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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妩并不是太挑剔的人,更何况这间房子确实也算得上精致讲究了,她只是笑一笑,正准备谢过,却听到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下意识转头去看。孙策与她目光正面对上,亮出亮闪闪的八颗白牙,朝她露出微笑:“有什么不满意的直管说便是,不必同我客气。”
苏妩知道他昨夜才拿下秣陵,本来以为他今日定然是忙得不得了,没想到他还有空到自己这来,愣了一下方道:“这地方已经是好得很了,便是招待公主也够了,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倒是你这时候怎么有空过来?”
苏妩想的不错,刚刚攻下秣陵,等待处理的事情自然是堆得小山般高,只是孙策向来喜武厌文,看那些文书政事实在不耐烦了,索性借口伤病,都推给了张纮张昭。他之前确实受了箭伤,这说来也算不上借口,只是他前一晚还活蹦乱跳杀人如砍菜一般,今日就病恹恹说自己身体不适,这话实在不是很有说服力,张昭等人虽然知道他这是托辞,但也不好拆穿,心想他毕竟少年心性,打了这么多日的仗,休息一下也是正常。om
孙策做了甩手掌柜,便过来苏妩这边看她的情况,见她刚刚进来,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兴冲冲过来便道:“你过来这么久一路随军奔波,也不曾好好玩耍,正巧我今日无事,我便做个主人,带你到城里四处转转如何?”
苏妩虽然疑心他并不像自己所言那般无事,但见他兴致颇高,又很乐意出去看看,便笑着应下来道:“那可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正愁闷坐着无聊,若和你一起出去,自然比坐在房里有趣得多。”
孙策见她答应下来面上笑容更胜,并着她一起出了门,他们二人并肩而行,走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往来人声喧哗,不由让人感叹生之可喜。
虽然一夜之间换了主人,但这些人的生活却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这些人的日子过得如此平稳规律,如此进行下去,虽然平淡却也不失和乐,何况平淡本身即是一件极珍贵难得的事情了。
街道一侧一堆人围在一团,中间夹着阵阵叫好之声,二人心中好奇,便一齐凑过去看,却见里面翅膀拍打声不绝,却原来是有人正在斗鸡设赌局。
围在正中的是一黑一白两只雄鸡,俱生得健壮结实,体格匀称,黑鸡以黑为主色,毛羽中兼有暗红,头颈高昂,行动极是便捷灵活,白鸡一色洁白,竟无一根杂色羽毛,眼大而锐,爪子更是粗大锋利,这两只鸡不断转着圈子,拍打羽毛互相啄咬,厮打的不亦乐乎,激得地面上尘土四起,旁边围着的人看的脸冒大汗,眼睛发直,一个劲在外面吆喝,那焦急迫切的样子直教人以为他们恨不得以身代之,更让人觉得可笑。
斗鸡可算是此时比较流行的娱乐,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驯养斗鸡在贵族人家里已成风气,只要稍有余钱的人家,都会养两只在宴饮之后助兴,谁家若有一只善斗的好鸡,那自然是人人追捧,威风八方,主人面上也是增光不少。
只是苏妩瞧着这些人利用雄鸡本性,刻意挑唆二鸡相斗,两只斗鸡在争斗之中俱是毛羽乱飞、头破血流,不由觉得这游戏不大人道,以此为乐的人,更是太过残忍,她正皱眉想着,旁边的孙策已带着轻鄙之意开口:“这些人自己无用,偏偏还要拿畜生取乐,实在是叫人瞧不起阿妩,我们走吧。”
苏妩本以为他也会喜欢这种娱乐,听他语带反感之意,下意识道:“你也不喜欢么?”
孙策厌恶地皱着眉道:“这些人看似好战,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血勇,不肯真刀真枪与人搏杀,只瞧着无知无感的畜类生死相斗,还自诩为风流文雅,实在是可笑得很,叫我看来,这些人看得兴高采烈,若真叫他们下场,只怕他们连这一只鸡也斗不过。”
见他所说正是自己所想,苏妩心中认同,叹道:“这些也还罢了,有的人甚至还要看人与恶兽搏斗以为取乐,像这样的人,才更是叫人不齿。”
他二人兀自说着,旁边有个耳尖的不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正要撸起袖子好好教训他们一下,转过头一看,却见孙策衣着华贵,虽然年少但却英挺高大,一看就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他看看自己细弱的手腕,自觉没必要和这种粗人计较,暗暗吐了口唾沫,悻悻了转过头继续看两鸡争斗。
孙策苏妩不知道自己差点惹上一个麻烦,二人对这斗鸡并不感兴趣,便离开了人群,继续往前走着,见前面一家酒馆里围坐着一群人,爱瞧热闹的本性不由又冒了头。
苏妩见孙策目光往那边滑了好几次,主动开口笑道:“那边许多人围着,难道是在卖什么好吃的不成?我想过去看看,伯符方便陪我一道么?”
