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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拾又问:“哦?不知王夫人是个什么病?”
张更力道:“具体下官也不知,只听王县丞说过,王夫人的病是自小便落下的,为王县丞生下长子之后,病便更严重了,所以至今,王县丞与王夫人膝下仅有一子。”
玉拾没再问,倒是罗恭问了句:
“王县丞未曾纳妾么?”
张更力见是罗恭问的话,回得更为恭敬谦卑了:
“不曾,王县丞与王夫人是自小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听说王夫人也曾提议过让王县丞纳上一房妾室,但王县丞没能同意,还说不准王夫人此后再提。”
倒真是感情深厚。
厚到连仅有一儿也不纳妾,连妻许了也不同意,这王月倒真真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
玉拾没听到青梅竹马的字眼,只是觉得王朋实在是个不错的人,为官可能不是个好官,但做为家中的顶梁柱,王朋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七尺好男儿。
玉拾在心里给王朋赞了个通透,不免未去注意到一旁的罗恭盯着她看有好一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注意到,不禁奇怪地问道:
“怎么了?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在外人面前,这礼数尊称还是要的。
她这样懂礼,好言相问,罗恭却只一个眸子转回去,然后便不曾再看她,好似方才会看她,不过是她自已的幻觉罢了。
张更力在大人物面前自做透明的本事极好,耳朵虽是有听到罗恭与玉拾两人间的暗涌,但却装着没看到没听到没觉,装得十分成功。
这一段很快划啦过去。
因为王朋家到了。
王朋家人丁不旺,如今又有两人病倒。
一人是真病,且长年病着,另一人是真是假不知,但也确实躺在床榻上。
自然也没跟王夫人一个屋,而是躺在隔壁侧屋里。
来应门的是王家的厨夫,是个中年庄稼汉子,也是王家唯二的下人。
另一个下人,则是长年负责照顾王夫人起居的丫寰。
而王朋的长子,也是唯一的独子叫王连池。
王连池今年已然十四,明年便能行及冠之礼,人长得高大,已与张更力一般身高。
张更力笑着与罗恭、玉拾说:“上回见到连池,还没这么高呢,想来是正在长个子的身体,抽条抽得快!”
王连池长得普通,圆圆的脸没什么特色,倒是脸上总挂着和熙的笑容,徒让人心生好感。
张更力给王连池介绍了罗恭与玉拾的身份时,王连池是被吓了一跳的。
但也很快恢复镇定,不缓不慢,有礼有度地给两人行了礼后,王连池便让厨夫去沏家里最好的茶到厅里来,又有礼地请张更力替他招待下两位上差,自已则出了厅去告知王朋。
王朋得知后,差些从床榻上摔下来。
那会王夫人正在侧屋里,看得她一番忧心:
“老爷!这该来的总会来,老爷可有主意了?”
王连池也皱了皱两道略粗的浓眉,让侍候他母亲的丫寰下去后,他方跟着道:
“父亲,这珠莎县的问题也非一日两日了,自父亲当上这县丞,便这样日夜忧心着,实在也不是个办法,何不趁着楚京两位上差还在珠莎县,将那些事情说将出来?”
王朋却是不赞同王连池的说法,他先是轻拍了妻子的手背:
“夫人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又转对王连池道:“父亲的事情,你无需忧心,只管读好你的书便是。”
王连池不似王夫人那般好糊弄,继而道:
“两位上差是来查珠莎县三任知县被杀害一案来的,父亲托病避了许久,这回两位上差让张主薄带着亲自上门,父亲难道觉得还避得过去么?”
王夫人身子弱,平日事情听得少,虽知王朋是遇到很大的麻烦,方在家中以病为由,躲着不去衙门上差,可到底她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经王连池这般一说,王夫人便是再单纯,也嗅出几分危险来,不禁急了:
“老爷,池儿所言可是真的?”
