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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有点想不通。
对方不过是个懂点眩术,时常耍点小聪明的山野草莽罢了,他何至于每回相见都如此别扭?女扮男装不宜在军中久留,迟早都要找个理由让她离开,一切再稀松平常不过,他又在纠结忧虑些什么?
可是心中想不通透。
就不大能说服自己。
是胸有成竹一脸倔強的笃定南下之役必胜?还是穿透重重危险帮他从那一刀中抽离出来?亦或是眼里溢满担忧,不断重复不厌其烦只为了让他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想不明白,依旧说服不了自己。
生死,战乱,别离。
家仇,国恨,民族大义。
或许,他只是有些眷恋这风雨飘摇血迹斑斑中久违的一点温柔,太想要,便失了分寸,乱了阵脚?其实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太贪恋这一汪清浅水影,害怕一旦伸手,这水影,便成了梦幻泡影。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冒险。但这一次,他却想选择克制。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他伸手,将一样东西给了她。
——给我的?
夏叶瑾看着朱高煦递过来的东西,愣了一下。
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匕首的皮套有些陈旧,泛着乌油油的光,像是用了很久。上面用梅花小篆刻着几个小字,都不认识。
“嗯。”
朱高煦直接无视她有些惊诧的眼神,淡淡的应了一个字。
夏叶瑾难以置信。
她曾想过无数个可能送东西给她的人,但独独没有想过眼前这一个。
面瘫杀神,稍微靠近一点都没牛衷趺椿嶂鞫投鞲兀
可现实总是比戏文小说要出人意料上许多,上天也总是喜欢猝不及防的捉弄一下世人,盯着手中的小小匕首,夏叶瑾一时恍惚,竟不知心中到底是何感?
虽然当日宫辰时只是随意带过,但她知道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除了破坏朱高煦的姻缘外,还有就是带走所谓的“古董”。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想平白收了别人的东西。
所谓无功不受禄。
所谓礼尚往来。
身上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夏叶瑾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任何能够相赠的东西。
——你等一下。
她突然说,然后猛地一头钻进营帐里。
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张宣纸,似乎是刚在上面写了什么,墨迹未干,她有些懊恼的抖了抖,又朝上面吹了几口气。
等觉得差不多了,夏叶瑾抬头,一脸笑眯眯的将手中的宣纸递到朱高煦的面前,道,“这个,给你。”
看到对方犹疑不决又有点怪异的表情,夏叶瑾自知这回礼实在太随意了点,所以便补了句,“今日南下,一定会大胜凯旋的,一定!”
满脸的坚定。
历史上的白沟河之战,确实没有任何悬念。
朱高煦目光落在手中的宣纸上,就在夏叶瑾以为他们俩的谈话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候,他却突然抬头,随后唇边浮起一抹促狭,“果然字如其人。”
夏叶瑾承认自己毛笔字写的不能看,但字如其人?
胸中怒气喷涌而出。
到了唇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罢了,武力值相差太多,她还是不要自取其辱,自讨无趣了。
“等我回来。”
夏叶瑾正五官堆积一脸郁闷的低头暗自腹诽,却猛然听到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待抬头看去,那个人早已策马远去。
只剩下马蹄过境带起的些许尘土,还在狂乱肆虐。
她呆呆的望着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某个身影,一时间心中竟浮起怅然若失之感。
她或许,等不到他回来了。
*
夏叶瑾觉得有些奇怪。
木颜和朱高煦之间的“虐缘”化解了,该拿的“古董”也拿了,可如今时间都过了三天,宫辰时那边为何还没有动静?
这三天来,她也曾在僻静之处按着右手腕上的红点“呼唤”宫辰时,可来来回回,她嗓子都快要嚎废了,人都快要被不小心撞到的兵卒认为神经病了,宫辰时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该不会是那家店因为售卖来源不明的古董被查了吧?
宫辰时如果不幸被抓蹲了号子,那她要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跟着朱高煦南征北伐出生入死?