孙策心里也很是好奇,听到她这么说,连忙点头答是。两人相视微笑,一道走了过去。
外面的人松松散散围成一团,里面站着的却是一个面容稚嫩,和苏妩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穿着粗布短衫,衣服虽然破旧,却洗的颇为洁净,苏妩正好奇此人身份,却听他从容开口,讲得正是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
“却说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败了赵国长平的驻军,又进兵围攻邯郸。信陵君之姐是赵惠王的弟弟平原君的夫人,屡屡送信于魏,向魏王求援。魏王派大将晋鄙率军十万驰援赵国。秦王大怒,遣使于赵,道:‘寡人攻赵,旦暮而下,诸侯有敢救者,便是与秦为敌,灭赵之后,秦必破之!’魏王震恐,于是命晋鄙驻扎于邺城,观望局势。”
这少年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是从容不迫,掷地有声,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周围人竖着耳朵听得认真,不住摇头晃脑,早已沉浸于故事之中,似乎在怪这魏王太过软弱糊涂。
少年侃侃续道:“平原君使者源源不断,对公子颇有怪责之意,公子愁闷不已,屡屡入宫求魏王发兵,魏王只是避而不见公子见魏出兵无望,决心自己慷慨赴赵,同秦军决死,临走前向高士候赢拜别候赢向平原君献了一计,要信陵君去请魏王最为心爱的如姬盗取兵符,那如姬有丧父之仇,然而以魏国之大竟无人能替她杀死仇人,信陵君派门客斩下她仇人之头,恭敬地献给她,于是如姬肯以死为报”
他口角伶俐,又还是少年声口,模仿女子口吻也是毫不费力,如摹如画,他一侧身学那如姬说话,脆声道:“公子来寻妾,是有什么难事么?”
语音方落,他又作信陵君模样,沉吟片刻,为难道:“无忌确有一事,非夫人不能办到。”
如姬慨然道:“公子对妾有活命之恩,公子但有所求,妾愿效犬马之劳。”
信陵君将如姬扶起,连声叹气,拜倒在如姬面前:“赵国上下百万人,全赖夫人活命了!”
如姬也曾听说赵国被围,忙问:“公子何必客气,有事直说便是,妾绝不推辞。”
信陵君此时方道:“无忌听闻大王宿处放着能调动魏国大军的兵马,还请夫人为大局计,将这兵符盗出。”
如姬听他此言,忍不住退后一步,轻轻叫了一声:“呀!”
随着他这一声惊叫,下面听着的人也忍不住叫出了声,这少年面色不变,从容继续,又讲这如姬如何盗出兵符交于信陵君,信陵君如何拿着兵符去寻晋鄙,晋鄙见兵符而生疑如何被斩于公子刀下,公子调动十万兵马如何解了赵国之危局,他说得缓急有致,既庄重又不失趣味,底下人听得俱是如痴如醉,直到他讲完此折,纷纷鼓掌叫好,掏出铜板来犒赏,只是也正在此时,有个年轻人却是不住摇头,大叫:“不好!不好!”
那少年本正拿着一小瓷碗一个个收赏钱,听到有人喝倒彩,顿时止住了动作,望着那忽然开口的年轻人,问道:“这位郎君,你觉得有何不好之处,不妨直说。”
那年轻人冷笑道:“你这小孩子毕竟没有见识,说的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你若有新的,不妨说来听听,若是没有,还是趁早收摊,免得出来叫人笑话!”
他这话口气刁恶,一看就是瞧着这少年年少可欺故意找茬,众人纷纷怒目而视,那少年见他有意为难,却是放声一笑,将瓷碗收了,衣袖一掸,笑道:“这有何难?我这正好有一出新故事,郎君且听好了,我这故事的名字便叫——”
“小霸王酣斗神亭岭!”
