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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霖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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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晚饭已经一个多小时,房间里却还弥漫着松鼠鱼的香气,糖醋的甜香勾得她又觉得饿。

    刚刚吃饭时,那奇怪诡异的心情还没散去,饭菜吃得不多,倒便宜了冷琮。

    他边吃饭边打哈哈,说些不着边际的,他办公室里一个听都没听过的老编辑被老婆赶出家门了、前天采访的菜市场一杀鱼的大婶自称同风流才子徐云鹤是青梅竹马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博容好不容易来趟南京,居然连家都没来,直接赴饭局,冷琮虽然失望,却还要照顾旁人的感受;娘更是白忙活一场,心中失落自不必提。能怪得了谁?

    冷伊自觉没做错什么,却更没有理由在这里给他们摆脸子,强撑着吃了几口饭菜,就上来背台词。

    凉风吹了小会儿,那如乱草般的心绪才稍稍平整,复又执起那卷剧本;清清喉咙,拿出要上台的轻柔嗓音,从开头第一幕念起。可刚看见“财产”二字,脑中不由得飘出鼓楼公园二人的身影。

    那女子是真真的美人,不只是秦淮河边的,那种单薄的除此之外更无他物的美;而是每个眼神里都透出典雅的雍容。白皙的脸蛋,小巧高挺的鼻子下方整深刻的人中,整张脸无比端庄,可那杏眼,又平添几多妩媚,更妙的是一张朱红的小嘴,掩在头顶精致礼帽垂下的白底黑点面纱下,如同大西洋画报封面的模特。不,那模特只是静态地倚在那里,而她是鲜活地走在跟前,那墨色裙子顷刻绽出的石榴花,穿在她身上倒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石榴裙。

    之前在城丰酒楼,看到那位军官漫不经心地靠在二楼窗棂上,游弋的眼神,冷伊还当是桩多不尽如人意的婚事呢。今天一见,顿时觉得,于他,很难找到比这位更美貌的结婚对象。再想到俩人之间彬彬有礼的情形,日后定是可以举案齐眉,真真一对璧人。

    他们倒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想到自己和张博容,说不出道不明的疏离,突然泛着点儿心酸。

    正发着呆,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楼梯间天花上一盏吊灯,投下的稀疏的光,将来人反倒笼在莫名的阴暗中。

    但只这一瞥,她也知道是博容。瞟一眼梳妆台上的闹钟,指针歪歪地在九点旁偏了偏。

    “博容?”低低唤一声,难以置信。

    他轻笑一声,没有作声,只走到近前,坐在她身旁,伸手到跟前,帮她把纸袋打开,一股酥油味扑鼻而来。

    “烧饼?”见着棕黄纸袋里,一个个比银元大出一圈的点心。

    “雪园的蟹壳黄。”他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一个,送到她跟前,另一只手将纸袋放在梳妆台上,“有次听见你和冷琮说起过。”

    约摸一年前的事情了,他这一说她也记起来。

    当时张家夫人五十生辰,本是排场极大的。没奈何那几日梅雨,本是精心挑出的上等面粉,不知不觉生出些许霉味,色泽却还未及改变,请来的大厨,想着最后的点心,在满桌佳肴过后,定不会有几个人在意,就让给手下的一个学徒做。那学徒没有尝尝的习惯,见着雪白的面粉,直叹好得很,端上来虾酥还很是惹看。

    冷伊和冷琮并肩坐着,吃了一口便面面相觑望了望,直叹,“还是贡院雪园的蟹壳黄好吃。”

    当日只没注意,他就在近前,否则,他俩也不可能当着请客的主家面说厨子的手艺不好。

    张嘴咬一口,鸭油的香气升腾,别人家二分油八分面,他们家是三七油面,四门包酥,自是唇齿留香。

    “黑咕隆咚的,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做什么呢?”他歪过头,微微靠在她肩上,看她平摊在腿上的剧本,“要排剧?念段台词来听听。”

    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语句,突然一句跃入眼帘,恶作剧般读了出来:“sheknowsshesmarryihestupidestmeninengland。”

    他抬头,嘴角一挑,本是揶揄他用的,他这样看她,她倒反而羞涩起来,只把头扭向窗户,盯着对面房顶灵动飘逸的花猫。

    他仔细扫了眼剧本,没有找着合适的回她,淡淡地来了句:“thestupidestmanisthehappiestone。”

