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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队伍里人太多,房间不够,最后三人只得住在地窖里。
……
夜深,点一盏油灯。
地窖里的氛围煞是紧张。
慕清风袈裟半退,露出血污的肩头,暮阳拿着匕首不住地晃,慕清风要她直接剜掉化脓的部分,她却对着伤口怎么都下不去手。
本来这事轮不到她,偏偏千行也受了伤,等着她剜完慕清风的来剜他。
“我来吧。”
闻言,三人直愣愣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地窖里的缪塔。
“你怎么进来的?”暮阳警惕地看着缪塔。
缪塔径直走过来,拿走暮阳手里的匕首,“我自己的地方,难道还进不来吗?”边说边取下腰间的酒囊,把酒淋在匕首上。
暮阳才看到她身后有一道黄土凝结的门正在自动合上。
“忍着点。”缪塔往慕清风嘴里塞了一卷白纱布,手起刀落,慕清风疼得脸都白了,满头大汗。
暮阳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随后,缪塔也这样剜掉了千行伤口处化脓的腐肉,动作利落地给他包扎。
千行白着脸问她:“你究竟是什么?”
缪塔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质问为什么不把她的行踪告诉你?”说话间,她的目光指向暮阳。
随后又道:“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千行一怔,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圣上的铁骑曾踏平中原,这二十多年休养生息,雄威不减当年。”缪塔淡淡道,“宜婪狼子野心,它朝犯我中原,必自取灭亡!”
简短的一两句话,直听得千行眸色越来越深。
一旁,暮阳与慕清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色。
“老板娘。”这时,黄土门又开了,店小二慌张地跑进来,“不好了,老板娘!宜婪汗君亲自带兵包围了客栈,要您交出他们三人,否则他就放火烧了这里!”
闻言,暮阳等人纷纷变了脸色。
104 家国天下:舍身(下)()
一时间,地窖的气氛冷凝到了极致。
耳边,哒哒的马蹄声逐渐清晰。
宜婪汗君的声音传进地窖。
“千行,本君知道你在里边,也知道是本君那个不孝子放你们离开。我那不孝子对你情深义重,你难道不想出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刹那间,千行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尽丧,十指倏然握紧。
“伏伦为了你,违逆本君,这个不孝子如今已经得到他该有的惩罚。现在,本君就把他的头颅悬在客栈外,以敬我三军!”
什么?!
他竟然杀了伏伦!
伏伦重义,放好友逃生,他是宜婪次君,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虎毒不食子,世间居然会有这么恶毒的父亲!
千行两眼霎时充血通红,手执百骨扇欲飞身而出。慕清风敏捷地摁住他,冷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千行回瞪他,施内力想要挣开他的禁锢。
两厢较劲,包扎好的伤口崩裂滴血。
那是暮阳第一次看到千行嗜血的眼神,悲愤到了极致。
暮阳也悲愤,伏伦受他们牵累才落此下场,可她更害怕。
果不其然,宜婪汗君下一句话就把矛头指向了暮阳。
“暮阳,你听着,伏伦的下场就是背叛的下场。”
一句话,暗含深深的警告!
暮阳当然清楚背叛的后果,岑熹园和柳府灭门,伏伦之死,都在深深地警告着她。
若然背叛紫微宫,她的下场何其惨烈!
也是他的这句话,让互相较劲的两人把目光落向了暮阳。就连听了小二禀报后一直没说话的缪塔也怀疑地看着暮阳。
外边叫嚣声不断,缪塔收回目光,对他们三人道:“你们从这扇门出去,单数岔口向左转,双数岔口向右转,每过七个岔口,转换一次方向。切忌,一次都不能出错,否则你们这辈子都将被困在这里。”
见他们神情凝重,缪塔笑了笑,朝慕清风抬了抬下颚:“这样的罗门法阵对你而言,是小菜一碟吧?”
