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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从闵水回来之后,草间真白最近几乎没怎么长个,还是那副一手能托起的样子。苏溪亭分析说,可能是因为它除了毛色变异,其余地方也跟正常兔子不一样。郑寻庸没了手机,窗外鸣蛩窸窸窣窣,他愣是打了个寒战,深切体会到何谓“长夜漫漫”,伸手揽起真白酱的腋窝,上半身倒到床板上,直举着双臂说:“真白啊,我的人生完蛋了。”
闵水流畔的狐族王城里,令芃松开捂着眼睛的双手,郑寻庸面如死灰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狐王陛下本欣喜于发现了穿越三人组的秘密,郑寻庸却老是拿他那张写满了失落的脸,通过兔子的眼睛,提醒令芃自己是个混账骗子的事实。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书房左侧,王女笑容就像东风吹皱的湖水,“郑仙师在哭吗?”
“何止,还在解裤带准备上吊呢。”令芃从容回道。他们姐弟的关系并不怎么和谐,三岁打架五岁争宠,双方均自负貌美,看见对方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就来气,要不是叔叔列于错凭空制造出一场国仇家恨,两人现在大概还是用互相讽刺来对话。
同时,赫兰千河在院子里跟苏溪亭把被套跟被芯分开,苏溪亭把被套叠三叠,准备拿去刷干净;赫兰千河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把千星宫里燕子寒笔记的事告诉他俩了。
他张了张嘴:“老苏。”
“还有事?”苏溪亭回头。
“我……”赫兰千河舌头拐了个弯,“我去洗被套,你明早趁着有太阳,晒晒棉芯就行。”
“行,正好我明早得走。”
“去哪?”
“东北边一个小黄鼠狼部族前些日子给天一派逼着向朝廷下跪,干脆到边上村子里抢了一把,怀雅他们已经过去了,听说人手不够,师父叫我去帮忙,”苏溪亭叹气,“诶,我看你最近也挺闲的,不如一块去?”
“我就算了……千星宫得天天扫,那个地板太不耐脏了。”赫兰千河不留痕迹地岔开话题。
苏溪亭耸肩,跟他交换了手里的东西,转身朝着院门走去,头顶一轮弯月。
赫兰千河拿着被套,等苏溪亭走远了,才蹭到门口,朝着千星宫的方向去。他本想洗完被套,趁着不算太晚再去后殿翻翻书,结果翻遍了杂物间,也没见到半袋皂荚粉。他一想准是正清宫那帮人看沈老师不在忘了送了,撇了撇嘴就去找周煊容,尽管没同人家讲过几句话,但好歹算脸熟。
打雍州回来,正清宫上下对赫兰千河的印象略有改观,门口扫地的白衣弟子为他指了路,说周师兄在掌门的会客厅里。赫兰千河不好进去打扰,便装得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门外等候。
身后忽然有人经过,瞥了赫兰千河一眼,径直走到门口,在门槛前止步,俯首行礼,朗声道:“弟子第五铏之求见掌门师伯。”
赫兰千河打量来者几眼,心说原来这就是第五堂主,听说此人比起虽然年纪不大,却让一度沉寂的皓玥堂重振威风,其人瘦削笔挺,果然有几分凌厉的气质。
一名白裙女弟子从里间步出,朝着第五铏之欠身,道:“掌门请堂主进去。”
第五铏之这才抬起头,跨进房中,里头周煊容正跪在地上交代狐族的事,正好说到郑寻庸将典籍赠予狐王一段。闻此第五铏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想宣明派这些年放纵弟子耽于俗物不说,竟然还同妖怪攀起关系来了,真是有辱仙道名门的称号。
周煊容秉明要事就告退了。南宫煜文让立在花架下的第五铏之入座,问:“何事?”
“禀告掌门师伯,这些日子妖族频频作乱,皓玥堂库存的符纸丹砂已经开始缺了,可否先预支下月的份额?”第五铏之从袖口摸出一张纸条,“弟子已将材料清单列出。”
“批了,你同煊容说。”南宫煜文被妖族的事弄得头焦额烂,预支点物资的小事眼下摆不上他的议程,挥挥手就准了,连第五铏之的单子都没看。
第五堂主早猜到是这样的结果,故他单子上除了符纸与丹砂,还添了几例如玄阴石一类的贵重矿料。
走到门口,周煊容正在同赫兰千河说话,看见第五堂主的清单,干脆将两个人一块带到库房,赫兰千河去拿皂荚粉,第五铏之则领到了足量的金行符纸与朱砂粉;周煊容看见单子上的几样矿石,觉得有了朝廷上贡,师父真是越来越大方了。
赫兰千河拿了东西急急忙忙就要回去,被第五铏之叫住停在走廊拐角。
第五铏之走上来,语气很友好:“赫兰师弟。”
“啊……不敢,第五师兄有事么?”
