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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娇-第2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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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狠狠地把他夸了顿,直说丹青贵在写意,弄得暠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极是不好意思。

    倒是元暶与有荣焉,见人就要说道。

    等到了晚间去长信宫那边用晚膳时,自然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给王太后,还怕王太后不信,叫着要哥哥给皇祖母画一幅画。

    暠儿对胞妹疼宠的要紧,兼之王太后也期待的紧,便在书案前铺开帛布挥毫泼墨起来。

    阿娇同刘彻到了长信宫来接他们兄妹时,暠儿还板着小脸认真地在书案前作画。

    王太后望着小小的孩子那认真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忆起了刘彻小时候,满脸感伤。

    见了刘彻同阿娇进来,方才匆忙换了笑脸同他们说话,但到底那没来得及落下去的感伤落在了刘彻心头,也落在了阿娇心头。

    王太后病的越来越厉害了,有时整夜睡不着,又有时能昏睡一天一夜。

    也就只有逢着两个孩子来时,能焕发出些昔年光芒,像极了庭下一株在冬阳中勉力开着的秋海棠。

    虽还开着,但谁都知时日不多。

    几位公主也同昔年馆陶伴太皇太后一样,几乎是整月整月地住在长信宫中守着王太后。

    修成君金俗记着儿女的前程,借着侍疾的机会又磨缠起王太后。

    王太后被她气得险些吐血,刘彻大怒,再不准金俗一家来侍疾。

    金俗气不过,又不敢说半句天子的不是。

    她便是再傻,到了今时今日也知道了这个幼弟是天子,天子之威,无人敢犯。

    眼看着王太后随时可能咽气,她终于醒悟过来她真正依仗立足的是生母王太后。

    三个妹妹和她并不亲厚,弟媳更是被她得罪狠了。

    王太后一去,金红便是想嫁富户也只怕是不可能了。

    一向在长安城内纵横跋扈、不可一世的金仲,还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他失势了报复他。

    到那时,宫中能寻出一个人为金家说话吗?

    不会的,不会有一个人的。

    幼弟一向眼中容不得沙子,听说从前便是馆陶公主犯在他手里,皇后亦不敢去求情,反倒去请罪。

    若金红是金俗的心头肉,那金仲便是她的命根子。

    金俗慌了神,在长信宫外求见不得,便在长安城中四处求起人来。

    就是馆陶都被她求过,馆陶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她。

    回头在阿娇面前叹道现在想起来王太后是她的依仗,未免也太迟了。

    阿娇望向强打着精神同刘彻说话满面憔悴的王太后,心想可不是太迟了。

    王太后的心已经被伤透了,便是从前对金俗有再多愧疚,天长日久地也磨完了。

    金俗得陇望蜀,那**太深,饶是王太后也填不平。

    既然填不平,便索性丢开不管。

    须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从未拥有过,也就算不上失去了。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一片慈母之心。

    只是可惜,金俗并不能理解这片苦心。

    说来王太后同几个子女的关系都算不得太好,尤其是同刘彻之前更是有道不能提的坎。

    也就是这一年间,王太后病怏怏地,母子俩看着才融洽了许多。

    但许多时候,阿娇都在旁替他们尴尬。

    母子俩相处的太客气了,可不就别扭了。

    就如现下,暠儿终于画完了秋菊傲霜图,叫祖母看。

    王太后又想叫刘彻先看,母子俩便谦让起来。

    阿娇看不过眼,便叫暠儿捧了画到王太后跟前。

    “祖母是长辈,请祖母先看。”

    元暶点头,“就是啊,就是啊。”

    王太后望着阿娇楞了一下,醒过神后便夸赞起暠儿的画来。

    她嘴中说来,便是当今丹青大师,也是比不过暠儿这幅画。

    情真意切地叫暠儿红透了脸,元暶高兴的不得了,“我哥哥本来就这么厉害的——”又觑了她父皇一眼,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便赶忙又夸道:“当然,还是没有父皇厉害。”

    这话一出,引得王太后都笑了,搂着她道:“真是小人精。”

    元暶皱眉,“我不是妖精,我是元暶。”

    这下,满殿都被她逗乐了。

    等从长信宫中出来时,已然是月上柳梢头了。

    月光冷清清地越过高高宫墙,宛如霜般照在庭中。

    元暶便又扯着她哥哥道:“哥哥,哥哥——画月光——”

