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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演的那么好。
那是远比在萧园看到那幅画之时更深切、更刻骨的领悟。
她那时常常想,若非邬奇弦能坦然而对,甚至还有种大梦先觉的了悟,又怎能演出那样一种转而一切成空的戏谑?
更让她感慨的是,云端跌落的邬奇弦,最终有她成全。
可曾经拥有的甜,刹那全都变成难以下咽的苦与毒,那个她,谁来成全?
她演过上百出的戏,戏中百种滋味,竟然在那么短暂的时日一一尝遍。
商雪袖一时间有些沉浸于过去的时光中,若说人生这样的大起大落,恐怕就连邬奇弦都不如她。可她下一刻便刻意的将心中放空,只将戏中的一幕幕、一场场的次第滤过。
第四百一十三章 济济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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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梦余站在荣升戏馆之前。
“商雪袖”三个大字,明晃晃的就挂在眼前。
事实上那一幅大幕上内容极多,噱头也不少。
什么“师徒同台”、“神秘老生”、“直追邬余”……可余梦余并不在意这样近乎冒犯的狂放,他的眼神完全被这个名字吸住了。
徐碧箫站在余梦余身边,伸手道:“余班主,您先请。”
余梦余看了一眼徐碧箫。
这场戏,是徐碧箫请他来看的。
他知道这位唱老生的“商雪袖”,可唱的再好,拿了人家的名号炒自己,就先落了下乘!
所以余梦余原本是没兴趣来的。
但,他这一生成名甚早,先有邬奇弦后来居上,再后来商雪袖红遍天下,而今徐碧箫声名极盛,他也算是看的极通透了。
他早已深知梨园行里,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如今徐碧箫相请,余梦余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
他算沉得住气,身后跟着余三儿早已蹦了起来,道:“余爷,爷!商雪袖!”
余梦余瞪了他一眼,转面道:“徐班主请。”便抬步进了戏楼。
二楼的雅间,竟是无比的热闹!
余梦余粗粗扫了一眼,徐碧箫这一请,几乎请遍了目前在上京的顶级名伶!
他最为年长,又挂着曲部的职,大家伙儿纷纷起了身子见礼,到了此时,余梦余也颇觉得这徐碧箫行事有些古怪,莫不是还想着借他和其他名伶的力,为春茂社这位“商雪袖”造势?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余三儿眼尖,看到居中的位置留着呢,急忙扶了余梦余坐下,然后将他惯用的茶壶从夹棉盒子里拿了出来,递到余梦余手上。
一股子热烫的劲头儿和茶壶磨砂的质感传到余梦余的手心,他垂了双眼不语,旁边儿的伶人渐渐也声音低了下去,不再言语——这是余老爷子的习惯,观戏之前要先静心。
早先的时候余梦余脾气爆烈,静心不语的时候偏有个伶人还在叨叨不休,余梦余直接就让那人滚出去,好长一段时间那伶人都在行里抬不起头来!
现如今余老爷子年纪放在这儿,脾气倒是比以前好多了,可仍是没有人敢造次。
静默中,荣升戏楼那极气派的戏台上,一声轻锣,余梦余才缓缓抬起眼帘,因年老而略有下垂的眼皮下是一双极锐利和挑剔的眼睛。
可只琴音一起,他的身体便微微直了起来,这举动并不显眼,旁人不曾注意,余三儿却注意到了,矮身在他耳边道:“爷?有什么不妥?”
他是怕余梦余身子突然不爽适什么的,可余梦余却有些吃惊。
这不是南腔的起调!
且不说现在唱正宗南腔的着实也不多了,当年邬奇弦声名鹊起的时候,他去听过邬奇弦的这出《梦黄梁》,还不止一次,因邬奇弦的这出戏好,他也仔仔细细的琢磨过很长一阵子,曲调是极熟的。
而今这场,明明曲调是陌生的,余梦余却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这种感觉与南腔在邬奇弦的带动下融入了明剧、处处似有南腔痕迹的熟悉感不同。
仿佛多年以前他惊鸿一瞥过一幅名画,时隔多年,他见到另一幅画后,便一眼认定,这是同一个画师所做一般!
