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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正是上京这所荣升戏楼的老板,姓云。
听到这话,他摇摇头,从袖子中递出一封信,道:“这封信,我寻思着,应该不是给在下的。”
只瞥了一眼,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商雪袖的双手抖了起来。
她快速的抽出了信纸展开来。
明知道这是她一直祈祷、期盼的结果,可是她仍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只不停的道:“太好了……”
“见信如面。
我与观音赁屋居于西塞,勿念。
去年冬月,苏城荣升信至。
彼时陡起‘老天爷它还我珠归掌上’之感。
行装已备,复又放起。
人生有牵挂,亦有顾虑万千。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无需纠结一面之晤。
另,荣升分馆六处,除松江口岸新设处未盈利,其余尽皆运营良好,尽可驱使。”
云老板躬着身子道:“信虽寄到在下这里,只是巧的是昔年在下曾有幸看过商老板只演过一次的那出戏,这信里提的戏词儿,正是那出戏里的。”
这句只演过一次的戏中的戏词,便是“老天爷它还我珠归掌上”。
因有此信,所以,春茂社得以一入京,便能驻唱荣升戏楼,所以无论是行会还是科班,荣升的这位云老板从来都是先旁人而应,甚至开创广音科班暂时寻不到合适的地址,云老板也果断援手,也可以选在荣升戏楼。
商雪袖珍而重之的将那信折好放进信封中,又仔细收好。
她只觉得这初春夜里的微暖长风,自西塞而来,亦或曾萦绕于六爷与观音娘子的身侧,而今到得上京。
到了她的身边。
————
秋声社早先定好了要再度南下,南下之前终于在鸿雁戏楼贴了双青衣的大戏《锁麟囊》。
可徐碧箫却是一直有些低落,只是他的这股低落却不是燕春来能理解的,一时间他竟然有些嫉妒这个没心没肺的又可以留在上京的女伶。
这出戏只挂过一次,而商雪袖也只在公演那天来了一次,排戏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出现。
在她看来,本子已经有了,若是还得她在旁边儿指导着排,别说燕春来不合格,徐碧箫也可以不用混了。
徐碧箫纵然知道商雪袖自己也有自己的戏要排——她现在名声已经隐隐在小玉楼和活猴儿李之上,就算是和余老爷子同时挂牌,也未可知谁胜谁负!
可他心里仍是别别扭扭的。
因为这股子别扭劲儿,他反而将戏里边儿这位有钱人家的大家闺秀演的极真实,又是矫情又是挑剔,便是后面落难了,仍是端着架子。
而燕春来虽然排戏是和徐碧箫一起排,可回了春茂社,却没少在商雪袖那里吃小灶儿,这一场,竟然演了个平分秋色!比之前又红了几分!
看着题给燕春来的赠诗、匾额,一抬抬的往春茂社里送,商雪袖感慨道:“后生可畏啊,你可要小心了。”
徐碧箫竟然反常的没有跳起脚来,有些闷闷的道:“你才要小心。”
“什么?”商雪袖没听清楚,问道。
“你……不担心吗?”徐碧箫道。
文大人已经警告过他多次,让他尽快离开上京,不要再和商雪袖往来。
文又卿不是说笑的。
徐碧箫知道他是太子太师,原先那封联名折子的事,便是他叫他不要多问——他知道熹贵妃是哪个。
商雪袖……遮不住了。
她如同明珠一颗,越是光华耀目,距离皇上知道她还在世上就越是不远了。
他还记得文又卿的话:“我不知道商雪袖怎样在冷宫那场大火中得以活命,又是怎样搭着春茂社的班子重回上京。可她眼下名动上京,组行会,建科班,余副主事不知前情,已经再度递折要将副主事之位交给商雪袖。你觉得,再过多久,她的名字能传到皇上耳中?”
徐碧箫想,商雪袖大概不会知道,当他和燕春来演这出《锁麟囊》,唱到“换珠衫依旧是富贵容样”的时候,差点落下泪来。
便是富贵到了极点又怎样?
他不愿意商雪袖重回到连城宫中!