    暠儿:“”

    刘彻黑玉般冰冷的眸子中也染上了些温柔的笑意,他一把抱起元暶,许诺道:“明天父皇给元暶画。”

    阿娇扼腕叹息,他还是这样,宠元暶宠的不像话,私底下想叫他对元暶说句不难于登天。

    元暶不管这些,她笑着在父皇脸上印下甜甜的一吻。

    “我最喜欢父皇了——”

    暠儿冷冷地哼了一声,元暶立马补充道:“还有哥哥。”

    说完这句,又自觉地把阿娇也算在里面。“还有后后。”

    阿娇无奈失笑,这般甜的嘴可是谁都不像了。

    两个孩子累了一天,在辇上笑闹了会就躺在软塌上沉沉睡去。

    等到了温室殿,被奶娘们小心翼翼地抱去洗漱后,又送到榻上盖好被子,全程竟都没醒。

    阿娇便笑言,“可真是两个小猪,睡的实在,打雷都打不醒他们。”

    说到这里,想起刘彻从前的名字不免笑的更止不住了。

    王太后怀刘彻时梦金诸入怀,是以名彘。

    他的两个孩子,可不就是小猪?

    阿娇笑得几乎岔了气,还同刘彻去说。

    刘彻闲闲地看她一眼,到她笑够了,方才漫不经心地道:“那你是什么?”

    阿娇顿时语塞,无言地望着刘彻。

    刘彻便催她去洗漱,等两个人都躺下后,他想起这一年来阿娇对王太后态度的松动,到底忍不住问了句“还恨吗?”

    他这话没头没尾的,陡然冒出来,若是旁人必然摸不着头脑。

    阿娇却是马上就懂了,他这是见她对王太后态度上好了许多,问她为何。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回光返照() 
已是亥时了,庭外寒风呼啸,四下里静得一丝半点的声音都被放大到极处。

    刘彻轻声问出“还恨吗”后,便更静了,静得仿佛连心脏轻轻跳动的声音都响彻在这空气里。

    那一问如惊雷般炸在阿娇心头上,引得她的呼吸都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若是平阳她们来问,她自有的是话来敷衍她们。

    但是刘彻问,她就不得不抽茧剥丝地审视自己。

    还恨吗?

    她在心底问自己。

    答案自然还是肯定的,心口上的伤疤注定是时间也无法消弭的。

    那些绝望、后悔、无助,只要一经触碰,就会纷纷扬扬漫天卷起,堵在她的心口上,叫她寝食难安

    她秋瞳剪水般的双眸里渐渐噙满了泪水,她微微侧过脸,把目光停驻在地上。

    几缕清寒的月光从没拉严的窗纱间漏出来,落到没到脚踝的白色长毛地毯上,好似晨间的霜花,叫人望之触目生凉。

    她深吸了口气,只觉那霜花般的月光宛如刺眼的冷剑般往她心里扎。

    越来越深,越来越痛。

    刘彻见阿娇良久缄默,便倾身过去搂住她的肩,轻声道:“别想了,别想了。”

    他拥住阿娇,带着她慢慢躺下。

    阿娇忽地开口了,“她活不了太久了——”

    刘彻一滞,深吸了口气,慢慢地道:“是啊,生老病死,就是这么公平。”

    一片寂静中,阿娇不再说话,把头深埋在刘彻怀里。

    没用上一刻,她便睡熟了,好像刚刚短短的一句话就耗尽了她的全部心神。

    刘彻百感交集地望了她半响,方才含着浓到化不开的心疼轻轻拥紧了她睡去。

    翌日,阿娇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彼时刘彻早已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宣室殿。

    正好前日刘征臣就说要进宫来,阿娇便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起身更衣洗漱。

    早膳是冬瓜薏仁鲫鱼汤和一些小菜,配一炉烤的香香的饼。

    冬瓜是新鲜的,还带着清晨的霜花。

    鲫鱼就更新鲜了,到案板上时还活蹦乱跳,这样的鱼做汤绝不会有半点腥味,反倒鲜的人眉毛都要掉了。

    往常这样清淡鲜美的汤配着烤饼,阿娇能一口气全吃光。

    但今天她胃口很不好,再好的东西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勉强用了半碗汤和小半块烤饼就叫人撤下去了。

    她还记着昨天自己的那句话,神色不属。

    生死之前,纵然做不到原谅,但她到底忍不住同情王太后。

    她忍不住自嘲地想道,多少可笑又多么可悲的同情啊。

    当日王太后对她下毒时,有没有同情过她?