余梦余心里生了疑,表情就更为凝重,身子也微微前倾,这幅度便已然很大了,引得旁边儿的李玉楼和响九霄微微侧目。
“出将”的帘子一掀,便有个着蓝袍,带着书生帽的人露了头,随着锣鼓点儿缓步走到舞台正中,不曾开腔,却是正了正冠,又掸了掸衣服,每个动作都极规整,是正儿八经苦练过的底子。
光是这样,倒还不足以让余梦余另眼相看,吸引他的是那书生举手抬足间,竟不知怎么的,就透出一股子书生的酸腐味儿来——他不由得轻轻的摩挲起手里的紫砂壶,做到这点,不容易。
他深知那是一举手、一抬足、多一点儿、少一点儿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才得到的效果!
多少伶人演书生秀才,无论是这出戏,还是《打棍出箱》,又或者《宝莲灯》等旁的戏,都如同一个模子灌出来的?
台上的人却不同,出来这么一亮相,已然有了五分卢生的样子!
而此时,那老生正装模作样的抚了抚胡须,左手的二指才骈起,指着右手中的空瘪粮袋,摇头晃脑的道:“腹内诗书抵万金,万金不如米两斤!”
余梦余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这嗓子……哑而不嘶,黯而不堵,气力绵长,竟让给这老生硬是从黯哑中唱出了一线亮色来!
略懂行的人,会赞一声云遮月,可余梦余不止是懂行而已,他多年浸润在老生这行当里,这一耳朵便听出了不同来。
这不是天然的云遮月啊,是后天练就的,这得是多大的心劲儿?
还有那用气的功夫,当真是驾驭的极好,做到了以气催嗓的极致!
余梦余且赞叹,就更不要说台下的看客。
随着卢生自报家门,诉说窘困于邯郸路上之境况,每一句台词都极让人享受。
那台词与邬奇弦的版本微有不同,更加通俗易懂,有的还十分好笑,更让看客们觉得:难怪这卢生久考不第、穷困潦倒,原本肚子里就没几两墨水,偏生还迂腐的紧!
台下发出细细密密的会意轻笑声,余梦余也微微颔首:这卢生,已经有了八分意蕴了!
而旁边的响九霄和小玉楼则在那儿窃窃私语,因怕搅了余梦余看戏,还特意往角落里挪了挪。
“能看出来吗?”
小玉楼摇了摇头,道:“这怎么看啊,上了妆还挂着髯口呢。”他眯着眼睛又看了一会儿,道:“不像啊。”
响九霄也有些迷糊,不由得看了一眼徐碧箫,也摸不清楚这位伶人中的“新贵”为什么要请了这么多人来看戏,这里面总得有点儿说法吧?
徐碧箫原本存了请大家过来、看看他们反应的意思,可不曾想到,他自己竟然也看入了迷!
第四百一十四章 观戏微澜(40月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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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碧箫也是第一次看商雪袖的老生戏。
这会儿台上的卢生已经高中了进士,帽插宫花,身着锦袍,整个人一扫刚才的那种穷酸气,别有一种春风得意、鲜花着锦的风发意气!
也可能是因为换了一身衣袍,徐碧箫觉得商雪袖的眉目也清晰了起来,剑眉朗目,眉心轻勾了一抹淡淡的红晕,眼窝处的微红晕染的也恰到好处,将鼻梁衬得益发高挺,就连身段都似乎挺拔的多!
余梦余将茶壶递了过去,余三儿急忙接了过来,又续了水,余梦余这才悠悠的开了口,指着台上的人道:“看见没,这架势不一样了,可不只是换了衣冠!”
小玉楼也是生行的,道:“老生的肩膀前后角度不一样了。”
“正是如此,看起来恐怕也不过前后一指的俯仰之距,这老生,拿捏的有火候啊!”余梦余嗟叹道:“还有步子,必然也是有变动,原先是个穷酸,是连步子都不敢放开了迈的,有一种小家子气,现在做了官儿,步履放大了,而且腿略抬高了。”
小玉楼点头称是,又道:“只是太显著了,匠气浓了些。”
余梦余微笑着摇摇手道:“你不懂,民间说,穷人乍富,挺胸凹肚,说的就是穷人乍然间出了头,要的就是这股故意的显摆劲儿,也正说明这卢生仍是当年的那个穷酸卢生,整个人骨头轻的没二两重。”
小玉楼道:“还是余老爷子见识多,这样一说,比起邬奇弦的卢生,此人的戏,更增了几分市井气。”
不多时,便是燕春来的崔氏上了场,只不过一句,响九霄便道:“且不论这个老生是不是昔日的商雪袖,这个燕春来的确酷肖她。”
响九霄是个爽快人,受不住这样藏藏掖掖的,原本徐碧箫请众人观戏,不就是吊着大家伙儿的胃口么?