商雪袖看着他,道:“你唱‘换珠衫’那一句的时候,代入了我的想法吧?”
“你怎么知道的。”徐碧箫闷闷的道,他已经不奇怪戏里边儿的事总能被商雪袖听出来、看出来了。
商雪袖看着荣升戏楼后面正忙前忙后指挥着人抗木料的管事,道:“我第一次登台,不是在苏城。在海安,春茂社的老生卢师父临演的时候烫了脚,不能登台,打炮戏又不能换戏——那是一出《南北和》,我救了场,演的杨四郎。”
徐碧箫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旁的事情,又听她道:“我坐在妆镜前,原本上了妆,拿了杨四郎的箭衣上了身,”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哭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君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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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这一生,恐怕只有那一次,戏服重新上身的那一次,才会让我有喜极而泣之感了。”商雪袖道。
徐碧箫顿时有些悲喜交加起来。
他嗫嚅良久,道:“我……”
“所以,”商雪袖笑道:“下次演这出戏,这里一定要唱出喜极而泣,百感交集的滋味儿来。”
徐碧箫点点头,又有些恼怒起来:“你总是拿我当小孩子一样教。”
商雪袖便转过头看着他,一双眸子极为柔和,尽是体贴与关照,或许还有那么一些些喜爱。
但徐碧箫知道,她有时候看燕春来、看那个叫商慕鱼的孩子,也是这样的神色。
商雪袖道:“不然呢?”
不然怎样,徐碧箫并不知道,他早已不是一个少年,可却添了仿佛只有少年才拥有的那种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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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徐碧箫的那一番交谈后,商雪袖自是有了些自觉,现在上京中几乎无人不知“商雪袖”之名,便是拂尘文会,规模都比原先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左思右想,那股子想要赌一把的劲头儿又上来了,拿了戏本子去找徐碧箫。
徐碧箫看完了差点把本子扔了。
“这戏……”
“没什么不妥啊。”商雪袖故意道。
“你……”徐碧箫叹了口气道:“你别跟我装了。整出《碧云宫》和你的遭遇只差个换太子了,剩下就连火烧冷宫都一样……现在演,合适吗?你不是情等着人家来找你呢吗?”
“不然呢?”商雪袖从徐碧箫手里拿回了本子,道:“我既然挂了牌,开了口唱戏,就早有准备。”
“你准备什么啦?”徐碧箫有些急起来,道:“你不过就是仗着……仗着当年入宫,没拿‘商雪袖’这个名字而已!”
“所以我才庆幸。”商雪袖道。
她突然有些歉疚起来,道:“我是有私心的。难道我不怕么……所以才那么急的闯出名声,所以才要促成行会成立……我想,哪怕真的有什么事,行会里有人在这上京敢喊上一声,我便也不会那么怕……”
徐碧箫鼻子一酸道:“你既然怕,干嘛出宫以后不老老实实找个地方藏起来过日子呢?”
他到底还是答应了演这出戏。
徐碧箫警告了秋声社所有的人,包括花平在内,一个字的口风都不许跟文又卿以及砚霜社的人透露。
他带着秋声社在文又卿的监督下离了上京,转头便自己个儿折了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住在荣升里面儿。
这是一出大戏,且不说角色之多,春茂社一个班子就吃不下来,光是时长,就起码要两三天。
自从霍都那场《郦姬祸》之后,倒再也没有班子敢贴这么大的连台本戏了。
仿佛知道总归有那么一天,商雪袖再度平静了下来。
她想起徐碧箫问的那句她没有回答的话。
她也不需要回答。
为什么是她藏起来过日子呢?她没有罪,也没有错……她有一身技艺,便不会甘心这样平庸的过下去。
在她平静的心绪之下,隐藏着她再也无法按捺的巨浪,她受不了,也等不了。
她不能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了上京,做了这许多的事情,最后空手而去。
难道要等到下一年、再下一年?