“也没什么,之前师弟进门时没来得及去拜贺,我便一直好奇什么人能得沈师叔青睐,今日一见果真资质不凡。”
赫兰千河也不知道被打之后恢复速度奇快的资质究竟有何作用,也许是方便缩短两次被打的时间间隔,见师兄如此友善,他便以笑脸相对:“师兄谬赞了,师父不过是不嫌弃我而已。”这话说得诚心诚意,他在千星宫百般作死也没让沈淇修皱一下眉头,只能说后者心胸极其宽广。
赫兰千河看第五铏之从手里的包裹上贴了封条,猜想是金贵的好东西,不方便开口问,便一时僵在那里。
第五铏之暗想这个小师弟虽是妖族,倒懂点人情世故,主动开口说:“皓玥堂这些日子东西忙着平定妖族作乱,弟子伤筋动骨的多,我也只好来求掌门了。”好的矿石墨粉,混在朱砂里画成符咒,有帮助疏通灵脉的作用。靳钲鸣卡在第一重凤初境中乘许久不见突破,第五铏之这个做师父的不免心急,正好昨日山门来报,东北方有鼬族焚烧凡人村落,而当值弟子里皓玥堂的受伤告假了,第五铏之干脆把靳钲鸣打发去带队,眼不见心不烦。
今日中午回来的弟子说那群黄鼠狼精有些难缠,第五铏之虽说骂靳钲鸣骂得比谁都狠,担忧起来也是远比旁人担忧得远,处理完杂事便来要东西,回去画成理气符再帮徒弟梳一梳经络。
不等赫兰千河表达感想,第五铏之又说:“我看师弟方才去的房间并非存放符纸所用。”
赫兰千河一句话哽在咽喉,他也不想承认千星宫已经处于被人遗忘的地位,连洗衣粉都要自己来拿,只好委婉些开口:“一点杂物罢了。”
“沈师叔一心修道,千星宫的事可得麻烦师弟你了。”第五铏之想起自己在连钰秋手下烧炉、没有水深只有火热的日子,不免同情起师弟来。
赫兰千河被他说得险些热泪盈眶,总算有人能体会自己的痛苦了。
两人在院外分别,赫兰千河回去给老郑洗被套,发现上边什么食物残渣都有,强忍着搓了三遍,然后晾在院子里等夜风吹干,自己提起荧辉白灯到后殿。
水玉银牌的内容他基本搞懂了,接着他挑了燕子寒的另一本手稿,里边记载了剪铃草的培植记录。从字迹来看,燕子寒刚下笔时对自己的研究颇有信心,不仅画了剪铃草设想图,还在边上配字说“汇先天之灵气,养后天之仙根,辟修真之捷径,开众生之道途”,但似乎“捷径”一词注定与“失败”联系在一起,后边有一页上溅了些黑色的痕迹,歪七八糟的配文写着“剪嫩叶寸许,煎而服之,呕血不止,难以悬腕,幸而双目无碍,尚可落笔”,可想见燕子寒一面吐血一面坚持记录的烈士模样。
赫兰千河笑着合上本子,免不得去勾勒燕子寒的样貌来。这人敢想敢为,虽然为自己不着边际的理想付出了呕心乃至沥血的代价,看得出他要是没死,估计是不会停手的。
他把书放回原位,整理时忽然发觉这摞书最底下有空隙,搬开上边部分,一本稍小些的黄皮书便露出了面目。赫兰千河回头瞧瞧滴漏,觉得还有点时间,记下位置顺手把小黄本拿下来,翻开第一页,上头描绘着一朵红色的花,因年代变迁,颜料褪色不少,但也看出那红色极其纯正。花分六瓣,杏核形的瓣片柔软地微微合拢,花蕊处红得如同烈火。
旁边写了两个字:赫兰。
生活果然擅于从人预想不到的地方送来惊喜。赫兰千河心说这可真好比是宇航员在冥王星挖出一块刻着自己身份证号的石板一般的奇事,顺手往后翻了几页,然后他便笑不下去了。
“剪铃草一年生叶有剧毒,而三年草叶尽落,后开花,花色赤红如焰,其状类兰草,名之‘赫兰’。”
“取花瓣少许于碗,以灵力相倾,则聚而不散,团风生于碗。”
“逾三月,今聚花瓣于流风,可一日不散。”
“六月十日,辅之以化形术,得一蛱蝶,翩绕二刻有余,散为花瓣。”
“十月廿七,得一豚鼠,半日而散。”
“廿九,得狸猫,两日方散。”
“十二月初三,刻玄阴石以代内丹,得人形,坐卧起行,悉如常人,无神识。经月不散,不得已藏于房中。”
“既无神识,皮囊亦无用。”
“若以道者内丹相继,不知”