她直接问道:“徐班主,我就不客气的开口了,那老生,到底是不是商雪袖?”
徐碧箫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台上,起身肃容道:“她是商雪袖。”
这屋里头最吃惊的,反而不是几位名伶,是那个眼睛粘在台子上的余三儿,炸着嗓子就喊出来了。
“啥?啥?商雪袖?”
就连余梦余也被他这声音吓的一哆嗦,忍不住指了门口道:“你先出去。”
那余三儿还不肯走,道:“那哪是商雪袖啊,商雪袖的戏我看过啊,水灵灵的,极漂亮的一个青衣啊,细声细气的小假嗓儿可好听了……”
徐碧箫忍不住笑出来道:“三叔,您且在边儿上坐着看戏吧,我们几个说说话。”
余三儿得了徐碧箫这句话,又被徐碧箫亲自请到旁边儿的椅子上坐下,可却看不下去戏了,只竖着耳朵听着那边徐碧箫说话。
徐碧箫道:“她的确是商雪袖,只是嗓子出了意外。这回重回梨园,自然想重新打响名头。但我请各位看戏,她并没有借着各位的名头替自己扬名的意思。”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实在是我自作主张,若各位怪罪,就怪我一人好了……至于商雪袖改了老生拿不拿得出手,您这几位都是行家,心里自然有杆秤。”
说罢他转了头,正看见戏台上已经演到了“五子登科”,便笑道:“咱们接着看戏吧,我要说多了呢,着实可惜这场好戏。”
这雅间里,除了他们几个,还有一个年纪略长、大约五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身量较小的女子,那男子上前了一步,道:“商班主以前的戏,我们缘悭一面,不曾听过——但就这场戏……”
他还未说完,那女子皱着眉头拽了拽他的衣服,脸上带了愠色,道:“戏再好,人品不行也是枉然。告辞了。”
徐碧箫却比他们更快一步,已是大踏步拦在那女子身前,道:“把话说清楚。”
“说就说,南郡生乱,难道不是因为商雪袖?”
那一男一女正是骊珠班的戏百丑和掌上珠。
话一出口,戏百丑脸色突变,低声道:“你疯魔了,怎么什么样子的话都说?”
徐碧箫倒笑了出来,道:“这屋子里我作保,不会有人去告密。可这件事我倒想跟你掌上珠掰扯掰扯,听说邝郡守喜爱亲妹,因商班主扮相有些个像当年的明玉郡主,便时时仗势宣召她入府,一日突发疯病,竟起恶念。据称当日商班主抵死不从,浑身是血的被抬出郡守府……”
若是商雪袖在场,对这番话恐怕也只能空余惆怅。
真相早已掩盖,无人知悉,而徐碧箫所言,就是世人间流传最广泛的故事了。
南郡变了天,掌上珠不过是心中一直堵了一口气,只想拿商雪袖发泄一番,却不曾细细的思考过其中内情,此刻自然说不过徐碧箫,因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徐碧箫向来不是一个能饶人的性子,更何况掌上珠说的是商雪袖!
“听闻商班主仍顾念旧情,排演了一出戏专门遥谢当初邝郡守回护之恩。”徐碧箫轻轻的嗤笑了一声,道:“全天下的人都道当今仁厚,即使邝郡守犯了疯病,也只是命人延医问药。其私德有亏,弹劾奏章都被圣上压下,既不曾免职,也不曾问罪,你说南郡生乱,真是笑话,何乱之有?”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戏百丑一个激灵。
眼前的几位,和他们常年在东南边儿行走的骊珠班不同,是常带着班子在上京坐馆的,和京中的贵人们多有来往。
就不说余老爷子,眼前这个几年内呼声极高的徐碧箫,背后就站着文大人!
但凡有人透点儿口风出去,只凭着“南郡生乱”这四个字,掌上珠就讨不了好去!
戏百丑团团的做了个揖,道:“内子那会和我在东边儿唱戏,道听途说也是有的,各位谅解则个,”他看了看戏台子,道:“再不看,这场戏可就真的要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