妹平安,日子顺顺利利的过就心满意足。还望父亲能放下名利之心,保楚家一门上下老小无忧!”
楚太傅一时心绪繁乱,上前扶起玉翘,看她梨花带雨,殷殷哀求的表情,便苦笑着说:“你的心思岂不是我的心思?这僧人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现在虽为太傅,主以教道授业,编撰文史为主,打算逐渐把这些个重权放下,皇帝年迈,一朝君主一朝臣,纷乱无处可躲,我们明哲保身就是。”
听了父亲此言,玉翘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前世的父亲野心勃勃,可没如今这么淡泊名利,看得透彻。请旨逼着哥哥娶了公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皇亲国戚的荣耀未散,却带来让楚家分崩离析的灭门之祸。
只玉翘不知的是,楚太傅之所以想法会有如此惊人逆转,实因朝堂之上已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太子继位,虽势在必得,但其它几位皇子也是蠢蠢欲动,四皇子平王有皇叔撑腰,六皇子武王兵权再握,因先朝出过女帝,这新阳公主居然也露了些端倪,这理不清剪不断的困局,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的境地,现下听玉翘此番劝说,更是把先前存的心思全掐灭了。
这厢又聊了些家中杂事,玉翘有些高兴,便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把个楚太傅逗的又爱又怜。赶巧着,那边采芙兴冲冲急来传话,钰少爷回来了!
听闻兄长归来,她难仰激动,雀跃着就要往外走,忽然意识到父亲还在,自个倒缺了礼数,忙回头眨着明媚眼儿,满含求饶的意味。
“去吧!”楚太傅摇摇头,有些不是滋味,想想有朝一日,这丫头嫁了,只怕在她心底自个更没啥地位可言,便闷闷的将那幅寒梅图卷起,打算挂在书房中,以此留个念想。
玉翘脚步匆匆,迫不及待地赶到兄长房中,左瞧右看却无一人,便止不住娇滴滴的唤:“哥哥!”
这一声叫得如鹂嘤轻转,柔婉水媚,却听得周振威虎躯不禁一颤,竟是醉魂酥骨般怔住。
玉翘见无人回应,便有些兴致缺缺,怏怏地扭身欲离开,却听身后,有战靴厚重结实摩擦地面的动静。
是哥哥!甜笑着回眸,却见屏风后走出一人,依旧战袍加身,体格魁伟挺拔的很,浓眉,眼眸深邃,高鼻,方口微抿,站姿虽有意收敛,比行军打仗时略微斯文些,但依旧是一副威武雄壮般的感觉。
玉翘愣了愣,自个哥哥前世故去的早,到底十多年未见,音容笑貌虽大体记着,但总还是模糊影绰一片了,当下便有些迟疑,只拿眼儿细细打量。
周振威心中已大概知晓这女子是何人了!
定是楚钰常常提起,自个那才貌无双的妹妹玉翘,他这些年一腔热血,皆扑在沙场驰骋征战中,对女人的心倒是冷淡薄凉,纵是楚钰用言语如何形容这妹妹倾国倾城,也权当兄妹情深之致,总一笑敷衍而过。
而如今,这女子如烟笼芍药,雨润桃花般立在跟前,而她正困惑般眼眸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已,原本清灵灵的眸子,此时却雾气氤氲漫着,似怯雨羞云,缠绵出诸多娇媚来。
藕色鸳绣罗裙微荡轻摆,那苏绣靠身小袄,紧裹着一掐杨柳细腰,却又让胸线玲珑耸起,如抚握上去,还不知是如何的酥润柔嫩!
他瞬间气血翻涌,胸口似被什么重物生猛的冲撞了一下,竟酿出千万般激动难仰的冲动来,实没想过,楚钰对妹妹那些溢美之词,竟不如真人得见的千万分之一。
这不是自个兄长!玉翘瞅了半天,终于肯定。
莫名的也才反应过来,这年轻男人目光灼灼,正大敕敕的注视着自个身子,那眸中的火热,似要将她给烫伤般。玉翘心下反感,这粗鲁男人,竟如此不知礼节礼数,哪有这样肆无忌惮盯着深闺待嫁女子看的?
她正待开口斥责,门外恰巧又来了一位年轻男子,边走边兴奋的喊了声:“玉翘!”
这一声朗朗之音,已在玉翘耳边十多年未曾响起,哪怕梦里,都听得太过朦胧,而现在,就这样叫得随意又亲切,似乎从未离开过她的耳畔。
她瞪大了水眸,怔怔的望着楚钰,那样的英容笑貌与心头模糊的影子慢慢的重叠,有浮尘被微风轻轻吹散,一切变的明晰而又可辨起来。
就是这个从小爱护着自已的兄长,就那样狠心的离家而去,杀在沙场,再也没有回来,他可知道,失去他那宽大的羽翼,双亲失去坚实的依靠,妹妹受尽人世间的凄风苦雨。
“坏哥哥!坏哥哥。。。。。。”这个以文采锦华传遍京城的楚家二姑娘竟也有词穷的时候,只能哽咽着不停重复的怨,越怨越恼恨,终究还是颤了唇,酸了鼻,红了眼,便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唉哟,我这个妹妹。。。。。。”楚钰搂住玉翘捱过来的身子,瞅她哭的泪水链链,两腮泛红的模样,心中大觉诧异,自个妹妹性子淡雅如菊,喜怒不形于色的,像这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实在罕见,一时也慌了手脚,只能低低的温言劝慰。
所以他一点也没注意到,当妹妹哭音乍起时,边上那个面对千军万马都临危不乱的魁伟男子,慌张程度委实比他好不了多少,竟向前急走几步,还张开了臂膀,直到眼睁睁的看着姑娘被揽入兄长的怀里,才懵然醍醐灌顶,硬生生收回拳脚,否则,这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第七章 把这两男人吓着了()
你要问周振威怕不怕后果不堪设想,他此时的心情,哪管得着这些,瞅着这姑娘先前还明媚可人的不行,怎好好的,突然就哭的天昏地暗,让人整个心像要被揉碎般,磨弄的生疼。
周振威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家中那些伯母们,每场战役后认尸的婆姨们,甚或妓楼那些做作的花娘们,他总觉那嚎啕或低泣的样子不美不雅不好看,另人徒生可怜或可厌之感。而今,却被这楚家二姑娘哭的,都恨不能把她那曼妙娇软的身子抱起,搁在自个腿上,结结实实搂进怀里,轻舔去她那脸颊上滚落的泪花儿,怎么疼宠怜爱都不觉着过份。
玉翘总算缓了口气,算是把那急躁的情绪过了,这才听到哥哥在和谁笑着调侃:“周将军,方才我不在,定是你哪里冲撞了我的妹妹,让她哭的忒般伤心?”
周将军?是那个日后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镇远侯周振威?玉翘由不得抬眼儿瞧他,是了,就是他!十几年后的镇远侯早以铸就了一副深沉冷漠而又捉摸不透的性子,让你以为他硬如磐石,却又不经意间藏着份古道心肠。
玉翘突然想起,前世首次见到周将军,就在哥哥这间房内,当时打了个照面,他无语,自个也低眉顺眼行个万福,便匆匆离去,并未像今日彼此眼波缠绕着,细细把对方打量的透透的。此时的他还年轻气盛着,如初始还未曾千锤百炼的上好宝剑,依然透着一股子狷狂张扬的气势来,不经意间视线朝他精壮的腰间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