对于三任知县被杀的案子,因着王朋与王连池忧心王夫人的身子,所以许多细节都不曾透露给她晓得,便是她身边的丫寰也是守口如瓶,只大概说了是被恶人所害,却未曾说过别的。
于是王夫人一直也都觉得,三任知县接连被害,大概也就是形同那些愤世忌俗的匪类所为,无非便是与官府作对,图个痛快与威名。
可这会再听,却非是如此。
这让王夫人心中一下子便惊了。
王朋见王夫人眉眼中忧虑更重,不禁狠狠瞪了眼王连池。
王连池被瞪得无怨无悔,于他而言,母亲重要,父亲也重要。
可王朋那避世的法子,在王连池看来,根本就行不通。
只怕这时王朋自请辞去珠莎县丞这个官职,也难以摆脱那黑潭中的泥足深陷。
第七十七章 告罪()
丑媳妇终归得见公婆。Δ
再丑呢,也不能避公婆不见。
王朋本无病,是硬装出来的病,还是被接连三任知县补残忍割喉杀害而吓出来的病。
不可能是白白净净,更不可能是健步如飞,所幸为了真像,王朋是真的自装病,便一直躺在床榻上,未轻易踏出侧屋半步。
所以脸色虽是无病色,但也因着横躺了两个月,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王朋心中有牵挂,人安静地躺着,心却是日日夜夜地思虑。
久而久之,也真成了心病。
为此,两个月的期间,王朋还真病过两回,都是郁结于心的心病而引的肺咳之症。
装着装着咳上了,咳着咳着便真吃药了,一吃药虽是病色不重,但也确实苍白削瘦了些。
一进厅堂,王朋便拂开了王连池的搀扶,毫不含糊地便向上的罗恭、玉拾跪了下去,先是告罪,再是请罪,最终任由两位上差处罚。
本来呢,因着前头张更力对王朋的说法,玉拾总觉得王朋该是一副胆小怕事的小人模样。
但今见得王朋,方知王连池不到及冠便能长得那般高大魁梧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老子人高马大,儿子再不济也矮小不到哪儿去。
何况王连池那张脸也真是与王朋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尤其是那一双不大却极为出神的眼睛。
像是会说话般,王连池给人的感觉是少年老成、沉稳有加,王朋给人的感觉则是糟心事太多、力不从心。
都说眼睛最不会骗人,玉拾想着这王朋还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又一次让罗恭那家伙给蒙对了。
再一瞥跪在两人面前,腰板挺得直直的王朋,罗恭没说话,玉拾只好先开了口:
“王县丞这是做什么?既是真病了,好好养着便是,哪里来的告罪与请罪呢?”
话中有话,话中藏刀。
把正话当成反话来讲,听的人就得把反话扳正了来听。
玉拾最是擅长这一种。
罗恭拿着架子,毕竟堂堂正三品的官员,还是自楚京下来的上差,王朋说避而不见就避而不见,他若是不说什么就放过王朋,实在是没有这个道理,也太丢份。
于是除了他,便只剩下玉拾。
玉拾这个千户官儿也不小,但官么,就跟人比人一样,官比官也得分个高低与主次。
在罗恭跟前,玉拾永远是低的那头与次的那个。
她不开口,还能有谁来打破这个僵局?
被玉拾软软绵绵地拿话敲打,王朋果然在心中将反话扳正了再听,一听一入心,他的冷汗便下来了。
在王夫人面前,王朋再装作镇定,那也是为了让妻子安心,不想妻子因他官场上的麻烦事而忧心,继而加重了长年的病症。
可在王连池面前,王朋素来不遮不掩,也束紧了不准王连池透露半句给王夫人听到,所以那会王连池那般不管不顾地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出来时,他方会那般狠狠地瞪了眼让他疼入心坎里去的唯一独子。
不然他哪里舍得啊!