也许是笔者自己都觉察到这一想法的危险程度,记录戛然而止,赫兰千河捧着书,最后一页画着一个人,手脚五官俱全,他总算有些明白燕子寒为什么落得那般下场了。这种危险的技术放到哪个世界都是威胁,幸亏他造出来的东西都没有自主意识,不然……赫兰千河突然想起自己,他胸口的确有一颗内丹无误,隙月剑重铸的枪虽常被自己拿来作晾衣杆用,却也十分听话。
那么他穿越之前,沈淇修是打算对这具身体的主人做什么?即便不论此事,沈淇修接下来又打算干什么?
“听鱼师伯说,沈真人至少得有无相境修为,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苏溪亭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赫兰千河不寒而栗,哆嗦两下,险些把书掉在地上,慌乱之间将黄皮本塞回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诶,结界……”
赫兰千河手一抖,但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没让脊梁软下去,转身答道:“不小心把结界给破了,”从容不迫,神态自然,他说完不忘补上一句,“都怪符咒不牢靠。”
沈淇修一赶回来就看见后殿一角亮着,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他从未低估赫兰千河的实力,但没想到徒弟居然趁他不在变得爱学习起来。
早知道就该把那面墙封死,沈淇修后悔不已,抬手召出写着符咒的墙面,看见被强行涂成“拆”的“断”字,他的心情异常复杂:
“以字破字,你怎么想到的?”
怎么想到?从拆迁大队的墙面艺术里获取的灵感?赫兰千河根本没法解释得清,只好说:“随手改的,你看我字也进步了不少。”
“这招修为技巧缺一不可,你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赫兰千河绕过沈淇修,尽力让声音听上去跟平常一样欠揍:“不就改了你一个字,我先回去睡觉了。”
“书你看了多少?”
赫兰千河后脖子上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这句问话在他看来饱含杀意,怎么回答?没看?太假了,任谁找到一堆被藏起来的东西都要瞄两眼;看了但没看懂?说服力太弱,难保沈淇修不生疑心;事到如今也只能避重就轻,水玉银牌就不算高危内容,他说:“看了水玉银牌的那本。”
“就看了一本啊?”
“我翻了三天字典才看懂一半,后边看不下去了,”赫兰千河抬起左腕,“重炼之后的水玉银也有那样的效力?”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淇修盯着他的眼睛说。
赫兰千河把头扭过去,干脆先将一军:“我听说你的修为不止晖阳境,是跟这些书有关系么?”
“应该吧,我修炼的功法太杂,不好判定修为。”沈淇修早就猜到消息迟早要走漏,倒不怎么在意。
赫兰千河慢慢把话题转开:“晖阳境上|位乾元境,乾元境上|位无相境,无相境的道者世人只见过灵渠子与灵枢子,之后太清境呢?为什么不见太清境修仙者?”
“无相境至太清境,虽只差一重,却是天渊之别,后者意味着真正脱离凡尘,位登九天,但必须经历天雷劫的考验,稍有差池便会灰飞烟灭,身死道消,”沈淇修说,“太清境道者不在五行之内,故无人见过。”
“那灵渠子跟灵枢子去哪了?”
“化身大道。”
赫兰千河问:“那是什么意思?”
“大道不灭。”
“永生不死,”赫兰千河明白了,“他们会偶尔回来吗?”
沈淇修从架子上拿下一本书:“大道不得有半分私念,你可以看看这本,燕子寒在里边写了不少东西。”
“……”赫兰千河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