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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周到底聪明,选了一个祖母最爱听的蓬莱仙阁求长生的故事,祖母听得一直都没合上嘴。
末了,还让人给他抓果子。简直将他待成了小孩子,他也一点不嫌弃,做出惦记着老太太的果子的样子来,很得祖母的喜欢。
无忧与蝶儿对视一眼,都在想,从昨天到现在,是不是真的多心,大姑娘抱着哥儿,一直好好地坐在一边,也未见哥儿哭闹。
只是,放下那般担心不到一刻,大姑娘便说哥儿又烧了起来,众人看时,都是面现骇色,这才多大的功夫,小孩子脸颊已经烧得红扑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刚刚到家时,会讲几个字的哥儿,在众人围过来瞧时,却忽然念叨起了“婵栖”,这二字,大家一时都没有听清楚。
只有大太太身边的米嬷嬷变了脸色,提醒道,“哥儿说的是婵栖,听着倒熟。”顿了一顿,恍然大悟一般,“姨娘的闺名是叫做婵栖啊。”
大姑娘在慌乱中抬头,目光漫过无忧,又转过来对上老太太,“可这样的事,是从未对哥儿讲的。哥儿又是如何知道的?”语到末句,已现出大大的惶恐来。
三姑娘惊呼一声,“难道是通灵。”说完之后,捂起了嘴巴,如此已经涉及到了灵犀之事。众人脸上纷纷变色。
第6章 脏水()
大姑娘在慌乱中抬头,目光漫过无忧,又转过来对上老太太,“可这样的事,是从未对哥儿讲的。哥儿又是如何知道的?”语到末句,已现出大大的惶恐来。
三姑娘惊呼一声,“难道是通灵。”说完之后,捂起了嘴巴,如此已经涉及到了灵犀之事。众人脸上纷纷变色。
老太太默默沉吟。
米嬷嬷找准了机会,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老太太,这样的事情,做奴婢的本不应该说,可小哥儿的病情如此反复,又说出了这样古怪的话来,想来是沾了什么邪气。”
无忧看着那好戏敷在眼前,又给米嬷嬷等人细致铺开,反倒觉得心里面落实了许多。从前,只要想起娘亲与外祖父家的事情,便会觉得心血上涌,而今,也能淡然处之。
一说起邪气,姑娘们都是倒吸一口冷气,五姑娘的目光就看了过来,在无忧脸上剜了剜。身边的四姑娘,也悄悄将衣襟向一边拉了拉与无忧隔开些距离。
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来是三太太得知了消息赶来,几个婆婆等在了外面,三太太只领了个小婢进来。姑娘们起身拜礼,又都愁云惨淡地坐下,小哥儿又叫了两声“婵栖“,三太太也听得正着。面上恍过一阵阴霾。
如果在她们指证自己之前,还来得及的话,无忧甚至想要睡上一觉了,缓解一下疲乏心力。
看遍了各色的惊慌与嫌弃的笃定,无忧的目光转向了合周,他目光炯炯状似不经意与她对视,那眸中的光色,恍然让人觉得是自己看错,似乎轻轻安慰自己。
冥冥之中,传递出的感觉错乱至此,无忧低下头缓了缓心境,此时此刻还能真正平然,一定是自己在骗自己,太想得到一点依靠了,才会错生出如斯的感觉来。
她终究是太孤单了!
敛下目光,重新抬起头时,重又做出淡然无信的模样来。在这世上,再没有可以轻易相信的人。这感觉并不好,但也别无它法。
老太太道,“我堂堂正正的候府之内,哪来的得邪气之说,便是候爷的正气,也压得住世间万邪,找大夫来,我要听他说个什么才是正经。”
米嬷嬷吓得再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去请大太太的示下,大太太点头,她便亲自去请大夫。
无忧知道,一会儿被唤来就是皇宫中的御医,当初,也是他下的定论说自己的娘亲疯了,与常人一般居在府内,只会扰人忧乱,生不可测之事,请老太太将自己的娘亲关进了庵堂之内的。
而那一切,全都是大太太与他的串通,这一次,这一次,心血翻涌的两遭,终于平复,不过是故伎重演。
但,这也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每一件事都会有利弊,她已经算清大太太会得到什么,而自己又会失去什么。
张御医候得太近,来得确实有些快了。
无忧微动了动唇角,垂眸不语。
张御医为哥儿把了脉又看了看舌象,才向老太太行礼,言之凿凿道,“小儿热惊风之症,主邪气外盛。惊吓所致。医书也有一说是过袭阴邪之气,这种邪气也不只是在小孩子之间过袭,有的大人也会因此发昏,胡言乱语,若与那等邪晦之气相处日久,恐会更加的不利。医书上这样的事例再多不过。”
因张御医曾愈宫中贵人顽疾无数,老太太也不得不动问,“果真有邪气之说,这是风邪,还当真是人因所致。”
张御医目色鲜活,双眸当中立时生出肯定气力来,“确有此事,于大人而论,尚需时日久久方可显相,可是小孩子天灵未满,灵魂在天灵盖处游走进出,是以最易感受外邪。过袭病气等等。”然后,他顿了顿提醒道,“府上可有新丧在身之人与哥儿近身,纵然没有直接靠近的,若是在命星定位之上,都是不吉之潜在隐患。或者,哥儿唤出这几个字可是什么人的名字么?”