暮阳扶过千行,率先进入黄泥门。
罗门法阵?地窖里居然摆着罗门法阵!这个阵法她只在史书上看过一回,上阳之战,靖后一曲《凤凰吟》大破煊王的罗门法阵。
这路遇客栈的老板娘应该是当今圣上的安插在西域的人。
看来,圣上早已疑心宜婪。
慕清风落在后边,黄泥门关上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再望了眼缪塔。这么个妖妖娆娆的女子,站在昏暗的地窖里,看得他眼睛发涩。
他想起那个被他埋葬在枯木林的男人,那个背着他奔东跑西求名医的人,直到那个人死了,他也不知道护了他这么些年的人是谁。
后来,阿宁告诉他一句话。
……
有些人,生来是一把刀。
或活在黑暗里,或守在边缘境。
……
他们在地窖里弯弯绕绕,绕出最后一个关口。
暮阳跪坐在高高的沙丘上,回头望。
茫茫大漠,漫无人烟,没有边际。
他们终于逃出来了,却再也无从得知,路遇客栈和缪塔的结局。
慕清风拍着她肩膀,说了句奥妙高深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局。”
暮阳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千行,然后全身放松地伏在自个膝头,问道:“那你说,我的结局会怎样?”
慕清风看着她漆黑的眼珠,扑哧一声笑出来,拿手抹了抹她脸颊:“好脏啊,丑死了!”
惹来一通好打。
千行静静地看着他二人,这种逃出生天的喜悦他也有。可是心头压着的那块石头让他踹不过气来。
伏伦的死,还有缪塔的话。
——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
是金都城千草堂的二公子?
是宜婪人左良的亲传弟子?
还是当今圣上安插在宜婪的棋子?
对!都是他!
千行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一片清明。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只是……暮阳……
他眸色复杂地看向沙丘上对着慕清风翻白眼的女子,倒是难得看她如此俏皮可爱。
※※※
为彻底摆脱追兵,慕清风和暮阳再次踏入三虚岭,可以凭借天然地险,只是这回同行的还有千行。
坐在破落的小屋子里,千行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路寻至上阳城外就失去了暮阳的踪迹,只得凭着直觉往西进入西域,也正好他要去西域。
近半个月没睡过安稳觉,这一晚,慕清风趴在铺得厚实的干草上睡得格外香甜。
小屋外,月色当空,四野寂寥。
“暮阳。”清冷的风送来一声低唤。
暮阳下颚微抬,望着空中明月,良久,才说:“你是圣上的人。”
平淡的话,甚至没有半丝疑惑。
千行没有应答,算是默认。
目光细细描摹身侧的女子,清冷的月光铺洒在她面庞上,恍惚让他回忆起那晚在月扇坊甲子雅间,风吹落暮阳脸上的帕子,月光瞬间铺满整张脸。
不同的是,此刻暮阳嘴角略微勾起,带着几分他熟悉的讥诮。
“不要走!”暮阳忽然转身离开,千行急切地一把拉住她手腕,紧紧扣住,深怕错过这一次,就再没下一次。
暮阳微微侧过头,语气清淡:“千行,你是聪明人。很聪明,很聪明。”
扣在腕间的手松了一松,又骤然握紧。
暮阳终于抬眼看他,与他四目相对。
“你去西域,去宜婪,不止是为了寻我吧?”
千行无言以对,只是加深了手中力道。
暮阳感觉到疼,却不挣脱。
“宜婪国的野心昭然若揭,宜婪与紫微宫关系想必你已有所怀疑。至于我的身份……”暮阳柔和地笑了,一字一顿缓缓道,“聪明如你,即便不能猜透我在紫微宫里的地位,也该知晓我与你不是一路人。”
千行依旧死死地扣着她。
然而,他扣得越紧,暮阳笑得越温和。
“千行,你若要与我在一起,必得舍弃诸多东西,譬如你世家公子的身份地位,譬如你肩负的责任与义务,再譬如,你心间的道义!”