就这么一根独苗,又是他心爱的妻子生出来的嫡子,又是长子,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有,更别说舍得恶狠狠地瞪上一眼了。
王连池也争气,小小年纪已懂得为父解忧。
这也是王朋在为自已安排后路,他总想着要是哪一日真轮到他了,那他不求独子成材,但至少得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代他照顾病弱的妻子,保全这个家。
而他要做的,便是拼了性命,也得保全王连池这一根王家独苗苗。
在王朋向罗恭与玉拾跪下认罪之际,王连池也从一旁候到转到王朋身旁,一并跪了下去。
这会王朋听完玉拾带刺的话后,一个响头重重磕下去,王连池也跟着重重磕下去。
一前一后,两个响声。
罗恭无动于衷,玉拾瞅着王家父子俩,又瞅了眼站在下边上的张更力。
似是没察觉玉拾这一瞅,张更力眼露复杂地看着王朋、王连池认罪磕头。
王朋磕完头,再次挺直了腰板,既惭愧又汗颜地数落起自已的罪行:
“下官身为珠莎县县丞,数来已有十一个月余,却未曾替珠莎百姓做些什么,更不曾辅助知县大人做出政绩,碌碌有为,耗度光阴,更在林知县被杀害后,下官被吓得破了胆,一病成灾,卧床两月,至两位上差到来,下官更是不曾远迎、拜见,实乃下官之过,任两位大人如何严惩,下官也毫无半句怨言!”
一字字,一句句,说得有理有据,清晰明白。
玉拾一想,还真是罪不可饶恕。
虽说不至于是死罪,但罪名还是可大可小的。
往小了说,那是罔视锦衣卫,往大了说,那便是藐视当今皇帝了!
前一条还好,后一条罪名可就大了,轻则掉乌纱,重则掉脑袋。
王朋一见到罗恭、玉拾两位上差,一不问何事,二不自辨,自一个跪下,便痛痛快快地告了罪,还请两人一定要严惩于他。
以退为进,确是一个险中求生的策略。
玉拾这回没搭话,因为该是罗恭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出马了。
罗恭无甚表情,紧抿成一线的薄唇慢慢打开来,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茶盖碗的边沿,不温不火的眸子落在王朋身上,似是真的在定夺怎么处罪王朋。
没开口,却足让下跪着的人压抑得冷汗襟襟。
王朋是当事人,又是被罗恭紧紧盯着的人,挺直的腰板不禁慢慢微佝偻了些,低垂的双眼已没了惭愧与汗颜的色彩,而是充满棋险一招的惊心动魄。
王连池年岁毕竟还小,又是生于长于珠莎县这种小地方,便是再懂事沉稳,这会也杠不住如同千斤坠、泰山压的重量,修长的身躯很快地抖成筛子。
站在一边的张更力也不好受,说到底他虽是心里有鬼,但到底也是迫于无奈,王朋的情况,旁人或许还不了解,但他却是再了解不过。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不免有种兔死狗烹的悲感。
就在张更力想上前一步,再次跪地为王朋求多一次情的当下,罗恭略带清冷的声音如月下幽泉般潺潺而出:
“都起身吧,本座又非专取人性命的阎王。”
第七十八章 豁出()
林昌去赶燕世南阁老的寿宴时,身边只有一个王朋。
去四季庄园的时候,路上还算热闹,有许多同路赶宴的人。
怒不可遏回衙门的时候,因为林昌是半途与醉酒的于克强闹僵而出的四季庄园。
王朋是林昌的下属,自然没有让上峰自已回去的道理。
于是那会两人同出四季庄园之际,燕世南的寿宴尚只进行到了一半。
燕世南对林昌这个新到任一个月的知县没什么印象,虽未明说些什么,便他其实也不大瞧得上林昌那等躲在衙门内衙不出的行径,以至于燕洪去报林昌与于克强的争执时,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让燕洪处理便可。
燕洪能怎么处理,无非就是努力拉住借酒闹事的于克强,又百般顺着横眉怒目的林昌的脾气,最终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便是一拍两散的结果。
林昌半途退出寿宴归衙,于克强也被四季庄园下人扶到后院房中歇息醒酒。
至于寿宴中其他来赶宴的人,无论是贵还是富,皆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谁也没想多管闲事。
何况于克强虽只是商人,但他的手指流下来的沙子都是金的。
而林昌虽是一县父母官,但前有陈辉耀、方士均两任知县的死亡下场,众人瞧着林昌严然与瞧着一具尚能走的死尸一般。
王朋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略微斟酌道:
“下官可以尽数道出,就是下官放不下连池这根独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