他如此说的邪气,便是再没有旁个,在这候府之中,无忧便是首席的地位。
大太太对她娘亲着实上心,连多年前,娘亲还在闺阁之中的一个孩提乳名都被她获知。
如果米嬷嬷不提点出来,连无忧都要忘了,这是自己娘亲的乳名。
五姑娘已经忍不住指了无忧,“一定是五妹妹的关系,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恶意,只不过,五妹妹在此间非常时刻里,并不应该出来行走,也不可抱了哥儿,这样的事,妹妹应当是有自知之明才是的,娘亲她最疼你不过,你却不肯为她着想。”
无忧只是静着,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道,“无忧从前不知有此等讲法。无忧也是同样并无恶意,只是不知道这卑贱之躯不只是自己不济,还会连累了哥儿,如此这便回去深居简出,只望哥儿早日大安,无忧愿抄经为哥儿祈安赎罪。”无忧身着薄绡,说出如此可怜不识见的话来,老太太一时险些落下泪来。又指了张御医,“太医,医术精湛,即知此等不足,必当是有法可破的。也想出一、二办法来救救我这可怜的孙儿。”
张太医有一瞬踌躇,“办法不是没有,可是与没有也没有什么分别,只要隔开足够的时日来,散开了邪滞方无事。”
老太太倾身道,“那足够的时日,是到几时啊。”
张太医,端然捻须,“三年是为最低的。”
几个妹妹窃窃私语起来,若是三年最低,可就是错过了最好的出嫁年龄了,这且不说,如果一意不出门,帝都之中又不知会传如何的口舌。候府在这帝都端然门庭,任一的差池都会为人持柄,到时那些嫉恨于候府的人,不知会如何拿这个大做文章,好好的闺阁名声可沾了灰。
这样的结果,一时让众人无语。
坐在一边,一直默默无声的合周站了起来,“老祖宗,合周忽然想到这里面似乎有一个误会,生我哥哥时有僧人前来,说哥哥是天上的善财童子,降生人间,需得瞒过众天神才得保此生无虞,是以要娶一个女孩子的乳名来唤,就是叫做婵栖的。我那侄儿,想来一定是平日里听得多了,娘亲抱他的时候,也会在他面前叫的,兄长是断不肯将这样的名字告诉给长嫂的,是以才瞒到了今日。”
六姑娘听了眨眨眼,“原来是小孩子早学了爹爹的乳名呢,真的是聪明的哥儿。”大家循着她的目光看时,哥儿好好地抱着果桃,向嘴巴里送呢,已然全无了发热的征兆。给六姑娘伸指撩了撩,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
此等情况,大家都是看得出的,已然不用太医再行探脉,便知已是退热。
第7章 转机()
无忧心下一动,若不是合周,自己显然是撑不到哥儿转好这一刻,本来也觉得,为娘亲的心,能够狠到如何的地步,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个临界时刻,不想中途跳出了合周,更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可是再向他投过目光时,合周又觉得,自己对他生出了明亮的疑心来。
那样的目色温暖,仍消不退自己从指尖升到心间的犀利寒意。
从何种角度来说,合周相助自己这件事,都让人觉得荒唐以极。
难道,他们想得到的是更大的好处。偷偷向大太太目去,没有半分的失落之色,反倒同着老太太一起笑靥欣欣。
心上似乎已经生起飞沙,将一切蒙蔽,然后是沓迭杂乱的黑手,这一生再不能简约清澈。连从前偷偷想到的良人,现在,也只能是自己想要借其助力、向上攀爬的一架人梯而已。
大姑娘抱起哥儿,贴住自己的脸,一时没忍住哭了起来。