还是说,宫辰时因为没钱付工资直接放弃她了?
——这是夏叶瑾这几天来想的最多的几个问题。
没有答案。
这两天,药帐里的病患又多了起来,情况似乎要比之前糟糕很多,据说好像是半路遇上了埋伏,不过所幸朱高煦率领的先锋部队并没有什么损失。
夏叶瑾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忙碌到没有时间去想回去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真相()
这日,夏叶瑾正在药帐里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朱棣身边的护卫进来,给了张方子,让她照着抓几副药,立即送到王帐内。
“王爷偶感风寒,明日就要开拨南下了,你速度快点。”
临了,护卫又交代了一句。
按照原先定下的计划,燕军兵分三路南下。先锋部队由朱高煦率领,打头阵吸引南兵主力平安和瞿能的注意力,接着由大将张玉率领的中军南下,从右方对南兵来个出其不意袭击。最后才朱棣亲自挂帅,振奋军心,三方并举,互相配合,直接叫李景隆有去无回。
正是由于这三拨人马出发时间有先后,才会有朱高煦在前头都已经杀红了眼,而他老爹朱棣却还在后方休养生息的画面。
夏叶瑾盯着手中的药方子发愣,药帐里负责朱棣伤病的军医并不是她,她还没有混到能够为燕王看病的等级。正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负责朱棣的刘军医走了进来。夏叶瑾如临大赦般将药方递给了他,但有点奇怪的是,明明冷的要命,他却满头大汗?
更加奇怪的是,刘军医手才刚接过药方,脸上的五官就瞬间纠结在了一起,下一秒他伸手捂住了发出怪叫的肚子,“呃你就照着抓一下送过去吧我就这样!”
话还没有说完,刘军医又再次一阵风般消失在了药帐外。
敢情是吃坏了肚子啊。
看着风风火火跑出去解决生理问题的军医,夏叶瑾有些无奈的摇头。
好在只是风寒的药,方子也不复杂,夏叶瑾动作娴熟的两下抓好,将药帐里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便拎着药朝王帐的方向走。
傍晚时分,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一阵风吹过,夏叶瑾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棉衣。都五月了,可保定府却还是这样冷。历史上的小冰河时期,果然不是盖的。
王帐前的守卫也冻得浑身发僵,看到夏叶瑾,知道她是来送药的,便朝帐内指了指,让她直接将药拿进去。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帐内并没有人。
想着燕王也许在里间休息,夏叶瑾犹豫了下,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为好,正打算将药放在案头再出去交代一下门口的护卫,里间的谈话声却传到了耳朵里。
“南边有何消息?”
“皇城里变动不大,但最近有个名叫木恒的新秀十分受宠。”
“这步棋倒是走对了?”
“还是王爷慧眼,这木恒生的文弱,身上书生气浓重,舌灿莲花,胸怀抱负,正好对那人的胃口。只不过,这步棋却是有些委屈了王爷您当初让他家人误以为是他口出狂言惹恼了王爷,白丢了一条性命,或许如今都还在怨恨中。”
“区区小事罢了。没有仇恨在身,怎么能得到本王贤侄的青眼和信任?”
“王爷,这是木恒传过来的消息”
对于自己一不小心听到军事机密这件事,夏叶瑾满心惶恐,可让她更加惶恐的是,木恒,这个名字。
木恒?木恒!
——她性子之所以大变,是因为她的哥哥,被杀死了。
肖林这样说。
——后来才知道,阿颜的哥哥木恒,是在半路上被南兵杀死了。
不,不是南兵。
夏叶瑾突然明白过来。
木恒是朱棣布在朱允炆身边的眼线。
为了让他更好的打入南京城权力中心的内部,朱棣设了个局,对外宣称杀了木恒。所以木家当时得到的消息,应该是他们引以为傲的长子,木恒,被朱棣杀死,而不是被什么南兵杀死。
木颜对肖林撒了谎。
可她为什么撒谎?