    冷伊低头看他,脸上不免泛起一阵暖意。

    “你太好了,冷琮也太好了,有他这么活泼热情的兄弟,又找了你这样善解人意的”他没说下去,执起她的手,“我整个晚上都在想,宴席散了我一定要来找你,陪你说会儿话,不然整晚都睡不着觉。”

    冷伊笑出声来,那说不出来的怨气,自然而然弥散。

    “咳咳”,半掩的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体己话说完没有,我送梨子来了。”冷琮装得好像很知趣似的,鬼知道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多久。

    还未等他们回答,他倒直接推了门进来。手上一张托盘,上头一个白瓷碟子,里头大小如一的小块儿。他伸手拉过藤椅,又用脚勾过门背后的小方几,将托盘放下,才舒心地在藤椅上坐下。

    “见着什么重要的人没?”冷琮关切地问,一边拿起一块梨在嘴里嚼着。

    博容兴奋地点头,“都是些能带来生意的人,下个礼拜要和他们好好谈谈。”

    再抬头,那钟已经指向九点一刻了,“你走来的?”冷伊凑在博容身边问,心说好久没见,这么匆匆一聊,他倒又要走,不是个滋味,却又不想表露,眼睛只瞟到冷琮一旁坏笑的神情。

第13章 惊人的对峙(一)() 
张博容点点头,“走了好一会儿呢。”

    “那你还要走回去?”那估摸到十点多才能回酒店了。

    “博容今晚就住楼下,明天还要同我们去玄武湖呢!”冷琮终究是沉不住气,抢在博容前开了口。

    冷伊张了张嘴,博容的手在她身后,悄悄捋了捋一束头发,没让冷琮看见,“就是麻烦冷阿姨了。”

    绿色窗帘轻扑在窗上,冷伊看着博容,嘴角噙一抹笑,觉着早先的疑虑大约是多心,毕竟,这婚事是两家很早就定下来的,哪有改变的余地。

    博容好不容易来趟金陵城,接下来一周一连五天还要去各个布店、纺织厂参观,同金陵城的布匹老板应酬,也就剩下眼前这个周末得空。

    偏偏那帮排戏的眼看着只剩两个星期,慌了起来,约了礼拜天下午去学校小礼堂第一次排演。

    心中懊恼自不必说,博容和冷琮却一致要求旁观冷伊排戏。

    想起自己一上台就不自然,更别提台下坐这俩人,极力劝阻。

    娘却帮腔,“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他俩还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冷伊便如被押赴刑场般押去了小礼堂。

    暮春时节,小礼堂旁槭树泛红,掩着盛放过后的垂丝海棠,灿烂一片,从雕花窗棂中泻入礼堂,洒得博容满身,星星点点,不甚清楚。

    冷伊站在台前,眼神流转,不住在博容脸上停留,却发觉他眉头的一丝阴郁。混着剧本里头的那些剧情,望着远处一起长大、却又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博容,她突然有点儿茫然。转眼见得冷琮一脸嬉笑,窘得转过脸。

    幸而背书还算拿手,整场剧就属她背得熟,但因为两个最为熟稔的亲友坐在下头,哪怕是同男主对峙,都满脸红晕,自己想来也毫无入戏可言。

    好在,别人结结巴巴,算是衬得她还过得去。

    导演的师兄也颇为无奈,后面一场借了台子的导演站在一旁,虽双眼含笑,一言不发,双手叉在胸前,重心却从左脚换到右脚再换回左脚。师兄只得草草吩咐几句好好准备,下周再来过,遣散了大伙,好早些腾出场地。

    冷伊坐到冷琮身边,隔着他同博容说话,“我演戏顶不自然,让你们别来了。”

    博容连连点头,“顺畅得很。”

    后一场的导演跟他的演员交代了几句话,便向他们走来,“请冷师兄赐教来了。”是冷琮写的剧本。

    冷琮先还翘着二郎腿,忙放下起身,“不敢当,我只不过来看妹妹排演,这会儿,只想先睹为快,教什么是不会了。”

    两人推让一小会儿,又扯了些冷琮现今的工作状况。

    博容悄悄伸过手来,抓住冷伊的胳膊,她顺势就在冷琮身后挪了个座,坐在博容旁边。

    那导演微微鞠躬,转身往台跟前走去,冷琮脸上笑意还未褪,刚要坐。冷伊忙拍了拍他的背,他这才转过头来,一脸幽怨,往左挪去,眼光在台上扫视,突然定了定。

    顺着看过去,一众演员,顺着导演的示意,向他们行注目礼。

    程虹雨今天素净得很很,简单的白衬衫,没有一丝花纹修饰;又妖艳得很,一条及脚踝的红色长裙,周遭一切仿佛失了色彩。瓷娃娃般的脸,在灯光下,真如同外滩玻璃橱窗里精细的工艺品,但那桃色的脸颊又现出极真切的血色。