    冬日发白的日光漫洒在她身上,她缓缓阖上双眼,只觉得周身冷寂,心下苦涩。

    午膳时,阿娇还是胃口不好,只就着香菇油菜用了半碗饭便叫撤。

    海棠同玉兰四目相望了一下,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海棠便在阿娇歇午时一面放帐子一面故作轻松地问:“皇后殿下晚膳想用什么?婢子早些知会下去。”

    阿娇一愣,旋即明白了这是见她胃口不好担忧她。

    她笑笑,扯过被盖好。

    “冬日天冷,切几盘牛羊肉,备些新鲜蔬菜,吃古董羹吧。”

    海棠应好,放下帐子,屏神静气地退了出去。

    或许是心中有事,阿娇并未睡实,一直翻来覆去。

    等刘征臣来时,阿娇还比没睡前更疲倦了。

    她打了个哈欠,强撑着起身。

    刘征臣精神却是不错,面色也红润。

    阿娇心下欣慰,不管怎么说,征臣总算是活过来了。

    刘征臣在阿娇右手边坐下,和她说话。

    “刘陵今天一早就出了长安城,回淮南国去了,下月初五便成婚。”

    阿娇失笑,刘安和刘建还真是对这桩婚事迫不及待啊。

    这是生怕王太后什么时候去了,婚事在三年国丧间生变。

    说来也是叫人心凉,人还没去,满天下便都赶着婚娶,只当人死了。

    人心冷暖,不过如此。

    阿娇低头抿了口手中温热的花茶,没有说话。

    刘征臣见她情绪不高,便和她说起雪舞的儿子卫伉。

    小家伙是今年四月生的,到如今已经半岁了,生的虎头虎脑。

    “卫青可疼儿子了,一回家就抱儿子哄儿子,他们家的奶娘都闲得五脊六兽了——”

    又有些好笑地说起张博达,“张博达期初还往长平侯府跑,等发现卫青都没空搭理他后,便也去得少了。一个人,瞧着也怪可怜的,殿下不如给他赐桩婚事吧。”

    张博达还是没有寻着意中人,始终没有成婚,自己的宜城侯府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三天两头就往卫青府上去,同卫青喝酒。

    二十五六的人了,还那么飘着。

    阿娇想起下山时答应老太公的话,始终是桩心事压在她心头。

    为了这,宫中还为他办了场宫宴,宴请长安城中适龄的贵女们来叫张博达相看。

    张博达被刘彻强逼着来看了一眼,兴趣索然,还是谁都瞧不上。

    阿娇摇头,“他当初口气狂得,长安城中就没他能瞧得上眼的,现在谁还愿意嫁他?”

    刘征臣笑道:“殿下也不用担心,说不得这缘分什么时候就来了。”

    阿娇叹了口气,道:“但愿吧。”

    比起张博达遥遥无期、虚无缥缈的缘分,王太后的大限却是越来越近。

    王太后昏迷不醒的日子越来越多,又过了半月后,几乎是成天处于昏迷中。

    这日午后,王太后终于在漫长的昏迷中醒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临终的回光返照。

    平阳几个早哭得泣不成声,刘彻的眼眶也不知道红了又红多少次。

    暠儿和元暶还小,不明白生命的消亡意味着什么,见得皇祖母终于醒来俱都扑到榻前叫祖母起身。

    “皇祖母,你怎么睡这么久?”

    “皇祖母,我又给你画了一幅画。”

    王太后望着两个可爱的孩子慈和地笑了笑,耐心地听他们诉说完这些日子的思念后。

    满是欣慰地夸他们道:“好孩子,好孩子。皇祖母明儿就和你们一块玩——”

    说罢,便叫奶娘们把太子和长公主领下去。

    或许是萌生了什么不祥的预感,两个孩子一步三回头,王太后俱都一如往常慈祥笑着。

    等两个孩子的身影彻底隐没在深深宫廊后,王太后浑浊的双眼中顿时涌出了遮盖不住的悲伤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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