——阿颜杀敌这么拼命,多半也是因为她的哥哥吧。
在肉脯里下毒,在平安暗杀朱高煦时拉住夏叶瑾的手使绊子,想尽法子得到朱高煦的信任,拼命杀敌立功打入燕军内部,直到与燕王无限接近
所有的这一切,就只有一个目的。
——为被朱棣杀死的木恒报仇。
糟糕!
夏叶瑾暗道不好,转身拼了命地朝着王帐的方向狂奔,之前所有的线索和疑点都已经无缝衔接,老天,但愿来得及。
大汗淋漓,却被肖林拦住了去路。
“叶瑾出什么事儿了么这样跑?”
“木颜呢?!木颜在哪儿?!”,夏叶瑾顾不上许多,揪着肖林的轻甲大声吼。
“郡王帮我们求得了王爷的同意,我们俩,打算离开这里了”
肖林答非所问。
看着他一脸幸福的模样,夏叶瑾几近崩溃。
这混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木颜与他好,说要与他一起回北平府,不过是虚晃一招,她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了朱棣为木恒报仇!?
而肖林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用来作为她杀人的不在场证明罢了。
情况紧急,她也没办法跟肖林解释那么多,便道,“那她现在人呢?人在哪里?”
“我们今日就启程,阿颜去与王爷告别诶?叶瑾,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肖林站在原地,看着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雨雾中的夏叶瑾,不由感叹,以前他怎么没觉得这人行动力这么强的?
纳闷归纳闷,心中到底有些不安,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
一路狂奔,却远远的看到刚才与朱棣在帐内谈话的那名兵卒走了出来。相貌普通,身材中等,毫无出彩之处,就算是迎头打上几个照面,也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的印象。
作为传递消息的眼线和探子,朱棣选人确实有独到的眼光。
此刻,这人正迎面走来。
“叶瑾,你走慢点等我一下——”
肖林在后面喊,夏叶瑾转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控制住脚步,不偏不倚与对方撞了个满怀。
原本以为会是一顿呵斥,但这人似乎有急事,并没有顾上她,只是随意的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王帐外依旧是刚才那两位在当值,夏叶瑾冲上去就问木百户有没有来过这儿。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点。
可立马却又悬了起来。
没有来这儿,木颜会去哪儿呢?
第二十八章 乱象()
天开始飘雨,细密的雨丝落在脖颈处,刺骨的冰凉。
“木颜到底去了哪!?”
夏叶瑾回头,满脸是水的看着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吁吁的肖林。
“她是说来向王爷道别的”,肖林一脸的不明所以,顿了顿,待看到夏叶瑾的脸色变得比天色还要阴沉时,又问道,“叶瑾,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阿颜她怎么了?”
话太长,夏叶瑾决定长话短说。
“木恒没有死。”
像一记惊雷在耳际炸开,肖林惊诧之余,险些没有站稳。
随即他便十分肯定的摇头,“这不可能。”
关于木恒的死讯,是阿颜亲口对他说的,她没有必要拿自己亲哥哥的生死来开玩笑,他还十分清晰的记得当日木颜脸上的悲恸,那样绝望的神情,又怎么可能作假?
不远处的王帐内开始有了动静,朱棣似乎从里间走了出来。
“那你信不信我?”
夏叶瑾看着肖林。
“叶瑾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是好兄弟嘛我自然是信你的——”
“信我就赶紧找到木颜,告诉她木恒没有死,而我知道真相。”
“你知道什么真相?”
肖林还未答话,旁边的草垛旁却传来凉凉的声音,两人转头,正好看到身穿大红袢袄,头戴明盔的木颜?
“阿颜你怎么穿成这样子?咱们今日不是启程回北平府吗?”
木颜没有理会肖林的问话,朝着夏叶瑾径自走了过来,“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语气冷冽,每个字像是结了冰。
“字面意思。”
夏叶瑾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雨丝夹带着朔风,落在脸上,像是无数把小匕首在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