    分明看见冷琮呆了呆,又带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神色回头来,凑在冷伊耳边低语,“好好看看我心里的秀绮给糟蹋成什么样子。”

    大家都是临时抱佛脚类型的,这个中文的剧,也没见着他们台词背得比冷伊他们一拨顺溜多少,程虹雨的入戏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看得出她并没有全情投入,只是那一眸一笑,都能牵住众人的目光,双眼亮晶晶的,时不时殷切地望向冷琮。

    冷琮微笑着向她点头,给她鼓劲。

    冷伊看在眼里,不禁好笑,前一刻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威风去了哪里。

    “张先生。”走近一个中年男子,向博容作揖,声音竭力压低。

    博容愣一小刻,忙起身,回礼,“周先生,你好。”

    听两人寒暄,晓得,这周先生也是周五晚上饭局里的一位,家里头有点门路,能做些军政要员家里头并些机关里的零头生意。他这趟来学校,原是来送大礼堂帷幕的,听着这小礼堂热闹,也就顺道看看。

    “程小姐演得真是好。”那周先生啧啧赞叹。

    冷伊指指台上的程虹雨给冷琮看,示意说的正是这个秀绮。

    冷琮挑挑眉,边看台上,边留意他们谈话。

    “程小姐的父亲可有来头了。”周先生咂咂嘴,说起认识人的家世,如数家珍,“名震关外,是章大帅手下的老臣,现在辽东战事和解,程家连接着江南与辽东方方面面的关系,很是不得了。”

    冷伊和冷琮兄妹二人面面相觑,都吃了一惊。她一直知道程虹雨家境不一般,没想到是这样不一般的。

    周先生说着说着,音量不由提了起来。博容便将他引到小礼堂门外。正逢上整点,外头铜钟巨响过后还留下嗡嗡余音。

    台上刚好排完,那些演员已经知道了冷琮,一齐远远地同冷琮行了个礼,在台上就乱了开来。

    冷伊见得程虹雨向他们缓步走来,一看就是要同冷琮相识的。

    冷琮却起身说,“走,找博容去。”

    冷伊微微一怔,“等,等一下。”

    只见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瞥一眼程虹雨滞在半途的身影,冷伊也只能转身往外走去。疾走几步,赶上冷琮,压低声响,怕被身后的程虹雨听见,“你觉得这秀绮演得怎么样?”

    他耸耸肩,“离我心里想的还差一大截,不过比预期的好一些。”

    前面,张博容同周先生站在一排冬青前,谈话也到尾声,又相互作揖。

    他们三人一同向校门口走去,林荫大道下,布告栏里一张牛皮纸的大海报吸引三人的目光,只简单的几行:

    我的太阳

    mhecoлhцe

    程昊霖

    仔细看下面还有两行小字:

    西大楼戊三零三

    五月二十日晚六点

    棕黄的牛皮纸,在布告栏里显得尤为厚重,而那几行黑色大字,遒劲有力。起先还想抱怨偌大张海报,连个画也没有,枉费这么好一张纸。看了两眼却不得不承认,它盖过其他所有海报的光芒。

    想起前几日刚把那本契科夫的集看完,虽是翻译过来的,却不妨碍对原着的理解,对俄文也向往了起来。

    现在见了这海报,心里已开始算计五月十日如果有空,这俄文文学的公开讲座,倒是可以抽空一听。又想到,提前了近一个月就贴海报出来,教授的来头倒是不小。

    博容盯着冷伊,被她抬头撞见,含蓄一笑。

    她又瞥一撇冷琮,他双手枕在头后,仰头看法桐,如往常一般洒脱,眉眼间却又满腹心事,心里叹一句,冷琮也有烦心事儿了,不觉好笑,于是凑上去耳语道:“程家是个了不起的人家啊。”

    冷琮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却没有同往日一样抬杠。

    三人走回家,打算坐坐,便和娘一同出门,去绿柳居吃晚饭。这顿饭是冷琮提前订的位子,专为请博容的。

    谁知没坐得了多久,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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