一番话,直击千行内心深处。
暮阳温柔地望着他,望着他眼中翻涌而起的复杂神色与挣扎,温柔地抬手抚了抚他眼角,柔声道:“这几日,你想得是如何尽快赶回中原,将紫微宫与宜婪国的野心告知天下人,如何化解一场国难纷争。可你舍不得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是命运,将你我摆在如今这对立的位置上。”
此时的千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暮阳愈是温柔,他愈是痛苦。
他把手盖在暮阳手背上,紧紧地贴在自个脸颊。
他一刻都不想松开。
而暮阳的下一句,直接击得他溃不成军。
暮阳依然是温柔的,对着他吐字轻柔:“千行,我告诉你我这些日在想什么。我想的是如何摆脱这一切,如何离这个阴谋远远的,如何保全自己。我,和你,不一样!”
105 公子无耻:抉择()
回到洛城慕清风的园子已经是十日后的事了。
慕清风第一时间吩咐下去烧热水,青青见他们三人面色疲惫,甚是贴心地在浴池边摆上几盘小点心,便又去准备晚餐。
浴池水汽氤氲,暮阳恍惚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就着小点心泡热水澡,不一会,困意来袭,于是趴在浴池边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子衿抱着新衣裳进来唤醒她,等她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子衿笑吟吟地告诉她:“这是府上唯一一个天然温泉浴池,公子久等姑娘不出来,只好去了别处,老大不情愿呢!”
然后领着暮阳去另一个院子,说是酒菜已经准备妥当,两位公子正等着姑娘过去。
彼时夜色渐浓,无皓月星空。
子衿暗恼自个忘了提灯笼,小心地给暮阳引路。
行至一处,花木葱茏茂盛。目光越过花木,清晰可见院中立着四盏高脚灯笼,甚是亮堂。
石桌旁,慕清风与千行相对而坐,面对着满桌佳肴,一人饮酒,一人品茶。
他们在说着话,暮阳听得很清楚。
如今,民族大义当前,千行已然做出选择。
他必须回去!
他握着酒杯的手轻晃,道:“保家卫国是每个人的责任,何况我等血性男儿。”
“可是暮儿却不这么想,对不对?”
见千行不与,慕清风摇头笑了,那般肆意张扬:“你们太像了,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执着。”
他的话,令千行神色一顿。
他继续道:“你骄傲着你武林世家的公子身份,执着着你血性男儿该尽的责任义务。暮儿呢,她骄傲着她身为女子的孤高清冷,执着地只想不受伤害,好好地活着。你们可以放下骄傲,却舍不得执着。”
暗中,暮阳听得一愣。
同样愣住的还有千行。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甘地反问:“那你呢?你能什么都放下?”
慕清风大笑,不答反问:“你说,世上这么多女人,论美貌才情,比得过她的不在少数。可我们为何偏偏爱上她呢?爱上就爱上吧,偏还爱的这么死心塌地。枉我慕清风自命天下第一风流,没有堪不破的风月情事,唯独栽在她手里。”
“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慕清风理了理袈裟,目光掠过不远处的那从花木,最后直视千行,“你能为家族大义舍弃她,我不能。须知,世间曼妙女子再多,也仅有一个暮阳。她的喜怒哀乐,即我的喜怒哀乐。她若要天下乱,我陪她搅动风云。她若要天下安,我替她扫平所有动乱不安。她要的,我都给。”
千行第一次尝到羡慕的滋味,那滋味在心底纷乱不休,折磨得他心痒难耐又痛苦不堪。
他何尝不想肆意放荡,陪着暮阳山山水水不顾家国?
可是他不能!
这是他世家公子的悲哀。
……
谁若羡他世家公子锦衣玉食,他愿倾身相赠。
……
“姑娘?”暮阳突然转身离开,子衿吃了一惊,急步追了上去。
听到这边声响的两人,皆是默默地饮了一杯。
子衿终于追上暮阳,她不知道暮姑娘为何突然离开,还走得这般快,竟有些像落荒而逃。是因为公子的话,还是因为那个千行公子?
她想不通,也不敢问,只亦步亦趋地跟后边。
暮阳失神地回到自个房里,啪得一声将门带上。
子衿被关在门外,徘徊稍许,只能道一句“姑娘好生歇着,有事唤奴婢就是”,便退下了。
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