24。一只吕子明()
诸人听他报出名字,皆是一脸茫然,竟是没有一个人听过这出故事,那出言寻衅的年轻人显然也没听过,脸一阵红一阵白,身上如有芒刺,颇不自在。om
苏妩嘴角噙笑,在最外面继续瞧着,却见那少年挺身站直,已然从容开讲:“我这出故事讲得正是眼前之事:却说小霸王孙策轻取牛渚,击退了刘繇手下大将张英,又于神亭岭下与刘繇相拒,刘繇下营岭南,孙策下营岭北,一日孙策忽然问部下将属‘此地可有光武庙否?’土人答是,孙策便言前夜梦中受光武相召,要上岭祈拜,那光武庙正在神亭岭南,孙策部下纷纷劝止,他却昂然不惧,隔日便提了一十三骑一同上岭”
他说得正是日前孙策上神亭岭拜光武帝而与太史慈相斗之事,也不知他是从何处知道的细节,一干听众俱如身临其境,不住地拍手称快,这少年似乎对孙策颇为激赏,不住描述孙策如何有胆气,如何英勇,孙策在下面听得颇为羞耻,好几次想拽着苏妩走,但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便只好跟她一起硬着头皮继续听,直到这少年终于将这一大段故事讲完,他才总算松了口气,拉着苏妩准备离开。
刚好此时那少年拿着瓷碗过来,苏妩便从袖中拿了一小锭银子出来放在他碗中。那少年见她出手大方,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见她和孙策俱衣锦衣,穿丝履,知道他二人身份定然不一般,忙拱手道了声谢。
苏妩笑吟吟道:“小郎一会还有事么?我瞧你讲得很好,想多听你讲讲,若是不忙,倒不如同我们一道,去近处用些水酒。”
那少年微微迟疑一下,应了声是,又道:“二位请稍待,我去收了银钱便来。”
苏妩点一点头,看他又绕着一个个去要犒赏,兀自微笑不语,孙策心中疑惑,但又不好开口,只能向她投以不解的目光,她微微一笑道:“伯符,我送一个大将军给你,好不好?”
孙策一头雾水,心道她说得难不成就是方才那个少年?正要细细问她,却见那少年已经转过一圈,收了碗过来了,便也只能强行止住,瞧着苏妩同那少年打招呼:“小郎忙完了么?这周围有什么好的酒家,我们初来,也不识好坏,还要请小郎替我们介绍一番了。”
那少年虽然瞧着很是穷困,但却并无卑怯之色,听到苏妩问起,想了一想便道:“此处有三家酒肆最好:这条街上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一家,价钱适中,好在布置幽静,只是酒水淡薄,算不上佳品;从前面过去往北走也有一家,酒香味美,店家招待得也很热情,只是环境不大好,价钱又贵;这里还有一家,酒好、店好、价钱也合适,只是太远一些,最少也要走小半个时辰,二位贵人要去哪家?”
他说起话来井井有条,考虑事情也颇为周到,孙策对他的评价不由高了几分,听苏妩答道:“这样么?那就去最近的那家吧,伯符,你觉得呢?”
孙策自然不会有意违背她的意思,何况他对吃一向也不太挑剔,便点头答应了,少年低头沉默着走到二人侧边前一些的地方替他们引路,带着二人到了一家酒舍。om
那酒舍外竖着两根杆子,每根上分别悬着一块白布,一书“酒”字,一书“卢”字,想必酒家的主人便是姓卢了,此时还没有给酒肆起名字的风气,一般便以酒家姓氏来称呼区分,这家酒舍便是卢家酒馆了。
苏妩在外面望了一望,见里面人不太多,一个三十多岁生着微髯的男子正在店前拨着算盘,心想此地倒是正好说话,便笑一笑当先迈了进去,孙策与那少年随之而入。本来闲着的小二见有客人,马上过来招呼,问他们想要些什么,苏妩本来就意不在吃饭,只要了胡饼热汤,又叫了半斤酒舍自产的酒,便吩咐那小二下去了。
苏妩点的算不上多,但这小二也不硬缠着给她推销,只下去吩咐后厨准备,将酒送了上来斟满,便不再打扰他们。
苏妩拿了杯子浅饮一口,发现这家的酒确实如少年所说淡薄无味,不由笑道:“小郎说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