她没有办法再等下去,她要问为什么,也要问他知道么……他若不知道,她便告诉他,要告诉他……他有罪……
商雪袖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她看着台上,那是正在排练的《碧云宫》,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燕春来饰演的寇珠,手里提着食盒,而徐碧箫饰演的李妃正在那唱“非是为娘心太狠”,唱的如同杜鹃啼血一般……
她的嘴唇抖了起来,她……也是有罪的……
没有人注意到商雪袖的失态。
————
三月底本是皇后的寿诞,不过宫里大抵是因为过年前后各种事情都大操大办过了,所以这个寿诞格外的安静。
连泽虞仍能记得三年前的皇后寿诞。
那天晚上的巨浪,仿佛将他的一切都毁灭了,他坐在御辇之上,看着夹在红墙中的一线碧空,母后说的没错,是他自己的缘故,赖不到别人的头上。
他刚下了朝,袖袋里是礼部的折子。
那是礼部要报备新的曲部主事的名册,他点头准了,原本萧迁已经是庶人一个……
他到了今日,也仍不愿提起或想起这个名字……
并非嫉妒,也非猜疑,只是一旦想到萧迁,便能想起他当日说的每一句话。
既不是萧迁,谁也无所谓。
可是连泽虞还是拿了过来,心中那一刹那还想到,到底还是受了阿袖的影像,原本他对这些戏啊曲啊不感兴趣的。
小小一个地位极低的曲部,并不值得他这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去耗费心力亲自批改查阅关于曲部的折子。
可折子仍被他打开。
商雪袖。
三个字就那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连泽虞一瞬间便掐紧了那折子上的纸。
这个世间,怎能有人占了她的名字?
他不准许。
他将那折子盖上,只说了一声容后再议,便下了朝。
可他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快,他现在看不清那一线晴空,只觉得一些都是模糊的,只有刚才看到的那三个字是清晰的。
他为天子,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去祈求谁让他心中所求成真。
来公公早已觉得不太对劲,待到了醴泉宫,皇上下辇的时候居然腿脚一软差点跌到,他下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跳出来了!
他急忙扑过去将皇上搀住了,驾着御辇的太监也魂飞魄散,急忙跪在了地上,心中却道:“今个儿停的挺稳的啊!”
“皇上……”
连泽虞摆了摆手,脚步有些虚浮的进了醴泉宫,一双眼睛却深深的看着来公公。
来公公一个心惊,“扑通”就跪下了。
连泽虞便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他终于知道了当初商雪袖在南郡的滋味。
众人皆知,唯他一人蒙在鼓里。
“皇上息怒!奴婢罪该万死!皇上息怒!”来公公的头叩的山响。
连泽虞道:“朕不生气。”
第四百三十三章 嘉园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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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宽大的手掌捂着眼睛,手心便能感到滚滚热流。
可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描述不清的喜悦、悲伤、期望与绝望从胸膛里蔓延而出,一阵阵的只以低沉的笑声发泄出来。
连泽虞道:“讲。”
怎样回皇上的话,来公公是深得其中要领的。
现在是瞒不住了,要交代,就更不能藏着掖着,说半截儿话。
他的额头触在冰冷的地砖上,道:“皇上息怒,其实知道——皇上恕罪,知道商雪袖的人多,可知道是娘娘的人却不多。臣是因为经常奉命向外臣传话或传旨,所以出宫的机会也多,听说了几回。宫里边儿的娘娘们,应该是不知道的。”
“其余的……不过是当初封妃的时候经手过的、有数的几位大人。”
来公公微微抬起了头,又复低下,道:“可那些大人们怎么会说这事?这不是给自己招祸么?他们心里精着呢!”
“娘娘名满上京,”来公公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奴婢知道娘娘原先是唱青衣的,皇上恕罪,奴婢不该提……”
连泽虞道:“恕你无罪。”
“现在娘娘唱了老生,已经和余梦余齐名,又做了什么梨园行会的会长,又创建了什么科班教人唱戏……总之,有威望的很,奴婢还听说上次她领了一群伶人去府尹府上要人,都被说书的编到段子里了……说什么伶人既非奴婢,也非娼妓,台下苦练,台