太医扁了扁嘴向老太太告辞而出。
无忧记着是这次之后,自己的祖母一直就说张太医是个跳大神的,同当年老太太年纪还轻时见过的跳大神的一样一样的。所以,七姑娘再不记得,自己有再见过这位太医出现在候府之中。
五姑娘撇了撇嘴,“七妹妹莫怨五姐姐说话直肠,只因哥儿年纪太小,诸事上不得不谨慎,我们做大人的不比婴孩,难免要苛责一些自己。”
五姑娘读书甚多,说起话来,从来都是要透出自己的道理来,七姑娘当然不能在老太太和大太太面前强接,不仅不能用强,还要婉转认同,当即点头,“姐姐即是用心良纯,自不必负累心债,妹妹也并不会存续异念。一切不过是人心。”语调轻绵,目意流盼,可是那中间的意思,五姑娘自有说不出的体会。
米嬷嬷指尖隐有些抽搐,这样的事情,自己办得不利,大太太自然不会满意。
近日内、若再想故伎重演也会被老太太看出纰漏来,当时脸上已经有些不自然。目光更是向那位合周哥儿瞧了瞧。似乎是看不懂,这位本应该与大姑娘相近的合周哥儿的做法。
倒是大太太那壁厢,已经流利对起了老太太的问语,说到姑娘们的衣料上去了。
又隔了一盏茶的功夫,老太太让人引着大姑娘送哥儿回去,又嘱她放宽心肠,莫听些有的没的,教养小孩子也是,虽不能衣食窘迫,倒是怀些饥寒,少生高热琐碎之症。皇家里遵的多是这个风格的,平常人家不知的。哥儿生在候门之家,福禄之事还在长远打算,可莫在儿时便浓蓄了爱意,扰得他锁碎不断。
大姑娘一一点头应下,众姑娘们起身为礼相送。
大姑娘抱着胖乎乎肉嘟嘟的哥儿给老太太行礼,小粉团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看向老太太那边,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太太稍微一逗他,小粉团肉肉的小拳头又挥起来,扑腾几下,欢实得不得了。
这下,老太太是真的放心了,大姑娘也心满意足地笑。才抱着哥儿退了下去。
姑娘们平常都是热闹惯了的,刚刚给那一出吓得不轻。
这会儿上,已经又开始笑闹。
四姑娘是出了名的胆小,大喝了一顿茶,才褪了褪脸上的白,有些怯怯地望向七姑娘。
倒是无忧显得坦然无比。由着各色目光打量。
现下厅中目光的集中处,其实也非是无忧这一厢里,姑娘们与各房婆婆、嬷嬷们,一统儿地看向的那位叫合周的公子哥儿。
都说是长嫂如母,合周能同嫂嫂一同来京,自然是与大姑娘极是亲近的,但是,恐怕几位知书达理的姑娘也看出了,刚刚这位哥儿真的是帮了无忧一把。
合周就像完全没有看出,这堂上人目色里的猜量一般,就只是规规矩矩对着老祖宗坐定,教养极好地听了老太太的话,留在堂上娴静吃茶。
渡地了这一遭难关,无忧却忽觉得心上那痛楚丛生,就像是那些深压在心底的痛,反倒在这一刻得到生长力量,疯狂长起。
不久之前,那些都还不敢想起,甚至就是在睡梦之中,也是禁着自己。每每揽镜自照,都会觉得这张姣好面容之下,深深隐藏的那颗心早已垂垂老矣。
那是怎样的一日,新帝颁下诏书来,整个候府的动作是最快的,要将母亲送往庵堂。
那一切,爹爹早就已经算计好了的,并不是临时起意。无忧紧紧抓住娘亲的手,不肯放开,娘亲也在用力气可却是想将她放开,又想将她推得远远的,不要带她一同受苦。
无忧狠狠地扑打着那些上来要拉走母亲的人。她抬起泪眼,看向文安候,那样爱着娘亲的爹爹只是漠然,抬手让人将她拉开。
模糊的视线里,是娘亲含泪的回望。
她们的指尖一点点被拉开距离,终而触不到母亲的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